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是一件很嚴肅的事
郊外·故事
01
早上，一碗打滷麵下肚，久久未能平息的滿足感像秋日薄薄的涼被般將我包裹，一絲欣慰，一絲清涼，一絲意猶未盡。
我喜歡自己做吃的，簡單的小炒、一碗香噴噴的麵條子（清湯、紅湯各不一樣）、一鍋拿手的水煮魚，抑或是剛出爐的燉豬蹄。花點時間和心思，一道美食便可上桌。
很奇怪，每一次在家吃飯的量總是比下館子的量，多得多。而且，幾口下肚，縱使杯盤狼藉，撐腸拄腹，仍舊乾巴巴看著見底的鍋碗，吧唧著嘴，欲求不滿。
自小，就是一個好吃的貨。打我記事之初，我就依稀記得，爸爸嘴裡總是嚼著嘎嘣脆的胡豆，一口一個，嘴好似上了發條的機器，從未間斷。那個香呀，簡直看得我直流口水。
那時，我已曉得吃東西是一件極其美妙的事。雖然時不時會將桌上的食鹽、蘋果皮、花瓣直愣愣地往嘴裡塞。母親見狀一邊拍打我的手，一邊在一旁大聲地說，這些不能吃，這些可以吃。
偏巧，爸爸也是個吃貨。見我牙口還未長齊，便故意和我做對。嘴裡總是吃著不同種類的食物，還將正在嚼食的大嘴巴遞到我的面前，嗚呀嗚呀，好好吃呀！我的心裡直痒痒，於是伸出小手就開始往爸爸嘴裡掏，也是被饞得厲害。每次如此，他就會將食物在嘴裡嚼爛，一遍又一遍，再予我吃。
後來，胡豆已經不能滿足我的口欲。隨著我慢慢長大，爸爸就會將手裡的冰糕遞給我、下班後給我帶回熱氣騰騰的鍋盔、周末照例給我買一瓶娃哈哈。小小的食物對我有著極大的誘惑力，當慾望滿足，嘴裡津津有味的吃著美食時，我想要這種感覺一直停留。於是乎，爸爸攤上了一個小吃貨，再也跑不脫。
02
小時候野，總是在盛夏約上幾個小夥伴去河壩洗澡。說是洗澡，其實就是解熱，將身體全部浸泡在清澈見底的河水中，一開始感覺微涼，後來就暢快了許多。再沒有暑熱的干擾，就想一整天呆在水裡。
爸媽知道我們幾個的脾性，「早出晚歸」是經常的事，所以午飯時間見不到我的影兒也不會咋咋呼呼。他們在桌上一口口吃著剛做好的熱飯，雖然飽腹，卻被那37度的高溫折騰得滿身是汗。我們在河壩邊，偷溜進果園裡，順勢摘下幾個將熟未熟的桃子和梨子，酸的甜的，一併襲來。接著一個猛子扎進河水中，將身體放空，任由河水裹挾著身體，順流而下。透心涼、心飛揚或許就是由此而來吧。
只要盛夏一過，我們的日子可就沒有那麼舒適了。農忙時節，輪著爸媽早出晚歸。他們背著背簍，拿著鐮刀，繫上麻繩，從早到晚的在田裡折騰那一畝一畝黃燦燦的稻穀。
那些稻穀毫不謙虛地將身上沉甸甸的果實緊隨著風兒使勁搖晃、顯擺，一不小心，一鐮刀，就被攔腰截斷，隨即果實被稀稀疏疏灑落在墊子上。爸媽露出微笑，看來今年的收成還是比較樂觀。
當然，這一幕幕是在我做好午飯、晚飯的前提下才能看見的。我記得我第一次做飯，母親交代了不下十次。
先將大米洗凈、再把鍋里的水燒開，然後下米、瀝米，蒸米。半個小時後，飯就做好了。「炒菜你會塞，少放鹽就行。」母親對我一向信任，但是那一次，哎，謝謝抬愛！
米飯半生不熟不說，主要是我自以為是，非得出其不意，做一道新式菜肴。我翻出家裡的麵粉，和面、揉面、發麵。經過十五分鐘的等待，終於將發好的面捏成一坨一坨的小塊，然後自我陶醉地開火、炒麵！
往鍋里倒了好些油，那麵糰依舊半生不熟。我氣不過，就往鍋里摻水，囫圇煮了一大鍋麵糰子，最後往裡放了青菜、蘿蔔，來不及前去田間招呼爸媽吃飯，身後便響起了肚皮餓得咕咕叫的聲音。我會心一笑，看來他們已經等不及了。
