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人眼中的熱河文廟︱孔令春
熱河文廟碑亭
外國人眼中的熱河文廟
——編者按
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王強等主編的《承德歷史文獻集成》，收錄了上迄1691 年（康熙三十年），下至1990 年，300 年間法、意、朝鮮、英、瑞典、俄、德、紐西蘭、日本等國出版的21 部書籍，或全書收錄，或選取有關章節，聚沙成塔，集腋成裘，160 萬字、1182 張老照片的皇皇巨著，不僅佐證了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的盛衰變遷，填補了承德（熱河） 歷史文獻上的空白，也為「另一隻眼睛看承德」留下了永久的記憶文本……
熱河文廟欞星門和泮橋泮池
（老照片）
承德（熱河） 地方「自明中葉淪於歐脫，鼓鍾之聲寢息者二百載」。乾隆四十四年（1779 年） 敕建熱河文廟落成，從此，熱河（承德） 「人多撲魯，無所師承」的人文環境開始改變。這種改變，既昭示著以熱河（承德） 地方為代表的北方少數民族游牧文化與中原地區農耕文化的深度融合，也標誌著滿族——作為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清王朝，依然要「選擇以儒家的天子概念來統治中國」。
隨後，奉敕纂修《欽定熱河志》 於乾隆四十六年（1781 年） 付梓，道光九年（1829 年） 《承德府志》 編成，光緒十三年（1887 年） 重訂。這兩部官修志書的刊行，則徹底改變了熱河（承德） 「名號不掌於職方，形勝無聞於地誌」的局面。
然，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王強等主編的《承德歷史文獻集成》，收錄了上迄1691 年（康熙三十年），下至1990 年，300 年間法、意、朝鮮、英、瑞典、俄、德、紐西蘭、日本等國出版的21部書籍，或全書收錄，或選取有關章節，聚沙成塔，集腋成裘，160 萬字、1182 張老照片的皇皇巨著，不僅佐證了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的盛衰變遷，填補了承德（熱河） 歷史文獻上的空白，也為「另一隻眼睛看承德（熱河）」留下了永久的記憶文本。
讓我們翻開《承德歷史文獻集成》（以下簡稱《集成》），穿越時空，循著外國人的視角，來深度領略一下熱河文廟的歷史變遷吧！
熱
河
文
廟與「草
原
城市」
《集成》 收錄了乾隆年間法、朝鮮、英、美等國人寫的7 部著作。這其中，當屬朴趾源所著《熱河日記》 最佳。在《熱河日記》 中，朴趾源寫道，山莊「不及所經郡縣城郭」，外廟「半空金屋縹緲」「奇巧神出」。城市與外廟二者對比鮮明。在朴趾源看來，避暑山莊的宮牆遠不如所經過的縣城城牆高大。朴趾源寫道:「累日行山谷，既入熱河，宮闕壯麗，左右市廛連互十里，塞北一大都會矣」。然而，從朴趾源的記述中，還可以領略到，當時的熱河（承德） 「草原城市」和「牧業經濟」特徵是十分明顯的。
朴趾源走進熱河文廟，對面「一果肆，時新者頹積如丘……對樓酒旗飄揚欄前，銀壺錫瓶舞蹲檐外。綠欄行空，金扁（匾） 映日，左右青簾題『神仙留玉佩，公卿解金貂』。樓下車騎若干，而樓上人聲如蜂鬧蚊沸。」這是朴趾源看到的繁華市井。
