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偉大的是平凡
昨晚燉煮的黑豆粥好的很。
此刻，坐在小板凳上，左邊是一株木槿，右邊是一盆鐵線蓮，正面是蓄勢良久的菊花，花苞無數，鼓鼓脹脹。手裡則捧著熱乎乎的黑豆粥。
黑豆粥煮的真好，又軟又糯又香，我再次讚歎，自我陶醉。不由想起了當年母親煨的粥。
92年之前，母親煨粥次數較多，之後逐漸減少，電子產品盛行後，就幾乎不做啦。畢竟，是個體力活，也需要一點技術。
父親很少誇母親，唯在煨粥這件事上，有些大方。端起粥碗，稀里嘩啦喝下去的時候，總不忘說上一句：「炭火剛好，粥里沒焦氣。」
大冬天，上學之前，喝到一碗熱粥，是一件大好事。
原先不怎麼清楚，這粥如何而來。捧著粥，喝的心滿意足，偶爾會好奇：灰倉里如何出得來這麼好喝的粥？
過了懵懂的歲月，漸懂人事，才知這碗粥有多不易。
粥瓮是個小口大肚的陶罐，內可放米，豆，番薯，年糕，骨頭。母親常做的是各類豆粥。在糯米、粳米、晚米中，摻些紅豆、黑豆、綠豆，就成了不同的粥。
母親把盛有水，米，豆的粥瓮，用村口駝背鐵匠打來的鐵蓋子蓋住，放在灶肚下的灰倉中，粥瓮周圍堆滿木屑、糠末、木炭，點燃後，用稻草灰掩蓋起來。草灰下的木屑糠末把熱量送進瓮去，長夜裡，豆子米粒微微翻動著，久蓄的熱情一點點的熬了出來。
最隆重的是臘八粥，糯米里要放進八種食材。煮好的臘八粥顏色豐富，味道醇樸，光看著，聞著，就不知今夕何夕。一年只一回，印象尤為深刻。
臘八前，母親開始準備食材。豆子居多，光黑豆、黃豆、綠豆，紅豆就湊了四種；番薯，花生，藕也是自家種植；單紅棗是市場里買來的。前一天，洗凈，有的浸泡，有的切片。吃過晚飯，母親就著手準備。
那時，只歡喜，只期盼，夢裡都飄著粥香。何曾想到，母親這個夜晚的提心掉膽呢？儘管這提心弔膽里，亦有喜亦有樂。
臘月的夜，凍得很，母親得起來兩三趟，抵著襲來的睡意，撥開草灰細細檢查。炭火大了，去掉一些，小了，就添點木炭；打開蓋子，看下水，若少了，就得添一勺進去。為了讓粥勻和，還須攪拌。
整個臘月，為著全家能喝上熱乎乎的粥，母親不能睡的太沉，她很警醒，沒有鬧鐘，不知時間，就估摸著起來。怕吵醒我們，她從不點燈，提著鞋，借著月光，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天寒地凍，這麼起來過，棉被裡哪裡還存著熱氣。睡下去，身子還未暖過來，又得起身去灶間。一來兩去，受凍難免。每晚如此，辛苦可想而知。
這些，並未親見。那時人小，睡得太沉，並不知母親為粥這麼操心。都是後來與母親閑談中得知的。問過母親為啥天天煮粥。母親這樣回答：沒錢給你們買好吃的，聽說粥有營養，就煮粥了。
得以親見的是母親的手，滿是凍瘡，又紅又腫，開著口子，關節處裂著縫，嚴重時用膠布綁著才能幹活。
十歲時，跟父親去上海送年糕。電車裡，很多人，相互擠著。扶著車內的欄杆時，我看到了一雙女人的手：白玉一般，閃著光澤。那一瞬，全身顫慄，彷彿雷擊：天，原來，女人的手可以是這樣的。
拎著木炭的手，撥著草灰的手，在熱氣中盛著粥的手，提著粥瓮去冰河裡清洗的手，或紅腫，或紫脹，粗糙如樹皮，滲著口子，淌著膿血……一時，眼前晃出母親的手，重疊，交錯。好疼。我心如錐。淚盈眶而落。
母親不識一字，終日忙碌，只知操勞家務，煨粥是其間極微小的一樣事。
偶爾，會想：母親如此生活，意義何在？想這個問題的我，齷蹉，狹隘，毫無格局。母親用她的勤勉慈愛維繫了一個家庭的寧馨，安詳，給了孩子一個飄著粥香的童年。
不知何時，粥，涼了。心，熱乎乎的。
南懷瑾在《論語別裁》中說：最偉大的就是平凡。母親和天下母親一樣，平凡素樸。
原來，南懷瑾的話是給天下母親的最好註解。
拾2017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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