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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堡音樂廳:消費主義的炫耀和表象

易北河音樂廳

一.

2016年10月31日,漢堡。

暗夜中, 易北河音樂廳(Elbphilharmonie,本文中也用漢堡音樂廳指代)的玻璃立面上用燈光組成了六個大大的字母——「Fertig」 (搞定!),彷彿向世人宣告,這個原計劃在2010年開放,卻拖拖拉拉持續了將近十年了的建築工程,如同一出曠日持久的肥皂劇,終於落幕了。

11月,音樂廳開始試運行,向公眾開放。之所以說是試運行,因為建築內部雖然已經大體完工,但是主廳還在出於緊張的技術調試階段。所以並不開放。真正開門迎客,則還需要等到明年1月。 但即使如此, 這幾天大家還是絡繹不絕的前往易北河畔,去親眼瞧一瞧這個過去十年里,被大家稱為「德國三大爛尾工程」之一的漢堡音樂廳,在一朝完工之後,究竟是何模樣。

Fertig!

二.

實話實說,從建築學的角度,我並不覺得易北河音樂廳這個建築有多少值得稱讚的地方。 過去兩年數次來實地觀測這個工程的進度直到今日最終看到它完工的模樣,我始終這麼認為。

如果想要了解易北河音樂廳這個建築,可以拿三個建築做比較一下 :

1. 羅馬的Zaha Hadid 的Maxxi 博物館

3. 柏林的Hans Scharoun的愛樂音樂廳

2. 巴塞爾的Herzog&de Meroun 的Schaulager

Zaha Hadid 的Maxxi博物館曾經也是個爛尾達到10年的建築,從2000年立項到2010年最終完成,幾乎和易北河音樂廳一樣命運多舛。 這樣曠日持久的工程,會讓時間在這個建築上留下一個有趣的痕迹:設計的時效性。 就好像MAXXI, 它雖然是2010年完工的作品,卻因為是十年前的方案,所以強烈體現出了Zaha Hadid早期很多的建築特點,銳利,速度。 2010年的Zaha Hadid,早就走向數字化的懷抱,建築也更加柔軟流動,organic。 但是Zaha Hadid的高超之處在於, 即使是十年前的設計,當我在羅馬真的站在Maxxi前面的時候,我還是為Zaha Hadid的精彩所折服,絲毫沒有十年前陳腐的味道。這就是設計的時效性。MAXXI沒有過時,是因為Zaha Hadid真的能用自己的天縱之才讓她的建築有足夠的力量能夠抵抗時光,不會過時。這不被時光裹脅的原因,我只能把它解釋為——「原創力」:一種從內噴薄而出的力量。Zaha Hadid 從來不會去參考誰,Zaha Hadid只想做她自己。

羅馬MAXXI博物館

可惜的是, 同樣是十年的跨度, 我卻可以在易北河音樂廳身上,看到各種過去雜糅的痕迹,一派「recycle,reuse」 的設計,雖然有著光鮮的面具和昂貴,面具下卻是種種陳年的舊味。

也許易北河音樂廳的建築師Herzog & de Meroun會把懸鏈線的的屋頂形狀,牽強附會的解釋成為「易北河的河水波浪」,「海港里鼓起的風帆」 「雪山的山峰」等等意向來忽悠那些不同的群體。 這一萬個隱喻也許都有道理,但是如果看看德國建築大師Hans Scharoun在上個世紀50年代(1956–1963)設計的柏林愛樂音樂廳,其實一切不言自明。 我絕無意用「抄襲」等下流的詞語來誹謗這家瑞士事務所的設計,因為像大師名作學習,像經典致敬沒有任何錯誤。 而且以做住宅起家的Herzog&de Meroun,接到設計易北河音樂廳項目時,也沒有多少設計音樂廳這類觀演建築的經驗,所以不遠處柏林Hans Scharoun的愛樂音樂廳那麼一個傳世的建築傑作,拿來做參考案例,也並不奇怪。

但是這樣做不可避免的問題,就是經典可以不朽,但經典的拷貝不會。「原創力」的欠缺,在時間的面前,會一敗塗地。 當我們今天前往柏林時,還會朝聖般稱讚Hans Scharoun1963年完工的那絕妙的屋頂的時候,回頭看看不遠處H&dM 53年後的出爐的作品,難免尷尬。