清晨，在熱河文廟府學大門外，朴趾源見到「一牧童騎絕大馬」，手拿著一棵玉米秸，驅趕著數百匹馬， 「過門而去」；接著「又有牛三四十頭，不穿鼻，不羈角，角皆長尺余。牛多青色，驢數十頭隨之……蓋朝日放牧也。」由此可見，當時的熱河街一定是旌旗飄飄、商賈叫賣、行人接踵，同時也是牛馬橫行、四方揚塵，繁華與雜亂相伴。這說明，當時的熱河街，養牛戶還是很多的，畜牧養殖業是這座城市的重要經濟支撐。
對於熱河文廟的周邊環境，朴趾源寫道：「時月色滿庭，隔牆將軍府（熱河文廟西側的熱河兵備道，亦稱道署衙門）已打初更四點，刁斗木柝（梆子） 之聲四動。」朴趾源從正使朴明源的住所明倫堂後面的右齋「吹燭而出，獨立庭中，仰看明月。有聲圓圓牆外，此駝鳴將軍府也」。只見「明倫堂後老樹重陰，涼露團團，葉葉垂珠，珠珠映月」。朴趾源或緊或慢走在庭院中，與月光下自己的身影追逐著。
十四日午後，朴趾源等三使臣入謁熱河文廟大成殿。對此，朴趾源記述道：「朱子升享殿內十哲之下，神位皆紅漆光潤，金字書位版，旁書滿字。大成門外壁坎置烏石，刻康熙、雍正及今皇帝訓諭，又刻御撰學規。庭中立碑，昨年所建，亦御制。大成殿庭中置香鼎高丈余，刻鏤神巧。殿內每位前置小香爐，刻乾隆己亥制。每位前垂紅雲紋緞帳，兩廡神位前所設制同。殿內崇嚴典麗，未暇名狀。」
關於熱河文廟的建築規制， 《集成》收錄的[朝鮮]徐浩修著《熱河紀游（節選）》寫道：大成殿覆黃琉璃瓦，以大成殿為中心，前為大成門，後為崇聖祠，殿東為尊經閣，殿西為明倫堂，兩廡在大成殿前庭院的左右。大成門北階有左右欞星，內安石鼓各五座，鼓面上摹刻燕都石鼓文。大成門南庭築大湖石為池，「跨虹橋，繞玉欄，廟貌之宏麗潔凈反勝於燕都文廟（北京孔廟）」。
「楓丹白露宮」與熱河文廟
熱河文廟落成150 年後，日軍侵佔熱河之前，世界著名探險家、瑞典人斯文·赫定於1930 年夏天來到熱河承德，考察了避暑山莊和外八廟，之後他創作出版了《帝王之都：熱河》。在這部書中，斯文·赫定援引寺院長阿貝·格魯謝對熱河承德的記述：「皇帝到此行圍打獵，差不多一夏天都要在這裡度過。這附近有許多皇家的行宮，但其中最漂亮的是在承德。這個鎮子原本是蒙古族的一個無名小村。以後，遵照康熙皇帝的旨意，迅速地使其變得壯麗輝煌、名揚天下了。康熙皇帝治世以後，市鎮不斷得到發展，在清朝後期的幾代，承德越發光彩奪目，營造了大量的宮殿，還配置了林泉皆美的庭院。於是，皇帝巡幸承德，特別是在夏天來此，那是真正的享福。一位傳教士把承德叫做『中國的楓丹白露宮』（法國最大的王宮之一，位於巴黎南90公里處）。」
斯文·赫定在《帝王之都：熱河》 中，字裡行間流露出的對熱河廟宇的欣賞和讚歎之情是溢於言表的。然而對於這些廟宇的未來，他也表現出了深深的擔憂之情。
關於熱河文廟，斯文·赫定寫道：「最後一天，我們又來向大家道別，我們拜訪了熱河都統湯玉麟和其他幾位官員……」在湯玉麟的兒子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一棟房子里，那裡收藏著十二尊（應該是十尊） 非常漂亮的青銅器」。「其附近有一座孔廟，正殿里裝飾有各式各樣的紀念匾額和其他東西。在小亭中有個石龜，不過它比行宮裡的體形小。此石龜的背上也馱著石碑。碑上刻有碑文。據說此廟是乾隆皇帝敕建的，它位於一處不大的庭院之內。一圈松樹猶如柱廊般包圍著正殿。登兩三級台階，來到上面的大殿。碑文中說，這是為祭孔子父親及祖父修建的。建築物保存完好。不過，這裡的屋頂上也長著雜草和灌木，毀滅很快就要來襲了」。在這裡，毀滅即將來襲，不僅僅說的是熱河文廟，一定也包括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
文
化
之
府與「遠
東
的
瑞士」
