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第一次游天壇
1949年9月19日下午,天壇公園。
一群特殊的人在這裡信步漫遊,談笑風生,顯得十分輕鬆、愉快。
全國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再有兩天就要開幕了,毛澤東忙裡偷閒邀請前來北平參加政協會議的前國民黨起義將領程潛、陳明仁及前清進士、文化巨人張元濟先生等到天壇遊覽。陪同前來的有我軍著名軍事將領劉伯承、陳毅、粟裕等。
1918、1919年,毛澤東曾兩次來過北平,但始終未到天壇一游。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游天壇。
(一)
1949年8月4日,國民黨湖南綏靖行署主任兼湖南戰區司令程潛,國民黨軍第一兵團司令兼湖南省政府主席陳明仁毅然決定與蔣介石決裂,投向人民,宣布湖南起義。對此,毛澤東與朱德聯名去電對他們的義舉表示祝賀。
8月30日,毛澤東親自電邀程潛、陳明仁等來北平參加全國政協會議,共商國是。9月7日晚10時,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親到前門火車站迎接程潛到平,程潛被感動得流下了熱淚。第二天晚上,毛澤東、周恩來在中南海設宴為程潛洗塵。
陳明仁在湖南起義之後,擔任湖南省臨時政府主席。因工作原因,他未能與程潛一同來北平。毛澤東認為陳明仁不可不來北平參加政協會議,因為他是蔣介石嫡系部隊的將領,他來參加,會使政協會議更具代表性。
於是, 9月5日,毛澤東又親自去電催促陳明仁速來北平。陳明仁接電後便啟程來平。
9月10日,聶榮臻等前往車站迎接,第二天,朱德又設宴招待,對此陳明仁深為感動。
張元濟是位資深的文化巨人。他生於1867年,是晚清進士,參加過戊戌維新運動。32歲時曾受到光緒皇帝召見。維新運動失敗後, 1902年進入商務印書館,先後擔任商務編譯所所長、經理、董事長,是我國出版事業的開拓者,被文化界尊稱為「一代文化巨人」。
1949年8月23日,張元濟在上海收到了他的摯友、已任新政協籌備會常委會副主任的陳叔通從北平寄來的信,告知他作為特邀代表前來北平參加全國政協會議,他復函婉拒了。不久,陳叔通又去信,告知邀他參加政協會議是毛澤東親自決定的。對於毛澤東的盛情, 他不便拒絕,便接受了邀請。因他當年已83歲,身體有些不便,他請求帶家人照料。
9月8日下午,張元濟在兒子張樹年的陪同下乘火車到達北平,下榻於六國飯店。
9月19日上午,忙碌了一夜的毛澤東沒有上床睡覺,卻到北平飯店看望程潛、陳明仁。陪同他的有劉伯承、陳毅、粟裕等。同時被接見的還有李明灝、李明揚、程星齡等。
在北平飯店,毛澤東與程潛等談了一個上午,他們追昔論今,談笑風生,親切融洽。幾天前,毛澤東曾在中南海住所單獨約見了陪同程潛來平的程潛的族弟程星齡,商談程潛今後的工作、生活和住處等事宜,並要程星齡徵詢程潛的意見。程潛得知毛澤東對自己如此關懷,深受感動。這次交談中,程潛當面對毛澤東表示深深感謝。
談至中午,毛澤東與程潛、陳明仁等共進了午餐。餐畢,毛澤東盛邀程潛等去天壇一游。
此時,毛澤東還想到了另一個人,即張元濟先生。自張元濟9月8日到北平後,他雖委託周恩來看望了張元濟先生,但他至今還未與張先生謀面,他想利用下午去天壇的機會,與張元濟先生見見面。於是,他請陳毅前往六國飯店接張元濟同游天壇。
陳毅乘車來到六國飯店,正巧張元濟午睡剛起床。陳毅向張元濟先生說明來意:主席讓我接你老同游天壇。張元濟聽後馬上穿好衣服,欣然與陳毅一同前往。
