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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切壞的都過去了,那麼好運就來了

如果相遇只是錯誤,請還我孤獨。你會找到你的幸福,我也不必那麼辛苦,從此我們行同陌路。——題記

童年——草樣年華

17歲之前,我沒有名字。同村的人都叫我二丫,因為家裡還有個比我大兩歲的姐姐。從我記事起,就漸漸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家沒有人喜歡我。爸爸和奶奶一直想要個男孩,而我的到來讓他們大失所望。無數次,我隔著門帘聽到媽媽跟爸爸吵架:「是女娃就不該疼她了?別忘了二丫也是你生的!」儘管這些話能暫時撫慰我不曾傷愈的心,但事實還是殘忍地將剛剛結痂的疤痕撕裂,很多姐姐有的東西都沒有我的份,包括上學的機會。

那年的春天來得出奇的早,壩子上的蔥綠彷彿在一夜間迷了眼,夾著零星的幾株報春花,直通向罹溝邊的曬穀場。罹溝是一條近20米寬的河,河水隨季節的變換漲漲落落,把一旁的土屯沖刷成一塊天然的平地。祖祖輩輩的人都在這裡曬穀子,而現在,這塊地被鎮上徵用了,為的是建一所希望小學,傳說中的春雷計劃,專給女娃們用的。學校落成時姐姐格外地興奮,後來我才知道,是家裡同意讓她去念書了,這一年她9歲,開始了離家住校的生活。姐姐走後我的擔子更重了,每天雞鳴起來做早飯,然後跟著爸爸和奶奶去地里幫忙,他們總嫌我手腳不夠麻利,說我光吃飯不長力氣。那時的我看上去很瘦很乾癟,要用酸棗枝一般的手臂拿起鐮刀的確費力。

每年初春過後雨水便少得可憐,媽媽要翻過好幾座嶺子到罹溝取水,家裡唯一的一頭騾子在這個時候派上了大用場。可從來都沒有人知道,騾子竟然會怕炮仗。那天第一支支教隊伍在一片鑼鼓聲中抵達學校,聽說三個老師全都是從北京來的。曬穀場邊圍滿了人,媽媽也去了,趕著馱水的騾子,我可以想像當時她的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因為姐姐就站在迎接隊伍之中。可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當一串高高掛起的炮仗被村長點燃的時候,震耳欲聾的噼啪聲把媽媽身邊的騾子嚇得瘋跑起來,媽媽一路追趕,不慎被那畜生踢折了腿。最後騾子在大家的幫助下牽了回來,但媽媽卻因為腿傷不能再走遠路取水了。於是這個艱巨的任務便落到了我的肩上。

雖然要走很長的路,雖然磨出的水泡鑽心的疼,我仍然為此感到高興,原因很簡單,我終於有機會去到罹溝邊的學校了。每次趕到那裡都已臨近晌午,來不及取出乾糧墊飢,先把騾子在樹上拴好,取下塑料管子拋入河中,再猛拉兩下水箱上的牽引繩,罹溝里的水就咕咕咕地被吸了上來。做完這些之後我就悄悄溜到教室後門邊蹲下來,聽老師講課。哪怕只能聽不到半個鐘頭,心裡也是無比的滿足。

夏季是這裡的雨季,本來用不著跑那麼遠取水,可我彷彿聽課聽上了隱,寧願被冤枉成偷懶還是堅持把騾子趕到曬穀場。許是常來旁聽被周遭那些頑皮的孩子發現了,於是他們便多了一樣遊戲,拿石子砸我,總是在我聽得最入迷的時候。不是因為我好欺負,只是不敢發出聲音影響到教室里的老師和同學們,當然也包括姐姐。

幾天前下了一場暴雨,把鬆散的黃土泡得異常泥濘,我穿著姐姐穿下的膠鞋艱難地走在取水的路上。好不容易到了學校,我照常把一切安排妥當,然後蹲在牆角邊聽課邊休息。不知是不是良心發現了,那些搗蛋鬼們今天竟沒來拿我尋開心。黑板前那位北京來的語文老師在講一篇題目為《鑿壁借光》的課文,我正被張衡的好學精神所打動,突然一塊石子重重地砸到我的左肩上,強忍住疼痛回過頭去,看見的是一張近乎邪惡的笑臉,他用粘滿泥巴的小手指了指河邊,做一個誇張的口型,似乎說了句什麼。一時還沒弄明白的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不覺失聲驚叫:「我的騾子!吁!快回來!」可那畜生一點都不聽我的,徑直朝河堤走去。眼看它就要下斜坡,我一個箭步衝上去拉韁繩,不想它的力氣比我大得多,反被它甩出去的我覺得腳下一滑,失去了重心。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浸沒在水中,我一個勁地撲騰還是不停地往下沉,大喊救命但發不出任何聲音,水從四面八方灌入我的嘴巴、耳朵還有鼻孔,我最後的意識是岸邊有人群圍了過來,越來越多。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炕上,旁邊坐著神情凝重的奶奶,「二丫的命還真大。」一句話讓我頓覺手腳冰涼。努力地剋制住不讓眼淚掉下來,我虛弱地問:「騾子呢?沒丟吧?」爸爸聞聲撩開帘子,「要是連騾子都丟了看我不抽你!」我蜷縮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總是偷偷跑去聽課的事,他們應該都知道了。這時媽媽也走了進來,「就知道凶,要是沒了的那個人是她,你是不是才滿意!」我有點聽不懂媽媽的話,疑惑地望向奶奶,她站了起來,嘆了口氣,「二丫啊,你的命是別人拿性命換來的呀,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叫我們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啊!」我被她說的更糊塗了,「這究竟是咋回事?誰救了我?誰丟了性命?」「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北京來的。」一直躲在角落的姐姐突然回答,「那天水流得很急,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你的影子了,姜老師二話沒說就跳下去救你,可是後來……後來拉上來的就只有你……」說完這些,她已經哽咽,鼻子一下一下地發出抽泣的聲音。我慌忙整理思緒,尋找記憶中一切關於姜老師的痕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了這件事,我成了全村的罪人,成了殺人兇手,整整一個月我都沒敢邁出家門。聽說後來村裡給姜老師開了追悼會,他的家人也來了,沒有找到遺體,就把生前的一些衣物帶回去了。一次姐姐放假回家,剛進門就氣沖沖地跑來找我,「二丫你可把我害苦了!」當時我正坐在灶前燒火,紅亮的火光霎那間把臉頰映得通紅,顫顫地問:「咋啦?姐,我……我又做錯啥事了?」她憤憤地看著我,目光比灶里的火還要灼人,「都是因為你,現在同學們都不理我了,都是你!」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死死地盯住那些不安分的火苗,蹭蹭地想要竄出灶台,帶著濃郁的黑煙,然後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後來媽媽和奶奶進來了,再後來她們不停地說著好話,但被安慰的人卻是姐姐。