1933 年3 月，日本侵佔承德。偽滿洲國「執政」，溥儀有意修繕避暑山莊和外八廟，為了擬定規劃，東京帝國大學教授關野貞和東方文化學院東京研究所研究員竹島卓一，於1933 年和1934 年兩次到承德進行實地考察，之後，撰寫出版了攝影集《熱河》 和《熱河解說》。 《集成》 收錄了《熱河解說》 中的《文廟》 一章。編者說，由於作者關野貞和竹島卓一都是建築學家，他們對熱河文廟的記述是比較真實準確的。
《文廟》 一章從扈從禮部尚書曹秀先奏請、乾隆帝下旨命建立熱河文廟開始，分別對熱河文廟的規制設計、位置配置、主要建築、彝器（古代青銅器中的禮器）、尊經閣及其藏書做了詳細記述。特彆強調，因為有了熱河文廟，「在康熙皇帝肇建避暑山莊七十六年的今日（意指1779 年），熱河具備了文化之府的資格」。
關於中軸線上的欞星門、泮池、大成門、碑亭、大成殿、東西兩廡、崇聖祠等，《熱河解說》 用較多文字做了記述。記述比較詳細的是：大成門內外的「文化陳設」，大成殿里的彝器（周代法物十件），尊經閣中的「大批藏書」以及杉村勇造調查登記的藏書書目。特彆強調，乾隆帝贈與的內務府所藏周代十件法物和尊經閣保存的一大批藏書保存完好，感嘆道：「這可謂奇蹟，諸如大成殿內的設施等都幾乎保持著原貌，這實在罕見」。
1934 年7 月，德國記者恩斯特·柯世德從奉天（瀋陽） 來到熱河省的省府承德。在《最後的帝國：沉睡的與驚醒的「滿洲國」》 一書中，他記述道，此時的承德，已經被日本人佔領一年零四個月。當時，從錦州連接承德的鐵路已經修建了一半，錦州抵達凌源的一段已經通車，從凌源至承德的一段將在來年年初建成。柯世德從錦州乘飛機兩次來承德。
他在書中寫道：承德「現在是日本軍隊最南部的軍事要塞，司令部就設在這裡，此外，還駐紮有兩個師團。這裡到底屯集了多少兵力誰都不知道，日本人不說，誰也甭想打聽得到。日本人將這裡作為起點，一絲一縷地與中國北方以及蒙古結網成片，承德的街景也充斥著極其明顯的軍事氣息，昔日夢幻般僻靜的角落現在成了一個孕育著未來緊張關係的搖籃」。
「承德以前是熱河省的省府……今後，承德將會成為一個外來人的旅遊勝地，成為病人和療養者們修身養息的療養勝地，成為四面八方旅遊者們嚮往的地方，這裡將要興建大的療養院和賓館。因為這裡的氣候條件非常好，有從海面上不斷吹來的帶鹽的微風，冬暖夏涼，勝過了『滿洲國』的任何一個地方。公路、鐵路和水路交通也會繁忙發達起來。通過植樹造林，周圍光禿禿的山崗到時會綠樹成蔭。」
柯世德寫道：「一位來自『新京』的日本商人幾個星期前對我說：『我會很快遷居熱河省，那是一個十分有前途的地方，明天，它將成為『遠東的瑞士』。」
關於寺廟群，柯世德借一個疲憊年衰老和尚（喇嘛） 的口寫道：「現在所有的寺廟廳堂都是空的。寺廟裡最有價值的珍品現在都流失到美國以及國外的一些王宮和博物館裡去了。老湯（湯玉麟） 把它們都拿去換錢了。」在老喇嘛帶領下，柯世德等人拾階而上，在普陀宗乘之廟看到的是「滿眼殘垣斷壁。窗子框欞歪斜地掛著、參天古樹遭到了砍伐、厚實的圍牆垮塌、沉沉的磚瓦碎片散落的到處都是」。柯世德等人面對「光禿禿的山巒，褐色、淡綠色、灰色的山脊」，感覺好像是「一尊巨大的、石化了的駱駝身軀躺在那裡」。看到山腳下「昔日雄偉的建築群現在卻成了一個不幸的、令人傷感的悲哀的巨大廢墟」。柯世德借老喇嘛的口，繼續寫道：「老湯（湯玉麟） 把這裡糟蹋的太嚴重了，對您這樣一個外國人士講這些事，我都感到羞恥。」
「風水
寶地」上
的
熱
河
文
廟
