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傅雷家書其九
昨天沒有讀書，最近的日子發生太多事情了，生活兩個字要要怎麼說出口才合適？我怎麼和自己相處怎麼和你相處呢？
我和這個世界不熟。
這並非是我安靜的原因。
我依舊有很多問題，問南方問故里，問希望，問距離。
我和這個世界不熟。
這並非是我絕望的原因。
我依舊有很多熱情，給分開，給死亡，給昨天，給安寂。
我和這個世界不熟。
這並非是我虛假的原因。
我依舊有很多真誠，離不開，放不下，活下去，愛得起。
by北島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也不太看重物質生活，不太自我中心，我也熱愛藝術，喜歡遐想；但是藝術若是最美的花朵，生活就是開花的樹木。生活中物質的一面不見得比精神的一面次要及乏味。
別人多的是遐想，我多的是瞎想，充滿了想像的擔憂。以為在自己一個人好好待著，就會世界和平。
不錯，你現在生活的世界並非萬事順遂，甚至是十分醜惡的；可是你的目標，誠如你時常跟我說起的，是抗禦一切誘惑，為你的藝術與獨立而鬥爭，這一切已足夠耗盡你的思想與精力了。為什麼還要為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與情況而憂慮？注意社會問題與世間艱苦，為人類社會中醜惡的事情而悲痛是磊落的行為。故此，以一個敏感的年輕人來說，對人類命運的不公與悲苦感到憤慨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為此而鬱鬱不樂卻愚不可及，無此必要。你欣賞希臘精神，那麼為什麼不培養一下恬靜與智慧？
記得一九五六至一九五七間，你跟我促膝談心，原是十分健談的，當時說了很多有趣可笑的故事，使我大樂，相反的，寫起信來，你就越來越簡短，而且集中在知識的問題上，表示你對現實漠不關心，一九五七年，你難道變了這麼多嗎？或者你只是懶惰而已？我猜想最可能是因為時常鬱鬱寡歡的緣故。為了抵制這種傾向，你最好少沉浸在自己內心的理想及幻想中，多生活在外在的世界裡。
我碰上一些事情，過去之後，不會回想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哪些地方不對，應該怎麼去改，發生了就發生了有時候還重複，重蹈覆轍；覺得回想太累，同時帶一點逃避的心情，一個人拘泥不化的毛病，毫無例外是由於有不切實的感受而不自知，或固執得不願承認而引起的。我打算出去走走，下個月這邊的國慶，加上周六周日，4天時間，從聖地亞哥走到海邊去，換換氣，和自己說說話。
親切，熨帖，溫厚，惆悵，凄涼，而對人生常帶哲學意味極濃的深思默想；愛人生，戀念人生而又隨時準備飄然遠行，高蹈，洒脫，遺世獨立，解脫一切。
人沒有苦悶，沒有矛盾，就不會進步。有矛盾才會逼你解決矛盾，解決一次矛盾即往前邁進一步。我們不怕經常苦悶，經常矛盾，但必須不讓這苦悶與矛盾妨礙我們愉快的心情。
他們說，看事物，要戴眼鏡，戴灰色眼鏡。
你們倆就算有時弄得一團糟也不必介懷，只要你們因此得到教訓，不再重蹈覆轍就行了，沒有人可以自詡從不犯錯，可是每個人都能夠越來越少犯錯誤。
我得提醒聰在寫和講英文時要小心些，我當然不在乎也不責怪你信中的文法錯誤，你沒時間去斟酌文字風格，你的思想比下筆快，而且又匆匆忙忙或在飛機上寫信，你不必理會我們，不過在你的日常會話中，就得潤飾一下，選用比較多樣化的形容詞名詞及句法，儘可能避免冗贅的字眼及詞句，這樣使你的表達方式更多姿多彩，更能表現出感情，感覺，感受及思想的各種層次，就如在演奏音樂一般。要是你不在乎好好選擇字眼，長此以往，思想就會變得混沌單調獃滯，沒有色彩，沒有生命。再沒有什麼比我們的語言更能影響思想的方式了。
所以我喜歡寫些東西，發泄一下自己的小情緒，表達一下自己的小想法，練練文筆，現在沒有積澱，所以你看，我就是看一點點書，說一點表面的東西，不知道哪天我能寫篇長長的文章，引人發思。
我自己常常發覺譯的東西過了幾個月就不滿意；往往當時感到得意的段落，隔了一些時候就覺得平淡得很，甚至糟糕得很。當然，也有很多情形，人家對我的批評與我自己的批評並不對頭；人家指出的，我不認為是毛病；自己認為毛病的，人家卻並未指出。想來你也有同樣的經驗。
想必你也有同樣的經驗。
事前未經考慮，千萬不要輕率允諾任何事，不論是約會還是茶會，否則很容易會為踐諾而苦惱。為人隨和固然很好，甚至很有人緣，但卻時常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常常特別吝惜時間，這樣使我多年來腦筋清凈，生活極有規律。
想來我也有同樣的煩惱。
慎於許諾。
近幾年常常想到人在大千世界，星雲世界中多麼微不足道，因此更感到人自命為萬物之靈實在狂妄可笑。但一切外界的事物仍不斷對我發生強烈的作用，引起強烈的反應和波動，憂國憂時不能自已；另一時期又覺得轉眼之間即可撒手而去，一切於我何哉！這一類矛盾的心情幾乎經常控制了我：主觀上並無出世之意，事實上常常浮起虛無幻滅之感。個人對一切感覺都敏銳，強烈，而又常常自笑愚妄。
現代青年頭腦太單純，說他純潔固然不錯，無奈遇到現實，純潔沒法作為鬥爭的武器，倒反因天真幼稚而多走不必要的彎路。
周總理最近批評我們的教育，使青年只看見現實世界中沒有的理想人物，將來到社會上去一定感到失望與苦悶。胸襟眼界狹小的人，即使老輩告訴他許多舊社會的風俗人情，也幾乎會駭而卻走。他們既不懂得人是從歷史上發展出來的，經過幾千年上萬年的演變過程才有今日所謂的文明人，所謂社會主義制度下的人，一切也免不了管中窺豹之弊。這種人倘使學文學藝術，要求體會比較複雜的感情，光暗交錯，善惡並列的現實人生，就難之又難了。要他們從理論到實踐，從抽象到具體，樣樣結合起來，也極不容易。但若不能在理論——實踐，實踐——理論，具體——抽象,抽象——具體中不斷來回，任何學問都難以入門。
你專追一門的勁也是熱情得很，比我還要執著。或許近兩個月來，在這方面你也有所改變了吧？注意局部而忽視整體，雕琢細節而動搖大的輪廓固談不上藝術；即使不妨礙完整，雕琢也要無斧鑿痕，明明是人工，聽來卻宛如天成，才算得藝術之上乘。這些常識你早已知道，問題在於某一時期目光集中在某一方面，以致耳不聰，目不明，或如孟子所說「明察秋毫而見輿薪」。
生活兩個字包含太多，說不完，道不明白。不過，明天肯定會更好，你說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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