同年秋天,姐姐如願進了鎮上的初中,家裡的負擔也因此重了許多,但他們從來不在姐姐面前提這些,因為他們相信,姐姐是全家的希望,正如她的名字方超群一樣,總有一天會有出息,進城裡做我們想都想不來的大事。彼時村裡有好些個小媳婦為了補貼家用出外打工,叫我好生羨慕,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比起她們我能做的活計實在太少,不為別的,就憑她們初中畢業的學歷我就望塵莫及了。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再沒去過罹溝邊上,更別說學校了,既然家裡不給我機會,老天也沒收了我的希望,那麼我就只能拼最後一把,拿姐姐用下的書自學。

離家——逆風飛翔

白天幹活晚上看書的日子一轉眼就是6年,我在這片乾涸的土地上過完了屬於自己的花季雨季,姐姐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幾乎全村的人都來到我家門口道喜,可把奶奶和媽媽高興的,一連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唯一清醒的只有爸爸,他說:「超群的學費怎麼辦?咱么家的收入供不起一個大學生。」一句話把奶奶和媽媽臉上的笑容掃得一乾二淨,這些天來她們實在是太開心了,開心得忘記了這個不得不面對而又最最致命的問題。就在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平時沒有發言權的我給他們提了一個建議,與其說是為了姐姐,倒不如是為了自己,我已不是大字都不識一個得野丫頭,我可以出去打工,掙錢。這似乎很合他們的意,我的想法第一次沒有一個人反對,於是媽媽開始替我聯繫「帶路」,據說那些人在城裡混熟了,有的是找地方打工的門路。一切都進展地很順利,我要去的地方和姐姐的大學同在一座城市,很大很繁華。臨走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給我起個像樣點的名字,爸爸想了很久說:「就叫春秧吧,有生氣。」媽媽默不做聲,表示同意,我卻突然開口:「不好,我要叫爾雅,方爾雅。」聽到我的話,包括姐姐在內,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是爸爸,瞪大了銅鈴一般的眼睛看著我,「一個女娃娃,還想自己給自己個兒起名字了。」我沒有理會他們的驚訝與不滿,堅持要用自己取的名字,他們終於還是拗不過我,無奈地答應了。當我在派出所領好戶口簿和身份證的時候,心裡的激動溢於言表,從那一刻開始,我不再是二丫,我是方爾雅。

起一個大早,跟鄰村的兩個小姐妹一道去鎮上坐車。我比姐姐早走一個月,長途車票是我用收了二十天的苦菜籽賣錢換來的,家裡除了一包玉米面饃饃和幾件姐姐穿下的衣裳之外什麼也沒有給我。車站很擁擠,候車室里僅有的兩排座位被那些健壯如牛的男人們霸佔著,我們只好緊挨著彼此的身體,找縫隙探出腦袋看到站的車牌。等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的樣子,車子終於來了,開門的聲音被熙攘的說話聲淹沒,下車的和上車的擠在一起,毫無秩序可言,我們幾個都有票子,找到位子之後趕緊坐下,把行李抱在懷裡,提防著擦身而過的人群,這些都是那些有經驗的姑嫂們告訴我的,還有一條最最要緊,就是把錢藏在貼身的衣服里。車子在幾聲短促而響亮的鳴笛之後緩緩駛離了車站,路上的碎石子把笨重的車身搖晃得厲害,很難想像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只用四個圓咕嚕撐著,竟還能跑得那樣快。行了大半日,窗外滾滾的煙塵開始被一眼望不到頭的寬闊水泥馬路所替代,此時天已漸漸黑了,車上的人陸續睡去,我環顧四周,真切地體會到人間煉獄這個詞的含義。天氣又熱又悶,可若是開了窗就會引來無數飛蟲蛾子,而滿車的人大都是出外打工的,各自身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打鼾聲此起彼伏,最受苦的要數那些半路才上車的人,沒有票也沒有座位,又怕被關卡查到,只好蜷縮在後排的高座椅底下。一直不敢閉眼,夜色中周遭溝壑縱橫的山巒像一隻只面目猙獰的獸,讓我覺得稍不留神就會被它們吞進肚裡。沿途總會有那麼一些東西把全車的人驚醒,說不清是收費站還是路卡,用一盞500支光照著,遠遠望去更像是招魂燈,每每看到,我都會替車上的「黑客」們捏一把冷汗,但多是虛驚一場,大約那些設卡的人也是混口飯吃,收了買路錢就放車子過去了。

頂著一天中最熱的太陽,我們在次日下午到站。到底是大城市,車站跟我們鎮上的沒法比,粗略地看就能容下好幾千人。唯一相同的是依然很擠,我們仨隨著涌動的人流艱難地挪向出口處,那裡會有一個叫芬姐的人來接我們。與我想像的大不相同,芬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村裡的姑嫂,穿一件的確良白襯衫,黑色一步裙只到膝蓋,聽媽媽說她在一家挺大的餐廳做服務員。見到我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樣子,她不停的念叨著:「瞧瞧你們那樣兒,以前沒見過世面現在就得多學著點兒,頭髮像我這樣盤起來,看到沒有?工作的時候勤快些,這裡有的是賺錢的機會。」我跟在她身後不住地點頭。