日本人伊東佑信（1909-1994 年），1935 年曾隨其父——日本東京大學名譽教授、「熱河重修公務所」負責人伊東忠太來到承德，從事避暑山莊和外八廟的調查工作。1979 年以後三次到承德觀光旅遊。1990 年，出版了《熱河古迹：避暑山莊與外八廟的調查和保護》 一書，記述了日本侵華期間，從事熱河古迹調查的經過及其概況，在記錄了新時期避暑山莊與外八廟得到保護修復情況的同時，對1990 年時的熱河文廟做了簡單記述。他寫道：「乾隆四十一年夏，朝廷又在承德市西大街選一處風水寶地建造了文廟。」
關於「風水寶地」一說， 據《清宮熱河檔案》 記載：當年，建造熱河文廟的前提條件是「必須地處軒場，規模宏整，始足以崇體制而肅觀瞻」。乾隆帝批准建造熱河文廟後，直隸總督周元理與「道衙等商擇建立學宮處所」，選址並不是在現在的位置，而是在「熱河同知衙門之西（熱河文廟西側的熱河兵備道，亦稱道署衙門）」，也就是城隍廟以東。直隸總督周元理在奏摺中，稱這裡是「山水四合地勢高整，又在大道之旁，左右俱有民居，並不偏遠，堪建學宮。並另覓熟諳地理之人前往詳加察看，據稱此地山勢來脈綿長，水法今合文峰秀拙，以之建立學宮甚合格局」。
但是，工部尚書福隆安「遵旨前往查勘建蓋文廟地基」，認為「今該處情形約計蓋至大成殿以屬山坡，較街道高至六丈有餘，若刨空取平，既費工力，且在同知衙門之西，尚隔山溝一道。誠如聖諭此處建造文廟實未妥協」。隨即福隆安與劉浩前往庄親王永瑺（常王府） 住處查勘，經過察看西所（伊家房院） 前後地勢，認為這裡「既屬平坦，且寬深丈尺亦敷建蓋」文廟。於是，熱河文廟就由原來的「熱河同知衙門之西」，移到了現在的位置。這裡除了節省「工力」之外，在「風水」上，一定不遜色於開始的選址。
1990年，伊東佑信第三次來到承德，對於這次承德之行，他在《熱河古迹》 中記述道，這個時候，熱河文廟已經成為「地方政府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書中寫道，文廟落成後，乾隆帝向該廟賜周代時期的青銅祭器十件及大量的樂器等祭具，並親自率百官進香瞻禮。清朝末年，這些周代青銅器先被當地大戶藏匿，後又被軍閥都統掠奪。如今這裡己改為一所中學，東西配殿也變成了教室。只有從配殿的屋頂和文廟門前殘存的一堵牆壁，才可依稀辨出文廟的遺址來。據記載，清王朝統治時期，承德文廟在整個長城以北，是建廟最早規模最大的一所文廟。
伊東佑信在《熱河古迹》 最後寫道，當年，我等一行也曾為熱河古迹保護議案，親赴承德進行了實地調查。但對如何有效地保護古迹和具體措施的實施上卻毫無作為，數年後又敗退而歸。如今，中國人尊重自身的傳統文化，以特有的民族智慧和精湛的技術修復了這一龐大的文化遺產，並將其推向了世界。至此我衷心地希望，承德這一特色觀光地必將得到更多人的關愛，也必將獲得更大的發展。
筆者是以熱河文廟為「點」，稍作擴展，翻閱《承德歷史文獻集成》 的，在深度領略300 年間熱河文廟歷史變遷的同時，也一斑窺豹般地領略了熱河（承德）的歷史進程。從書中可以看出，熱河文廟與避暑山莊及周圍寺廟一起，不僅佐證了清史專家戴逸先生關於承德在清朝歷史地位的判斷，即：承德是清代的第二個政治中心，是歷史上中國強大、繁榮、統一的象徵,也見證了清王朝自興盛走向衰亡的歷史進程。 《承德歷史文獻集成》 真可謂是部了解承德歷史的一部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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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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