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最被無視的一部電影，其實也是傑作

文 | 盛昊陽

從1967年在蒙特雷舉辦的首屆搖滾音樂節到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之間，僅在美國就舉行了數十場搖滾音樂節，之後更是在全球各地興辦無數音樂節，伍德斯托克的到場人數紀錄也很快就被翌年的懷特島音樂節打破。

可是，只要提及近代的著名文化現象，伍德斯托克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伍德斯托克呼籲著「愛與和平」的精神，與這個名詞相關的作品也本該喚起懷舊者對美國六七十年代「反主流文化」的記憶，但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誕辰40周年時，李安拍攝的《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卻並未收穫情理之中的好評。

《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2009）

甚至在李安的影迷中，資深粉熱衷於「父親三部曲」或稍後的《理智與情感》，新粉津津樂道的是《斷背山》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撲到底的《綠巨人》和毀譽參半的《色戒》都不乏討論，只有《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彷彿被忘卻一般，其地位之尷尬如同諾蘭的《白夜追兇》。

「性解放」和「藥物濫用」是談論搖滾音樂時無法避免的負面話題，即便將它們淡化，搖滾音樂的本身氣質也註定與克己復禮無緣。

李安居然把一場嬉皮士雲集的盛事拍得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全片沒有出現任何完整的演奏畫面，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似乎僅僅成為一個敘事背景，就和片頭電視機中傳來越戰和美國登月的消息一樣。

雖然時局確實影響到這場音樂節的舉辦和某些人物的行為，但就電影劇情而言，也許還不如主角一家是猶太人這個身份來得重要。

如果李安重點關注的是伍德斯托克的反叛性和自由（免費）精神，他更應該去拍音樂節的真正主辦者，也就是片中出場不到十分鐘，主要戲份是勘察場地和討價還價的約翰·羅伯茨、喬爾·羅斯曼、阿蒂·考菲爾德和邁克爾·朗四人。

四人里只有坐著直升機閃亮登場的邁克爾·朗的戲份稍微多一點，因為他要引出音樂節的舉辦地：馬克思·耶斯格家的牧場。

主投資人羅伯茨和羅斯曼其實對音樂節和嬉皮文化都一竅不通，四人的相識相知和一拍即合是相當有趣的故事，或者那位坐地起價的農場主耶斯格先生的心路變化，也會是一個好題材，他在音樂節後對其極盡溢美之詞，第二年卻堅拒再次出租牧場。

李安偏偏選取了這位隱於幕後，與音樂節事務關係不算緊密的艾略特·台伯為主角，電影改編自艾略特的回憶錄《Taking Woodstock: A True Story of a Riot, a Concert and a Life》，影片中，觀眾透過艾略特的眼睛，看到滿地泥濘的會場和裸泳並吸食迷幻藥的男女們，激動人心的音樂場面幾乎沒有，而那個「life」才是重點，那也是李安一貫樂於講述的題材，即個人與家庭的關係。

現實中的艾略特在1969年已經34歲，遠沒有電影里這麼年輕，按照他本人的說法，他曾參加過1969年6月的「石牆暴動」，也不該是電影里表現出如此溫和羞怯的模樣。

李安無疑將自己的理解投射到了主角身上，因此賦予他個人成長和嚮往自由的主題，父親的退步忍讓和母親的貪得無厭都是為了這一主題服務，角色的主要衝突也只能發生在艾略特一家人之間。

由於影片缺乏戲劇性事件——當地居民擔心蜂擁而至的嬉皮士們「在晚上強姦他們的母牛」，其實這些放浪形骸的傢伙除了造成紐約州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交通擁堵以外，電影中並沒有提到其他嚴重意外。

來艾略特家旅館收取保護費的混混很快被全家人齊心合力打跑，父親還舉著棒球棒打飛了他們的汽車後視鏡，導致《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怎麼看都不像在講述一件有變革性意義的重大事件。正面表現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只有一場戲，艾略特聽到父親的鼓勵，決定去音樂節親身體驗一下。

在這場戲中，分割的畫面快速呈現出不同人群的歡快氛圍，反戰與和平的言辭或標語間雜於其中，特寫鏡頭掃過印有各種口號的招貼海報，艾略特走過牧場，與開車前來的一對男女攀談。

他沒能親身體驗音樂節的演出，但在吸食迷幻藥後，一直細膩復古的電影畫面突然如夢似幻了起來，絢爛的色塊取代了真實的場景，所有人的身上都閃耀著光芒，如波濤一般搖動飛舞，奇麗的紫色光暈在眼前炸開，艾略特激動得淚眼滂沱。隨即音樂淡出，鏡頭一轉，母子之間便爆發了全片最激烈的一次衝突，之後，當他發現母親瞞著家人私藏巨款時，反而有種心灰意冷的平靜。

與影片前二十分鐘的輕喜劇氣氛截然相反，《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結局一點兒都不美好，父親「以愛之名」原諒了母親，這並不能掩飾殘酷醜陋的真相。

當邁克爾·朗躊躇滿志地說到那個真正的免費音樂節時，那是在指同年舉辦的臭名昭著的阿爾塔蒙特音樂節，這場音樂節找來摩托黨「地獄天使」維護秩序，他們在台下捅死一個黑人青年，引發了噩夢式的打鬥和騷亂。自由和免費都需要代價，未來不一定都如想像中那樣美好。

但是，朗站在遍地狼藉的牧場中，還是情不自禁像初見時一樣發出了「It』s beautiful」的感喟。無論中文能翻譯出多少花樣，beautiful在這裡的意思非常單純，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是如此美麗，而美麗的事物，總是值得人們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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