住的地方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工棚,後來才知道我們的第一份工作是替一棟新蓋的大樓打掃衛生,雖然累點,但給的工錢數目還是相當不錯的,30塊一天,一共做10天。從家裡出來之前,我就下定決心,要幫姐姐攢夠學費,所以幹得特別賣力。10天後,芬姐來找我,並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叫我去她工作的餐廳做服務員,600塊錢一個月,還包吃住。臨走的時候,我看到和我一道出來的兩個姐妹也在忙著收拾東西,知道她們不得不自謀他就,心裡不禁一陣酸楚,從她們的眼光中我分明看出了嫉妒的神色。

餐廳的名字叫蜀香園,一聽就知道是吃川菜的館子,除了大菜師傅和門口的保安,其餘全是清一色的娘子軍,服裝是統一的大紅色,鑲蔥綠滾邊,看上去活脫脫一隻朝天椒。繫上一條半身的白色小圍裙,我算正式上工了。營業前要把三層樓的地板拖上至少兩遍,生意好的時候,光是收盤子和換檯布都忙得脫不開手。一周下來,我這個平時在家干慣家務的人都累得腰酸腿痛,頂受不了的是腳上的一雙黑色高跟鞋,長時間的站立讓我腳底那些走山路磨出的老繭疼得揪心,但轉念想想報酬,我認了。

員工宿舍離餐廳不遠,6個人一間,上下鋪,我被安排在下面靠窗的一張床位,乾淨的白被單是我喜歡的顏色。睡我上鋪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川妹子,在店裡工作一年多了,一副畫眉一樣婉轉動聽的嗓子,總是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我叫胡可兒,過了年就20了,你咧?」「方爾雅,今年17歲。」我淺笑著回答,一面收拾著工作服,把它們疊得整整齊齊。「真當好聽的名字啥!你媽給起的?」「不是,我自己起的。」「了不得啦!你初中畢業的吧?別告訴我還上過高中!」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不早了,都忙了一天,一會兒就熄燈了,快睡吧。」可能聽出我語氣中的敷衍,她又哼哼了兩聲,幸好房頂的日光燈被很及時地拉了閘,我摸黑爬上床,看著窗外微微的光亮,數著日子,再過一星期,姐姐就要來了。

報到的日子似乎都大致相同,姐姐到的那天,我請了半天假去接她。從火車站到學校的路線是事先就打聽好的,所以沒有浪費太多時間,我幫她安頓好宿舍,然後趕回餐廳上晚班。臨出門的時候,我塞給她200塊錢,她推搡著說不要,我說你拿著吧,算是妹妹的一份心意。她看著我,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始終都沒有開口。

誤會——哭泣的心

北方的夏很短,中秋節的時候,已經有了淺淺的涼意,我剛領了工錢,趁著歇班的檔突然想去看看姐姐,這大半個月來我們聯繫很少,零零總總加起來才通過兩次電話。常言道:每逢佳節倍思親,到了這他鄉異地,感觸更加深切。路過她們學校旁邊的蛋糕房,鼻子忽然嗅到了月餅的香甜,要不買一些吧,我想了想,挑最便宜的豆沙餡稱了一斤。但讓我感到失望的是姐姐竟然不在寢室,我問了她的室友,得到的答覆是她中午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過。尋人不遇,無奈只好失落地離開。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一群人說笑著朝我的方向靠近,其中有我熟悉的身影。「姐!是我啊!」我沖著她努力地揮動著手臂,她應該也看到了我,可陽光般的笑臉突然沉了下來,像是和旁邊的同學說了些什麼,她慢慢地緩下步伐,待他們都走遠了,才快步來到我面前,「你來做什麼?」「我……我來……來看看你。」被她犀利的目光嚇到了,我竟有些結巴。「以後沒事別來找我,知道嗎?」她的語氣極不耐煩,甚至帶有一點點的厭惡,「還有,在我同學面前別老是姐姐地叫個沒完,聽到沒?」我機械地點著頭,幾乎要忘記這趟來的目的。「行了行了,我還有事,你也該回去工作了,下次不要這樣突然出現在學校了。」她拍拍我的肩,做一個手勢示意我該走了。那一刻,我感到耳畔的風無比蒼涼,把她的那些話一句一句狠狠地吹入我的記憶,忘不了也抹不掉。

晚上我把月餅分給小可,她吃得很開心,「妹子你人真好,和這月餅一樣好!」我聽了,想笑卻笑不出來。窗外的月兒明晃晃地照亮了半邊天空,然而它可曾照見我那躲在陰暗角落裡憂傷的心?

一陣秋雨一陣涼,我用省下的錢為自己添置了第一件冬衣之後,這裡的人們便開始吃火鍋了。蜀香園的特色鴛鴦鍋是這個季節的招牌菜,引來新老顧客絡繹不絕,聽小可說如此火爆的場面一直要持續到年前,我暗自慶幸,因為忙碌能讓我忘卻舊傷,像以前在家的時候一樣。