累了一天的爸媽，沒吃兩口飯就把碗筷往邊上一扔。母親連忙吩咐爸爸燒火，聲音嚴厲、憤怒，隨後她便自個做起飯菜來。等到12點，我們才勉強吃上一頓飽飯，我發現母親的手藝原來這麼好。看看她炒的菜，盤子已經見底；看看我做的麵糰子，糊成一堆，還帶著焦味，呸呸呸。姜還是老的辣呀！
03
農忙過完，河壩邊上的柚子林就散發著一股股清香。鳥兒叫得愈加歡快，碩大的柚子一個個被倒掛在樹榦上，屁股底下還開了花，露出白嫩嫩的仁兒，好不誘惑！
和桃子梨子不同，柚子林是有專門的人看守的，並不是你想吃就能摘的。前些天，因為村裡一個二流子半夜潛入柚子林，被逮了個正著，主家不打他不罵他，拿出繩子將他捆在柚子樹上一天一夜。爸爸給我說著，臉上並未露出一點難色，而是興奮著：「你想吃新鮮的大柚子不？今晚爸爸就給你搞幾個去。」
還未等我將心中的遲疑說出口，爸爸拿著塑料袋趁著夜色就跑了出去。我和媽媽躺在床上，一開始始終睡不著，擔心第二天起來爸爸也被綁在樹上，一動不敢動。後來實在太困，不知不覺竟兀自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爸爸用冰冷的手在我臉上輕輕的拍打著。驚醒後，半個剛剝好的柚子就遞到了我的面前，汁水正順著爸爸髒兮兮的手往下滑。那晚我們一家子吃了三個大柚子，甜滋滋的，以至於後半夜在床上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後來，我讓爸爸給我讀幾首詩，他依舊重複以前的那幾首，不過，我睡著了。
冬天剛到的時候，一陣風吹來，竟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哆嗦。家裡的貓兒變得懶散起來，總是喜歡往灶台里鑽，弄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黑色的灶灰塗了它一臉，白白凈凈的貓兒也變成花臉怪了！
它自是不能再勤快起來了，爸爸見狀，擔心秋日的糧食會被老鼠偷去，遂從集市上又買回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黑貓。據說，黑貓捕鼠特別厲害，為此父親還特意花了整40塊錢呢！
可是誰曾想到，黑貓竟比白貓還懶散，整日里趴在椅子上不想動彈。吃飯，就起身；吃完，就趴下。爸爸眼見著著急了，將屋裡收拾妥當，只剩下一個鋁製的大糧倉。忽的，一隻碩大的黑色老鼠便從糧倉身後撲了過了，父親嚇了一跳，隨即鎮定下來，將黑貓抱了進來。
黑貓不為所動，伸著懶腰，打著呵欠。父親等不及了，害怕老鼠溜之大吉。於是迅速關上門，手拿一根大木棍，倔強地和老鼠死磕起來。
老鼠一會溜上牆，父親就用棍子把它打下來，老鼠一會在屋子裡轉圈，父親就緊緊跟在它的屁股後面，窮追不捨。而黑貓，置身事外，像瞅稀奇事兒一樣看著上串下跳的父親，喵的一聲，竟趴坐在地上，打起呼嚕來。
廢了老半天，父親終於將老鼠制服，一棍子將它打死在地。氣喘吁吁的父親將老鼠趁熱扒皮，放在爐子里烤了。隨後，香氣撲鼻，黑貓聞著味趕來，父親用鄙視的眼光看著它。然後將烤好的老鼠肉拿過來，讓我和他一起吃。
嗯，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但是太香了，父親有一萬種方法誘惑我，實在沒忍住。後來才知道，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肉。想來也是，當時的老鼠吃的都是糧食，這些糧食沒有農藥、沒有轉基因，所以老鼠的肉又肥又嫩，再加上它們每天的活動量很大，因此肉質結實，有嚼勁且不膩。（不要問我其他細節，OK）