H&dM的漢堡音樂廳

Hans Scharoun 柏林愛樂音樂廳

而更尷尬的是,一種H&dM慣用的手法主義。 如果你去過Basel的Schaulager 博物館,雖然這個博物館在照明上做的一塌糊塗,但至少H&dM的建築不乏亮點。 其中一大亮點就是: 一種形態,通過尺度和尺寸的變化,不停的出現在建築各個構件和層面上,來形成一種統一卻又有變化的美感,如同數學上的「分形」(Fratal)。 這種手法主義,在當時來看,是別具匠心而令人賞心悅目的。 這也讓Schaulager成為H&dM的代表作之一。

Schaulager內部天花板

Schaulager的窗戶

Schaulager的牆面

可是這樣「分形」」的手法,從2003年完工的Schaulager一直沿用到了2016年完工的Elbphihamonie, 我驚訝的發現, H&dM這麼多年,竟然主動放棄了自我進化,令人遺憾。 易北河的屋頂懸鏈線的形狀,被反覆使用,依舊出現在了天花板,牆壁等地方,而且為了實現這樣的手法,達到一種病態的程度, 對材料和構件進行不惜工本的加工,為了昂貴而昂貴,又帶來了造價不必要的攀升。

漢堡音樂廳的屋頂線

漢堡音樂廳的天花板天花板模板漢堡音樂廳牆面

同樣的窠臼,還有公共走廊牆壁的做法, 幾乎毫無改變照抄了慕尼黑Fuenf Hofe的走廊構造。

慕尼黑Fuenf Hoefe的牆面

漢堡音樂廳牆面

所以當我發現,剛剛落成的這個建築,竟然是許多我見過的建築的東拼西湊,彼此嫁接雜交的產物。這种放棄進化,「手法主義」, 沒有原創力的,幾乎可以說屬於上一個十年的設計,這樣的建築,令人失望,溢於言表 。

至於地下的歷史建築被改造成停車場完全被掏空僅僅保留了一張「昂貴的」磚皮,把歌劇院這種人流密集型卻封閉型的建築抬高到40m以上,以至於歌劇院硬生生變成了最高點110m的超高層建築的意義何在, 所謂的「架空廣場」的噱頭因為高空氣流加上漢堡的氣候僅僅只是一個門廳+陽台而已等等各種槽點, 我就不一一贅述了。

三.

漢堡為什麼會需要這麼一個建築, 這不僅僅是一個「畢爾巴鄂效應」那麼簡單。

提到德國的城市,大家總是先想到柏林。但其實德國最繁華富庶的城市,其實是慕尼黑和漢堡 (再往後是法蘭克福),一南一北,雙星閃耀。 可是漢堡無論從文化影響力,城市形象上,還是國際聲譽上,和慕尼黑相比都略遜一籌。所以漢堡在新千年開始以來,奮起直追,希望改變像這裡的天氣一樣,冷峻,保守的感覺。 漢堡有歐洲最大的新城開發項目——Hafencity項目, 而在Hafencity里, 最大的工程無疑就是這個漢堡音樂廳。 在擁有著智利大廈,倉庫城等Unesco世界文化遺產的港區里,漢堡市本希望漢堡音樂廳成為一張城市新的名片,新的旗幟。

Hafencity,歐洲最大的新城開發項目

Chilehaus,聯合國文化遺產

Speicherstadt,聯合國文化遺產

Speicherstadt,聯合國文化遺產

不幸的是,這個Flag立的太早,這個建築在後來的十年里,成為了和柏林布蘭登堡機場,斯圖加特21火車站一樣的爛尾工程,造價也一再飆升,最初預算的7700萬歐元 飆升十倍達到驚人的8.66 億歐元. 有好事者算了一筆賬,用這筆錢可以讓現在弱雞般的漢堡足球隊HSV 把皇家馬德里的球員都買過來(總身價也才7.76億歐)。【3】 。 每一次漢堡市長小心翼翼的公布工程預算增加時,得到的都是洶湧的質疑和批判之聲。 因為如果比較柏林和斯圖加特的工程,這兩個一個是希望為巴登符騰堡州的鐵路系統升級提速,另外一方面是為了將柏林打造為德國第三大的國際空港(前兩為法蘭克福和慕尼黑),都是利國利民,惠及百姓的民生好事,而漢堡音樂廳,當大家意識到這麼多真金白銀拋灑出去,得到的名義上的是人民的音樂廳,其實人民得到的只有那個在海拔37米高處的一個鼓著寒冷海風平台,而上面高高在上帶著自動加熱功能的高級座椅的音樂廳,卻依舊還是「精英和權貴」的娛樂場所時,不滿的聲音夾雜著憤怒,希望這個音樂廳永遠爛尾下去的人大有人在。 直到今天,媒體上呼籲公布工程造價詳細賬目的聲音越來越大。