姐姐的到來,是我始料未及的。那天店裡很忙,吃火鍋的人多到幾乎要排隊,姐姐和另外兩個同學由小可帶著上二樓來的時候,我正好替他們收拾完桌子,一抬頭,兩人面面相覷,短暫的僵持了幾秒,我迎上一個程式化的微笑:「三位啊,這邊請!」她也趕緊收起了尷尬的表情,自然地招呼起朋友來。打他們坐下的那一刻起,我不管走到哪兒都會不自覺地望向那一桌。和姐姐一道來的兩個同學都是男生,其中一個戴眼鏡穿皮夾克,看上去挺陽光,像個話匣子,點菜說笑都是他,而另一個恰恰相反,淺灰的雞心領羊毛衫露出裡面的白襯衣,文靜內斂,自顧自吃著,卻不是大塊朵頤,我確定自己是見過他的,就在中秋節那天。漸漸地,我發現那個活躍的男生一直在圍著姐姐轉,夾菜、倒飲料、遞餐巾紙,忙得不亦樂乎,直覺告訴我,他對姐姐有意思。然而姐姐對他的態度卻要冷淡得多,她的目光似乎集中在還有一個男生身上。加了兩次湯底之後,三個人貌似都吃飽了,只坐在那兒聊天。不多久,姐姐起身朝洗手間走去,那個「跟屁蟲」立馬跟上。接著另一個男生示意我買單,我把列印出來的發票遞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朝我莞爾一笑,「我認得你,上次中秋的時候你來學校找過超群,對吧?」真想不到他還記得,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你和方超群是?」「她是我……同鄉。」差點就忘記姐姐的囑咐,我頓覺臉上一陣燥熱,說謊的感覺難受地讓我幾乎窒息。「你們在聊什麼呢?」不知什麼時候,姐姐已經回來,並且站到了我的身後,「沒……沒什麼啊!」我有些驚慌,怕姐姐又不高興。「是我叫她過來買單而已。」許是看到我的窘樣,他竟替我解圍。「講好了我請客的嘛,你別和我搶啊。」說著那「跟屁蟲」從褲袋裡掏出錢包,看了下賬單後抽出兩張紅色的遞給我。當我把找零送回去的時候,卻發現只有姐姐還在桌邊了,和我想的一樣,她的臉色很難看,「二丫你長點記性好不好,跟你說過不要讓我的同學知道我們的關係。」我剛想解釋,樓下傳來了「跟屁蟲」的聲音:「超群你快點啊,我們在門口等你!」她應了一聲,然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跑著下了樓。這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儘管累得眼皮打顫卻還是無法入睡,姐姐一定以為我又說漏嘴了,我不奢望她能待我多好,只是不想再被誤會,再被討厭。

12月17日是姐姐的生日,自從上次在蜀香園不歡而散之後,我們連電話都沒有通過。其實我有打到她寢室,可她的室友總說她不在,我知道她是在故意避開我。很想很想改善這種關係,她畢竟是我在這個陌生城市裡唯一的親人。思忖了良久,終於決定傍晚倒班前去姐姐的學校,買一斤脆皮蛋糕,想好見了面就向她道歉,所有的事都算作我不對,只要她不再生我的氣。可上天就是不肯給我這樣的機會,又一次讓我吃了閉門羹,但我沒有灰溜溜地離開,而是選擇在她寢室樓下等她。我打了電話給小可,讓她幫我請了晚班的假,然後拎著一袋子蛋糕,站在靠牆的樹下。不知道過了多久,來來往往的人影漸漸變得模糊,寢室樓里也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我揉一揉微微發酸的眼睛,繼續堅守。「你又來找方超群嗎?」肩膀被身後的人拍了一下,我回過頭去,又是他,那個文靜帥氣的男生,穿同款的羊毛衫和白襯衣,只是外套的顏色換成了藏青。我極力掩飾心中的焦慮,答了一句:「嗯,她還沒回來。」然而他的語句話道破了我的疑惑,「她今天和郭遇明一起出去了,就是上次一起到你們店裡吃火鍋的那個同學。」和我猜想的一樣,那麼我的等待也已經沒有意義了,說不出的心涼,我把手裡的蛋糕遞給眼前的這個男生,「麻煩你把這個給超群。」「哦,知道啦,一定辦妥!」他接過袋子,不自覺地打開來看,「喲,是蛋糕啊,差點忘了今天是超群的生日呢。」我應了一聲,正打算要走,肚子卻很不合時宜地咕囔起來,一直這麼站著,都忘卻了飢餓。他好像也聽到了那個聲音,略帶笑意地說:「你還沒吃飯吧,我也是,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我沒有拒絕,因為蛋糕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慾。可是到了食堂門口我才發現自己又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原來這裡是打卡的,而我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可他卻沒有顧及我猶豫的腳步,徑直走到一個窗口前,打了一份飯菜,然後轉身問我:「你想吃點什麼?」天知道,當時我真的想說不用了我不餓,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回答:「隨便。」「那好,麻煩再給我打一份一樣的。」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食堂,讓我不知所措。

挑一個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手中的筷子撥弄著盤裡的飯菜,兩葷一素都是我喜歡吃的,但此時竟有些食不知味。「怎麼啦?不配胃口嗎?」大概是見我一副獃獃的樣子,他不解地問。「沒……沒有,不是的。」我語無倫次地否認著,目光卻定格在食堂門口,姐姐站在那兒,身邊是那個叫郭遇明的男生,他好像永遠都笑得那麼開心,「齊皓,和誰一起吃飯呢?老實交代!」說著拉上姐姐走到我的面前,「呵,竟然是你!」他臉上的神情簡直和姐姐的形成鮮明對比,我萬萬沒有想到,如此注重形象的姐姐會當著兩個男生的面凶我,「方爾雅你給我馬上消失!」聽了這話,我來不及看其他人的表情,逃似的跑出食堂。