下午2時半,毛澤東乘車先一步來到天壇公園內。見其他人尚未到達,喜歡接近群眾的毛澤東看到道邊樹蔭下有個食雜小店,便走過去與售貨員親切地攀談起來……
不一會兒,程潛、陳明仁、李明灝、李明揚、程星齡及劉伯承、粟裕等乘車到了。接著,張元濟先生在陳毅陪同下也乘車來了。張元濟剛下車,毛澤東便走上前,向張元濟先生表示問候。
毛澤東見眾人到齊了,便開口笑道:「這幾天,大家一面商量開好這次大會,一面訪親會友,你們辛苦了。後天大會開幕,那就更緊張得不得了,所以今天我鑽了一個空子,請大家來這個地方,無非是調劑一下生活,喘口氣嘛!」輕鬆的話語引來眾人一陣笑聲。
(二)
9月的北平,秋高氣爽；天壇公園內,幽靜宜人。
毛澤東與眾人信步登上台階,向北沿丹陛橋,漫步走進祈年殿院大門,隨即朝西配殿走去。
祈年殿院內主要有三個建築:一是主殿祈年殿,它是皇帝祈禱五穀豐登的地方。二是東、西兩個配殿,它們是存放祭天時用的祭器和樂器的地方。
工作人員找來了正在這裡值班的殿堂組長金嵐碧。金嵐碧快步走下台階,迎了上去。那位工作人員向毛澤東介紹說: 「他是這裡的殿堂組長,叫金嵐碧,由他給咱們做導遊。」毛澤東伸出手,與金嵐碧握手。
當毛澤東正要與金嵐碧說話時,從殿院大門匆匆跑來一位身穿西服的中年人,只見他喘著粗氣,來到人群中的一位老人面前停了下來。這位來人是張元濟先生的兒子張樹年。原來,陳毅去六國飯店接張元濟時,張樹年並不在飯店。當他回來得知父親已去天壇後,立即趕來。
「這是主公。」張老先生向兒子介紹毛澤東。然後又轉身向毛澤東介紹說:「這是我的孩子。」毛澤東點了點頭。
「我來介紹吧!」這時身穿灰軍裝、操著四川口音的陳毅接過來向張樹年一一介紹說: 「這是毛主席,這是程潛、陳明仁、李明灝、李明揚、程星齡、劉伯承、粟裕……」最後,他又自我介紹說:「我是陳毅。」
陳毅,武能打仗,文能賦詩,性格直爽,說話幽默。他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會有笑聲。聽了陳毅的介紹,在一旁的金嵐碧頓時一陣驚喜:原來剛才和自己握手的這位首長就是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啊!此時此刻,他仔細端詳著站在身邊的毛澤東,心裡格外高興。他暗暗下決心:一定為毛主席做好導遊。
金嵐碧帶著毛澤東一行向北上了漢白玉台階,走進了雄偉壯觀的祈年殿。
金嵐碧介紹說,這是一座有五百多年歷史的圓型建築,鎦金寶頂,三層屋檐,整個建築沒用一顆鐵釘,這麼大的大殿僅用28根木柱頂著……
「是嗎? 28根木頭柱子。」毛澤東聽到這裡饒有興趣地說了一句。
又是一個「28」,怎能不引起毛澤東的興趣呢?
繁體字「毛澤東」三個字筆畫共28筆；年青時,毛澤東曾用「二十八畫生」為名,寫「徵友啟事」, 結交有志之士；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時,毛澤東正好28歲；從1921年建黨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共奮鬥了28年；開國大典放禮炮,毛澤東指示要放28響……
接著,金導遊又向毛澤東一行介紹了殿內陳列品和皇帝祭天禮儀。毛澤東仔細地聽著,不時點點頭,隨即,他笑著說:「看來,這個漂亮的殿堂,一是皇上在這裡向老天爺討好；二是用天命來欺騙老百姓,後來老百姓覺悟了,王朝也就散了。要不然我們今天能大搖大擺地進這個大門嗎?」停了一會兒,毛澤東又嚴肅地說了一句: 「在這裡,說心裡話,我們應該脫帽向庶民三鞠躬。」