Stuttgart 21項目

柏林勃蘭登堡機場

因為要知道, 漢堡音樂廳的始作俑者Alexander Gerard 在2001年的立項之初,曾經跟漢堡市和人民保證, 這個音樂廳工程的全部7700萬歐元可以通過企業贊助和民間融資,讓漢堡市不用掏一分錢。「Ein Gratis-Wahrzeichen」 (一個免費的地標)【3】 何樂而不為? Alexander Gerard 又找來了H&dM, 做了一個充滿噱頭華而不實的設計——一個音樂廳,如同一隻白鴿,落在了碼頭的歷史建築之上。 就這樣,漢堡市和這裡的人民就這樣被忽悠上了車,駛上了燒錢的不歸路。然後在2016年,在燒完了超8億歐元之後,漢堡得到了一個這樣的建築,一個這樣的地標,一個這樣的符號。

概念方案

建成效果

四.

和預算比增長了十倍的工程造價,這口鍋,預算,建築師,承包商都在「謙讓」,說這口鍋我不背。漢堡也不願意買單,憤怒的漢堡人在新聞後留言:「請不要把這錢分擔給我們每一個人。 讓這個造價全部分攤到以後的票價里去吧,誰使用,誰買單。。。」 【2】

這混亂的局面,讓人不禁發問,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一個城市,渴望一個新的地標,一個新的符號。 通過對這符號的消費,來提升城市的文化資本,體現城市的歷史,品味和地位,這本無可厚非。 而就像人希望用巨大的LV或著愛馬仕的Logo一樣來炫耀自己的財富, 而這個星球上的各個城市,越來越希望和喜歡消費巨大的奢靡瘋狂的地標性建築「符號」,來炫耀和誇耀自己的名字。 而這背後的消費主義和物質主義,正是今天經濟快速發展, 物質和消費膨脹讓人產生溝壑難填的希望的「慾望毒藥」,這背後其實是過度現代化所產生的精神危機。當我們眼睜睜看著造價從7700萬變成了8.6億時,這數字翻動的鈴聲,彷彿就是這過度現代化的膨脹聲。

消費主義濫觴,建築就像物品一樣,早已不是為了滿足最基本的需求,而是疊合了種種無妄的慾望, 建築生產已經變成了形象的生產,建築在很多建築事務所,早已經不在是探討建築,而是僅僅在生產形象。 漢堡音樂廳,何嘗不是這種慾望消費的產生出來的一個怪胎。

德波在《景觀社會》說,「在現代生產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生活本身展現為景觀的龐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轉化為一個表象」。 當易北河畔,漢堡音樂廳落成,一個龐大的景觀暴力開始宣告存在時, 作為圍觀的人,我們只能接受,被迫適應,然後保持沉默。

這才是我最大的擔憂。

無論是在北京的鳥巢還是漢堡的音樂廳,Herzog &de Meuron, 作為一個擅長建造地標建築的公司,熱衷於消費與被消費。但這也正讓我反思, 面對這樣的虛假時尚和集體狂歡的危機,建築師到底何去何從。

1.https://de.wikipedia.org/wiki/Elbphilharmonie

2.http://www.tagesspiegel.de/kultur/hamburg-die-elbphilharmonie-ist-fertig/14765320.html

3. Frankfurter Allegmeine Zeitung: Die Spitze des Eisbergs

4。http://www.ndr.de/nachrichten/hamburg/Elbphilharmonie-soll-789-Millionen-Euro-kosten,elbphilharmonie821.html

5。http://www.hamburg.de/kulturbehoerde/projekte/3724910/vertraege.html

6。https://www.buergerschaft-hh.de/ParlDok/dokument/24692/haushaltsplan-entwurf-2009-2010-realisierung-des-projektes-elbphilharmonie-sachstandsbericht-zum-23-dezember-2008-und-erg%C3%A4nzung-des-haushaltsplan-entwurfs.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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