發誓不再自討沒趣,我以為和姐姐之間的矛盾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漸漸淡忘,但事情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幾天之後,我又在店裡見到了郭遇明,這一回和他結伴而來的不是姐姐,也不是那個齊皓,而是兩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這不禁讓我替姐姐擔心起來,他怎麼會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他們坐下後不久,其中一個染黃頭髮的突然鑽到了桌子底下,小可見狀忙過去問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卻被郭遇明支開了。不一會兒,「小黃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切又回復了正常。我提著裝滿高湯底料的水壺穿梭在各桌之間,看有沒有客人需要加湯,這時一聲吆喝把我叫住,「哎!來加點湯,快點!」我轉過頭,看到又是郭遇明他們,便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去。眼看就要到他們桌邊的時候,腳踝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飛了出去,火光電石之間,我意識到要是就這麼跌到客人身上會產生多麼嚴重的後果,於是竭盡全力把身子側向一邊,並用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水壺。「咣當」一聲巨響,水壺打翻在地,燙而油膩的底料緩緩蔓延開來,觸到了「小黃毛」的鞋,他大聲叫嚷著責罵我,而我因為那重重的一記摔,身體疼得幾乎爬不起來,手臂也不慎碰到壺壁,鼓起好幾個大水泡。這時,周圍已經鬧哄哄響成一片,餐廳經理聞聲走上二樓,小可連忙拿來拖把,一面拖走湯水,一面向經理解釋,「爾雅不是故意的,我都看到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顧不得手上的傷,我掙扎著解下圍裙,半跪著幫「小黃毛」擦去鞋子上的污垢,可他似乎是故意來找茬的,竟一腳踩住了我手上的圍裙,「行了行了,笨手笨腳的!經理是吧,你也看到了,這樣的員工除了惹麻煩還會幹什麼,趁早打發她走吧!」我被他的話嚇得跳了起來,一個勁地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我一定好好做,經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說著眼淚簌簌地滑落。站在一旁的郭遇明在這個時候終於發話了,「差不多了,沒傷到就算了吧。」我獃獃地看著「小黃毛」悻悻地離席,經理賠笑著送他們下樓,良久都緩不過神來,最後還是小可硬把我拖回了宿舍。

連小可都看出來,這件事是早有預謀的,我真的不敢把它和姐姐聯繫起來,不管怎麼樣,我相信她不會那樣對我。次日,小可一大早就把我拉到餐廳,還是在昨天那張桌子跟前,看著地面一角殘留的油漬,我知道它就像我記憶中的傷痛,永遠都抹不去了。自顧自想著,忽然不見了小可,只聽桌下一陣窸窸窣窣,然後她撩開桌布探出腦袋,「爾雅,你來看!」我順著她指的方向蹲下身去,看到其中一隻桌腳上綁著一根很細的玻璃絲繩,此時雖已斷成兩半,卻仍牢牢掛在那裡,這是證據,昨天郭遇明他們存心整我的證據。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的是因為姐姐?我努力壓制自己的猜疑,不去看那張桌子。「怎麼了,爾雅?昨天是那幫人陷害你的咧,我連證據都找到了,你應該向經理澄清事實,咱可不能受這麼大的委屈啊!」小可替我抱不平,神情憤憤地說著。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走了上來,是另一個同宿舍的姐妹,「爾雅,原來你在這裡啊,經理找你呢!」我「哦」了一聲,趕緊跑下樓去。

經理的辦公室,緊挨著廚房,這個點大菜師傅已經開始熬湯,濃郁的川香麻辣火鍋味撲鼻而來,沖得人睜不開眼。我低著頭,腦子裡一片混亂,幾乎沒有在聽經理的訓話,她東拉西扯地講了一大堆,最後一句讓我生生地怔住了,她說:「從今天開始,你去廚房做清潔,要是幹得好再作其他考慮。」我滿肚子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噙著眼淚喊道:「事實不是這樣的!是他們存心整我,我有證據!」「方爾雅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經理打斷我,「真想不到你心胸如此狹窄,虧你想得出來,客人會存心整你?看來沒有再讓你繼續幹下去的必要了,今天就給我離開蜀香園!」

一個小時之後,我拎著一隻紅藍白三色的格子編織袋站在蜀香園門前的大街上,小可一直跟在我身後,看我沉著地回宿舍整理東西,然後再到餐廳跟相處了快半年的姐妹們道別。「要不去找芬姐吧,或許她能幫到你。」我明白小可是出於好意,但我不想去麻煩芬姐,是她把我帶出來的,現在我闖了禍,怎麼好意思再去找她幫忙。

噩夢——等下一個天亮

然而芬姐最終還是知道了,在我失業後的第七天。我用我身邊僅有的200塊錢租了一間8平米的地下室,日日早出晚歸,奔走於各區的勞動力市場,卻始終徒勞無獲。芬姐敲開我房間的門的時候,我正在吃一碗泡麵,濃重的味道瀰漫了整間屋子,密不透風。她看了看狼狽不堪的我,略帶責備地說:「你以為你翅膀硬了,能自己闖了?別忘了你才出來不到半年!城裡要這麼好混咱那旮旯就沒窮人了!」我不出聲,拿一張舊報紙把吃剩的半碗面蓋住,那是我下一頓的口糧。芬姐一把奪過面碗,「你還真想這麼拗下去啊!你媽要是問起來我可照實跟她說了啊!」「別,別告訴我媽,求你了芬姐,我聽你的還不行嗎。」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犟下去了,連忙央求。「那好,我替你物色了個新行當,做鐘點工,按小時給錢。」我想了想,表示同意,接著芬姐給了我中介的地址,讓我明天就去上工。

這間名叫潔麗的鐘點工中介公司並不算大,到了那裡才明白過來,芬姐為了我的事費了不少心,頓覺一陣暖意湧上心頭。接待我的中年女人從桌下拿出一套深藍色的工作服,「把這個換上,你還有裡面的月鳳今天做民安花園那片兒。收拾下工具馬上過去。」我「嗯」了一聲,接過制服,轉身進去準備。巧的很,和我搭檔的那個叫月鳳的姑娘和我同年同月生,只比我大了10天,看上去瘦瘦小小,卻幹勁十足,我跟她一起每天至少要做4戶人家。

快到年關了,許多外地來城裡打工的人陸續返鄉,公司正缺人手,我不能放錯過這賺錢的好機會,於是盤算著跟家裡說今年不回去過年了。如我所料,家裡接到我的電話之後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奶奶和爸爸一致表示贊同,只有媽媽流露出了不舍。然後我說我已經把姐姐下學期的生活費存到她的戶頭上了,他們聽了這話才稍稍改變了冷淡的語氣,叮囑我一個人在外過年要小心一些。