從大殿出來,攝影記者徐肖冰給毛澤東一行在漢白玉台基上照了第一張合影照。
順著漢白玉台階下來,徐肖冰見毛澤東一行興緻勃勃,有說有笑,便走到毛澤東面前,請示說:「主席,我給你們在這裡再合個影吧?」毛澤東高興地說:「行。」於是,毛澤東一行站在殿院中間,面朝南,背對祈年殿,排成兩排,又照了一張合影。這張合影照片就成了記錄毛澤東一行游天壇的代表作。
剛照完像,只見毛澤東揮手招呼陳明仁: 「子良(陳明仁的字)將軍,來,來,我們倆單獨照個像吧。
「這… …」陳明仁沒有馬上上前,他有些猶豫,他不明白毛澤東為什麼要和自己單獨照像。
「你和主席都是湖南老鄉,主席請你,你裝啥子斯文 !」陳毅見陳明仁有些不好意思,便一面勸說著,一面將陳明仁推到毛澤東跟前。
陳明仁被推過去,恭敬地站在毛澤東右邊,和毛澤東照了合影。
照完像,毛澤東拍著陳明仁的肩膀,關切地說: 「子良將軍啊,現在外面謠言很多,多得出奇,說什麼共產黨慘無人道,把被俘的杜聿明、王耀武等都殺掉了,還說你也被我們殺了。」
這時,陳毅插話說: 「蔣介石才是十足的劊子手。」
杜聿明、王耀武均為國民黨軍高級將領,分別在淮海戰役、濟南戰役中被我軍俘獲。
毛澤東接著又說: 「我想請你在政協開過後,去山東濟南看看他們。把情況向外解釋一下,寫些信給你那些還沒過來的親朋故舊,請他們不要輕信謠言,不要受騙上當,不要繼續站在人民的對立面害人害己,勸勸他們及時歸來。當然,愛國不分先後,什麼時候想來就來,我們歡迎,什麼時候想走就走,我們歡送。這叫來去自由嘛。」
毛澤東又說: 「你還可以把這張照片分送給你們黃埔同學,只要送得到的,都送一張,好嗎?」
到此,陳明仁完全明白了毛澤東為什麼要和他一起合影。
「主席,我一定照辦。」陳明仁滿口答應道。
「那你打算洗印多少張呢?」毛澤東又追問了一句。
「我打算洗10打, 120張。」陳明仁伸出兩手掌說。
「不夠,不夠,至少要50打。」毛澤東認為陳明仁洗印少了。
「50打, 50打,我廣泛地送。」陳明仁應道。
毛澤東滿意地笑了笑。
這年10月下旬,陳明仁離京返回湖南途中, 按毛澤東的指示,與李明灝等人一起去了濟南,到看守所探望了杜聿明和王耀武。
在說笑中,毛澤東一行來到了西配殿。這裡陳列著各種祭品,毛澤東看得很認真。
西配殿北頭有一間房子,金導遊介紹說,當年袁世凱稱帝時曾在這裡起草憲法。毛澤東隔著玻璃向室內看了一眼,輕蔑地說: 「袁世凱還跑到這裡來做夢!」
看完西配殿,毛澤東一行又朝東配殿走去。行進中,毛澤東點燃一支煙邊走邊吸,當他登上台階,正要邁進東配殿殿門時,陳毅急步上前,拍了毛澤東肩膀一下,用手指著門框上掛著的一個牌子請毛澤東看。毛澤東一抬頭,只見門框上的小
木牌上寫著「請勿吸煙」。毛澤東微微一笑,趕緊吸了兩口,將煙滅掉,隨即以濃重的湖南話說:「下不為例!」話音剛落,引得大家一陣笑聲。
在介紹祭天的打擊樂器時,金導遊不時用手輕輕地敲打著,悅耳的音響在殿內回蕩。毛澤東讚歎說:「中國古代有豐富的文化嘛!」
(三)
遊覽完祈年殿,金嵐碧又領著毛澤東一行出了大門,沿丹陛橋向南面的皇穹宇漫步走去。
皇穹宇,又稱「迴音壁」,是放存圜丘祭祀神牌位的處所。此建築十分獨特,比祈年殿晚建100多年。
走進皇穹宇,正在這裡值班的老工人王鳳山迎了出來。金嵐碧把王鳳山介紹給毛澤東。毛澤東握著王鳳山的手,親切地問: 「在這裡工作多少年了?」王鳳山答: 「30多年了。」毛澤東微笑著說:「30多年,老工人了。」王鳳山聽了,憨厚地笑了,心裡熱乎乎的。
皇穹宇殿前有一塊石頭,叫「三音石」,它有個奇特的功能:在清晨、黃昏或夜深人靜時,你站在這塊石頭上擊一下掌,便會有三次迴音。