當然，第二天爸爸就把黑貓轉手賣人，因為品相好，還賺了不少。爸爸不僅消氣了，還樂了好幾天。
04
盼望著盼望著，春節即將來臨。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忙得不可開交。一想到能吃到臘肉粽子、自製豆花兒、餃子、抄手還有臊子面，嘴裡就擋不住的流口水。
母親會在兩周之前就開始準備春節的吃食，臘肉、香腸自不必說，那是四川人春節待客的必需品。母親早在入冬時就準備好了。臘肉黃燦燦的，流著油，飄著香。香腸一根根搭在竹竿上，外面一層薄薄的皮已經深深陷進肥瘦相間的豬肉里。廣味的臘腸，甜甜的。川味的臘腸，微辣，鹹淡適中。每年，家裡都是一半廣味，一半川味。
每每在外地，母親都是趁著過年做很多香腸，預備著年後給我寄一些過來。算是，不忘鄉味。
母親做的餃子、抄手皮薄餡兒大。我最喜歡的是抄手，正方形的皮兒裹著一坨厚厚的肉，再沾著些許醬油和雞蛋清，包成一個袖珍帽子般大小，反扣過來，模樣甚是乖巧。
小時候，我愛吃婆婆做的抄手。每次去看她，她必定給我準備了一大鍋抄手。我不會包皮兒，總是在一旁細心地看，笨手笨腳地學。也不知學了多久，後來竟也會了，不過我包的抄手從來不好看。管它的，好吃就行呀！
媽媽喜歡的是臊子面，將嫩豆腐（腌豆腐）、芹菜、竹筍、豬肉渣、香菇等各自清洗、煮熟。然後鍋里放油，放姜蔥蒜，炒出香味後，先放肉，繼而將菜分厚重陸續下鍋。最後放一瓢雞湯，咕咕嚕嚕煮熟之後，勾芡即可裝盤。
母親的得意之作就是這鮮美多汁的臊子，每次剛一起鍋，父親就會徒手從盤子里撈幾個香菇嘗嘗鮮。
「好吃嗎？」
「好吃，先給我裝一碗」。父親貪吃的本性一直未改。一開始我不喜歡他那副「餓死鬼」投生的模樣（戲虐之說，我倆習慣了）。後來倒覺得有幾分可愛，因為畢竟，那也是我呀。想著父親難得有一個愛好，挺好的。
除夕夜，母親做好餃子、抄手和面，我們想吃什麼都可以。不吃米飯，是為了討一個好兆頭。南方的米飯，和北方是比不得的。
05
那年春節回家，父親來火車站接我。他說他早上八點就來成都了，中午實在餓，就在出站口的一個小店裡，吃了幾口飯菜。我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有在意。拉著父親就往回走，在熱鬧的集市上吃到了久違的水煮肥腸、干鍋雞還有成都有名的夫妻肺片。
春節剛過，父親照例將我送到火車站。他說自己餓了，想趕緊吃幾口飯。我胃口小，早上吃得許多還未消化，便跟著父親來到他上次給我說的出站口的小店。原來這是一家極其簡單的「飯店」，或者說根本不是飯店。僅僅是一個流動餐車和幾張小小的桌椅，米飯加菜10塊錢一份。酸菜炒肉、熗蓮白、涼拌黑豆腐···看上去不錯，雖然便宜，吃的人依舊很多。
父親要了一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我也要了一份，剛進嘴，便覺得可口無比。隨即也跟著吃了起來，沒多大功夫，竟將飯菜一掃而光。
父親說每次來接我，都是在中午，縱使早上吃了很多，中午依舊餓得厲害，撐不到和我下館子吃好吃的。於是就習慣到這裡來扒拉兩口，沒想到竟覺得好吃，每次都會來光顧。
我看著父親雙鬢日漸增多的白髮，決定以後要多陪他去吃好吃的，不管是小巷子里的串串，還是火車站口子上的份飯。想著，便將書包里的礦泉水遞給他，他猛地喝了一口，又要了一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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