轉眼已是大年二十五,這裡的人習慣叫它小年夜。街上的年味已經很濃了,姐姐在10天前坐火車回家,我幫她買的車票,卻是用信封郵寄給她的,那件事之後,我們之間的隔閡變得越來越深了。我依然住在8平米的地下室里,忙碌到不知覺。中午做完第二戶人家已近1點,月鳳在街邊的饅頭店買了4個刀切,兩個給我,剛出爐的白面刀切又燙又香,拿在手裡不忍下口。正掏著錢,她突然按住我的手,「爾雅,不用給了,這頓算我的。」「這怎麼好意思呢。」我推搡著卻被她擋了回去,「我有事跟你說呢。」我一愣,問她是什麼事,她有些支吾,「那個今天不是小年夜嗎,我本來想和你一起過來著,可有幾個同鄉臨時叫我去吃飯,要不你也一起去吧。」我聽出了她的意思,接上她的話,「我就不去了,都不熟的,你們吃得開心點。反正下午也還剩一家了,我一個人去做就行了。」這一句顯然說進了她的心坎里,她沖我感激地笑笑,「謝謝你啊爾雅,你人真好!」然後我看著她穿過馬路奔向對面的公交車站。

到了中興小區26棟401室,才知道自己來早了,連著按了不下十次門鈴都沒有人來開,我只好在樓梯口坐下來等。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我聽到有腳步聲順著樓梯走上來。業主是個中年男人,一身的酒味告訴我他喝醉了,以至拿鑰匙的手都有點顫抖,我跟在他身後,小心地走進他的家門。出乎我的意料,醉漢的房子異常的整潔,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我暗自慶幸,雖然月鳳不在,但今天的活計並不算重。僅用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已把三室一廳的房子打掃地七七八八,只剩下業主的卧室了,而此時,他正在裡面打鼾,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敲門。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喝醉酒的男人把房門打開了,一雙半開半閉的眼睛微微泛紅,「你……進來吧。」我拎起裝著拖把和毛巾的塑料桶走了進去。可剛蹲下身來,只聽「砰」地一聲,那人用力地關上了門,我的心下意識地驚了一下,不敢抬頭。他一點一點靠近我,突然把一隻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我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強作鎮定地回過頭去,正好遇上他淫邪的笑,「小妞長得蠻標誌的啊,嘿嘿!」我本能地掙扎著想站起來,而他卻輕而易舉地將我推倒,並一步一步把我逼到牆角,情急之下我狠狠地用手中的抹布甩向他的臉,但一切都只是徒勞,污水順著他猙獰的臉流淌下來,讓這個禽獸般的人看上去更加可怖,他的手大而有力,一把抓住我瘦骨嶙峋的肩膀,撕開我本就不怎麼牢靠的棉衣,「放開我!救命!」我聲嘶力竭地叫喊,卻絕望地屈從在他的巴掌之下,只那麼一下,就讓我頭暈目眩,我清楚地感覺到嘴角的灼燒,他的鼻息在我的頸項間游移,繼而換成冰涼的舌尖,我那些僅有的力氣已經消耗殆盡,可就這樣葬送了自己我不甘心,我在等待時機,等他那張噁心的臉足夠近地靠近我的嘴邊,然後使出吃奶的勁閉上眼睛咬下去,那一瞬間一股辛辣而濃稠的液體灌入我的口腔,充斥著我的喉嚨,顧不上胃裡的翻江倒海,我掰開眼前這個聲聲叫疼的野獸,奪門而逃。

完全記不得來時的路,我在碩大的小區里瘋了似的跑著,風拍打著我的臉頰,撕裂一樣的疼,可我卻不知該怎麼哭泣,直到淚把雙眼逼得酸疼,終於兩腳一軟,攤倒在地。那一刻我並沒有暈過去,只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哪怕是一個地洞,好讓我擦去身上的骯髒。或許是工作日的緣故,整個下午小區里都是極安靜的,沒有人看到我,更沒有人管我的死活,我在一個樓道口前的枯草地上蜷縮成一團,像以前在家的時候因為幹活不利索被爸爸用藤條抽打一樣,發出嗚嗚的哀號。我相信不管是誰看到這一幕都會被嚇壞,認為我是個流浪的瘋子,可我沒有料到有人會在我最最不堪的時候伸出手來將我扶起,還用無比關切的語氣問我:「你怎麼了?」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的臉,極力地把頭埋進兩膝之間,可他的聲音卻讓我無力抵抗,因為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我可以肯定他是齊皓。知道掙扎只是徒勞,我深深地倒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抬起了頭,對著他驚訝的表情就是一句:「求你救救我!」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方爾雅?出了什麼事?」我第一次感覺到被別人記住名字是多麼的美好,憋了很久的眼淚決堤般滾落,他取出一包餐巾紙遞給我,像安慰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撫摸著我的頭輕輕道:「別急,告訴我怎麼回事。」我足足擦完了5張紙巾,才勉強能繼續說話,「我……把一個人……給……給咬了……」「怎麼會這樣?你慢慢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他,是他想欺負我……我沒有辦法才……才咬他的……」我說完這一句已經筋疲力盡,夾雜著寒冷和害怕,身體又一次劇烈地抖起來,他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蓋住我被扯壞的棉襖,「那人在哪裡?別怕,我陪你去報警。」

派出所離小區只有兩條街的距離,齊皓替我報了案,陪著我進去錄口供,我講得語無倫次,雙唇似在打架一般,他一直輕拍著我的背,讓我能夠平靜下來。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有民警同志回來報告說找不到那個嫌疑犯,26棟401室已經人去屋空,但他們保證一有線索就聯繫我來認人,我再三道了謝,然後和齊皓一起離開。走出派出所大門,我一直沒有說話,低著頭,數著紅黃綠相間的地磚走著。齊皓跟在我後面,也保持著沉默,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趕上來,「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我搖頭,「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他不等我說完就自作主張地攔住一輛計程車,我只好茫然地鑽了進去。