毛澤東饒有興趣地將雙腳踩在石頭上,拍了一下手,喊了一句:「有什麼消息給我。」當時,由於人頭多,聲音雜亂,沒有聽到迴音。
隨後,毛澤東與大家又來到迴音壁東牆下。有人提議試試迴音,陳毅自告奮勇,快步走到西牆,湊近牆壁喊了兩聲: 「歡迎各位光臨!歡迎各位光臨!」聲音反射到東牆,毛澤東笑了笑說:「這裡還有點聲音。」陳毅回到東牆下,得意地大叫:「太有意思嘍!」 「我覺得有意思的還是陳老總的川味兒。」有人風趣地說了一句,頓時引來一陣歡笑。
之後,有人提議在皇穹宇殿前照張合影。毛澤東欣然同意。
正要合影時,來了兩個人:一位是天壇事務所的所長梁秉英,一位是管理員劉曾嶺。他倆在得知毛澤東來天壇的消息後,急忙趕到這裡。金嵐碧將他倆向毛澤東作了介紹,毛澤東同他倆握了手。
合影時,毛澤東把張元濟老人拉到自己的左側,把梁秉英拉到右側。梁秉英有些不好意思,想往後退。毛澤東拉著他的胳膊不放: 「你是這裡的主人嘛!」梁秉英這才站著不動了。
這張合影照完後,毛澤東一行在皇穹宇大門口又照了一張合影。然後遊覽了圜丘壇。
皇穹宇西牆外,在古柏樹林中有一處由一位姓安的老人開的茶攤。隨行的工作人員考慮到毛澤東一行已遊了一下午,需要休息一會兒,決定安排毛澤東一行在茶攤品茗。
毛澤東一行圍坐在一起,毛澤東一邊吸著煙,一邊和大家談笑起來。
有一位民主人士談到蔣介石的籍貫,說自己和蔣介石是同鄉,有「我在秦檜面前愧姓秦」之感。
毛澤東馬上笑著說: 「你和蔣介石雖是同鄉,但一個是革命的,一個是反革命的。」
在這裡,毛澤東又與張元濟老先生交談起來。「在清朝做事每月多少薪俸?」
「10兩銀子。」
「不夠生活吧?」
「另外還有兩擔米。」
毛澤東還向張老先生問了戊戌變法的經過和光緒召見他時的禮儀,張元濟一一作了回答。
說到光緒召見張元濟,時間是1898年,地點在中南海勤政殿。這件事雖過去了50多年,但張老一直沒有忘記。這次張老從上海到北平的第三天,即9月11日,他向政協籌備會提出要看看中南海勤政殿,籌備會當即滿足了他的要求。他參觀後,感慨頗多。他說: 「與這個勤政殿一別已52年了。」上一次來勤政殿,光緒在此殿召見了他。當時變法尚未開始,光緒頭一天召見了康有為,第二天就召見了他。張元濟興奮地說: 「自己能夠前來參加這個人民的協商會議,真是榮幸極了,高興極了。」
交談中,毛澤東還告訴張老,他讀過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科學大全》,從中得到很多知識。
在茶攤休息後,毛澤東準備向北出成貞門乘車離開天壇。當走到路邊一棵古柏前,毛澤東停住了腳步,原來這棵古柏樹榦長得有些奇特。天壇工作人員上前向毛澤東介紹說,這棵古柏已長了400多年,由於樹榦長得彎彎曲曲,酷似9條長龍攀繞在樹榦上,故取名叫「九龍柏」。
聽了介紹後,毛澤東指著這棵古樹,囑咐天壇工作人員說,你們要好好保護這棵古樹啊!
毛澤東一行出了成貞門,門外西側丹陛橋下排列著幾輛小車。
上車前,毛澤東在與天壇公園的工作人員道別時,問他們: 「我們這麼多人來天壇,有什麼手續要辦嗎?」未等天壇工作人員開口,毛澤東身邊工作人員上前告訴毛澤東: 「進門時已經買了門票。」毛澤東點了點頭。
迎著晚霞,毛澤東一行乘車出西門離開了天壇公園。
文章來源：《黨的文獻》2000年第1期
作者張廣亮系黑龍江省牡丹江軍馬場高級政工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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