那一夜我窩在小鋼絲床上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裡自己不停地奔跑,跑過人潮湧動的大街,跑過水泥馬路,跑過黃土屯,跑過稻草垛子,最後站在了自家的窯洞門前,媽媽正在院子里煮一鍋羊骨湯,香味撲鼻,看到我來了,她盛出一碗遞給我,可當我想要伸手去接的時候卻被爸爸一把奪了過去,滾燙的湯灑了我一身,我來不及擦拭,火辣辣的刺痛之後便是一陣冰涼,奶奶用大桶的漿水潑向我,緊跟著出來的是拿著拖把的姐姐,與其說是在拖地,倒不如說是在轟趕我,從他們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被遺棄的自己,單薄的身軀不知該飄向哪裡。

無論晚上經歷過怎樣的夢魘,第二天清晨的陽光依舊明媚,我找出一件像樣的毛衣換上去,去了中介公司。月鳳比我早到,可我沒功夫和她解釋,徑直走到接待台前,希望他們能對我弄丟清潔工具的事做出寬大處理。那個始終沉著一張苦瓜臉的中年女人一面嗑著瓜子,一面從抽屜里掏出一隻計算器,胡亂地按了一通,然後推到我的面前,「把這些錢賠了,馬上走人!」我看著原本狹長的顯示屏此時已然成了一張血盆大口,死咬著我僅有的銀子不放。我緊握的拳頭抵住桌面,把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錢交到那女人的手裡。275塊,連同那套洗得泛白的藍色工作服也算上了。月鳳悄悄湊過頭來,想問卻猶豫著開不了口,我強作鎮定地丟下一句:「後會有期!」匆匆跑出了這個我本來可以混口飯吃的地方。又一次失業了,我抬頭看灰濛濛的天空,直到眼睛裡湧出淚水,不用說過年了,現在就連那間8平米地下室的房前也成了問題。

在街上遊盪了半日,又餓又累的我腳步不由自主地挪向只剩幾日租期的小窩。在那個陰暗潮濕永遠回蕩著滴水聲的入口,我又一次見到了齊皓,他的打扮與周遭的一切都形成強烈的反差,包括我,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他似乎不在意這些,看到我便迎上來,「你去哪兒了?我到你工作的清潔公司找你,他們說你已經不做了,我才來了這裡。」透過夾雜著灰塵的空氣,我看到他臉上關切的表情,這世上恐怕再沒有其他東西能讓我感到如此的溫暖,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對於這種關懷,我早已承受不起。他見我沒有反應,又問了一句:「有什麼難處嗎?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上忙。」要是此時站在我面前的是氣勢洶洶的房東,我一定不會畏懼,大不了露宿街頭,什麼苦我沒嘗過,但事實不是這樣,越是外表堅強的心越禁不住柔軟溫存的話語,我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放聲大哭,哭出了這兩天來所有的不滿和傷痛。

他任由我哭得痛快淋漓,最後很適時地掏出紙巾,「哭出來心裡舒服點了吧,好好睡一覺,都會過去的。」也許是太累了,隨著小屋的門被重重地關上,我一頭栽倒在被子里。不管噩運會不會真的結束,我都得好好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才能繼續奔勞,尋找新的目標。

緣分——野百合也有春天

壞的到了盡頭,好的就來了。這是字典上對「否極泰來」這個詞的解釋,而我直到十七歲的除夕才真正領會了它的含義,齊皓在我收拾東西準備搬走的時候又一次站在了我的小屋門前,看到放在床邊的蛇皮袋,他竟還有心情開玩笑,「想不到你還能未卜先知啊,算準了我今天會來請你搬家?」我一愣,完全不明白他的話,他卻一把拖過袋子,「東西不多哦,不過不要緊,那裡一應俱全,走吧。」「去哪裡?」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他看了看我疑惑的表情,莞爾一笑,「去頤壽療養中心,我媽想請你幫忙照看一下奶奶,那裡的看護人手不夠。我已經替你答應她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邁不開腳步,他繼續笑,「別告訴我你不想去啊,那我可沒法向我媽交代了。」「沒有沒有,我一定好好做,請你媽媽放心。」我理一理喜出望外的情緒,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齊皓叫了計程車,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有幸坐如此奢侈的交通工具。大年三十,街上依舊熱鬧,車子從城西跑到城東花去了整整40分鐘,路上齊皓跟我說了一些他奶奶的事,原來他的爸爸在他10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奶奶接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為了方便治療,他媽媽決定把老人送到離他們住的中興小區最近的療養中心,一住就是10年。

療養中心的房子很寬敞,朝南的卧室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我進去的時候齊皓的奶奶正坐在藤椅上曬太陽,眯著眼笑成一朵菊花。我俯下身子湊到她耳旁,輕輕地叫一聲「奶奶」,她轉過頭來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最後伸出手撫過我的額頭,彷彿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我頓時放下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這份工作,我一定會做好。

當第一朵迎春花點亮陽台的一角,我已在這兒住滿了3個月,在此期間,齊皓幾乎每個周末都會過來,他的媽媽也來過好幾次,對我非常客氣,給的酬勞也相當可觀。姐姐已經開學,我依然沒有和她聯繫,一些關於她的情況也都是通過齊皓打聽到的,我想他一定察覺到我和姐姐之間的問題,但涵養如他,一句都不曾多問。照顧齊皓的奶奶其實是很輕鬆的,雖然她不能常常認得我是誰,卻很聽我的話,以至於我來之後護士把喂葯的重任都交給了我。

這天早上我照例6點起床替奶奶梳洗,然後去餐廳打飯,喂她吃完,洗好碗筷回房間的時候發現床頭柜上多了一束鮮花,我知道一定是齊皓又來看奶奶了。果然,他捧著一盤水果跟在我後面進了門,「飯後水果,來挑一個吧。」我揀了一個最大的橘子,剝開一瓣塞進奶奶嘴裡,她鼓著腮幫子開心得像個孩子,「你也吃,你也吃!」此情此景,讓我倍感溫馨,眼看淚水就要情不自禁地落下,齊皓一個箭步挨到奶奶身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倆才是祖孫呢!」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他見狀忙又補上一句:「那今天把您的小孫女借我一天行嗎?」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幹嘛」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奶奶了呵呵地說:「去吧去吧,好好玩啊。」那一刻我覺得她好像什麼都清楚,一點也不像個病人。

一路上我問了不下5遍要去哪裡,齊皓都笑而不答,無奈我只好祈禱飛速旋轉的車輪快點停下,可它們偏偏越跑越起勁,上了高架衝出三環,雖然我對這個城市不算熟悉,但這麼一來肯定是要出城去了,我的情緒開始不安,但又不是害怕,說不清的感覺也容不得我多想,因為老是望向窗外我的頭已經開始犯暈。當目的地呈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已難以抑制自己的驚訝,這是一個叫BBQ戶外燒烤場的地方,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真想不到緊挨高架竟還有這樣一派自然恬淡的風光。草地上擺放著鐵架和小圓桌,有三五個男生女生正圍在那裡談笑風生,看上去像是齊皓的同學。看見我們到了,大家一下子涌過來,「生日快樂!」幾乎是異口同聲地,他們沖著齊皓大喊,那麼普通的一句話卻讓我不知所措,我的打扮,我的身份,我的一切都與這裡格格不入,為什麼要帶我來,我頓時覺得無地自容,在心底僅有的那一點自尊的驅使下拔腿就跑。耳邊除了呼呼的風還有遠處傳來的叫喊,可我都不想去管,逃跑是我現在唯一的勇敢。直到氣喘吁吁,直到兩腳發軟,我才扶住一棵樹停下來,但就在我轉過頭去想看看究竟跑了多遠的時候,卻意外地看見齊皓原來一直跟在我後面,他的體力自然沒有我好,好一會兒才跑到我面前,「你……你可以……參加馬拉鬆了!」他一面上氣不接下氣,一面還要和我打趣,可這話一點都沒能引得我發笑,我的火氣還沒有消,張口就是一句:「你幹嘛把我叫來?你的生日聚會和我有什麼關係?」「對不起,對不起,事先沒有徵得你的同意是我不對,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那麼怯場哦。」他一臉誠懇的微笑,讓我更不自在了,「我就是怕見生人,打小就有的毛病,現在知道了吧。」「恩,知道知道啦!」他不停地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不敢多看一眼他的表情,輕輕說了一句:「那我回去了。」然後準備往回走,可他卻把我叫住,「哎,等等,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徵得你的同意。」「什麼事?」我看向他,竟發現他此時的笑有點不懷好意,只聽他故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請你做我的女朋友!」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覺到心裡一顫,接著臉頰一陣灼熱,除了繼續奔跑我已沒有其他選擇。分不清來時的方向,我一口氣衝下山坡,這一次齊皓沒有再追過來,只是用了更另我為之詫異的方式,站在剛在我站過的位置,他朝著我的方向喊道:「方爾雅!我喜歡你!」

宿命——解不開的枷鎖

一度相信,我的心成了只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的獨門獨院,而那把鑰匙在人生蹉跎和機緣巧合中遺失了。經歷過太多的不幸,我已沒有同齡女生那樣的嬌嗔,也不會說一些灌了蜜的話語,但我欣喜的是齊皓對這些一點都不在乎,他說他就是喜歡我的質樸與善良,不管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夢,不管明天醒來所有的美好會不會都還在,我只要這一刻將幸福緊緊地握住,並且竭盡全力不再把手放開。

和齊皓在一起的日子,我把每一天都當作一年來過,真正體會到了被人疼愛的感覺,他會在上課前給我打來電話,說早飯一定要多吃一點;他會等放學後第一時間跑來看我,卻故意對著奶奶說想她想一天有多麼辛苦,他還會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傾聽我快樂和感激的心,我想我是真的被寵壞了,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上天把原本屬於我的幸福藏起來那麼久,現在也該是還給我的時候。

5月,這裡已明顯熱了起來,不像老家,正值雨季,我給奶奶換下臃腫的厚衣,一件一件洗好放進櫃里。在衣櫃的角落裡,我發現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盒子,像是盛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我問奶奶,「這個盒子我挪一下行嗎?柜子要放冬衣。」她剛才還無比燦爛的笑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這個表情讓我心慌,奶奶一向和藹,怎麼會突然這樣,我趕緊把盒子放回原處,「對不起,奶奶,對不起,我不動它,還是給您放在這裡。」她卻一個勁的擺手,眼裡流露出憂傷的神色,「不,不要!把它給我,拿給我!」我戰戰兢兢地把盒子遞到她手上,看著她吃力地打開蓋子,可裡面除了一張泛黃的照片,什麼也沒有。而就是這張照片,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張符咒,重重地壓制住我的呼吸,將我釘在原地。照片的背景是罹溝,雖然我已經整整七年沒再去過那裡,但對它的記憶仍然清晰,照片上的人以罹溝為背景,笑得豪氣衝天。「你都多久沒來看我了?媽想你啊你知道嗎?」奶奶用顫抖的手撫摸著照片上的人,他的臉迅速的糾結起我腦海中破碎的回憶,遺忘了7年之後終於被我想起,一片一片讓我頭痛欲裂。那是她的兒子,去世了十年的齊皓的爸爸,也就是救了我的姜老師!我感覺命運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是不是我註定不能擁有幸福,是不是我必須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代價,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不讓我在那次意外中死掉,比起活著承擔痛苦,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逃,一直逃,逃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當我無力抗爭,無法面對的時候,我只有選擇逃跑。我沒有留下任何字條,也沒有知會家裡,甚至來不及幫奶奶再拖一次地,連夜逃出了這個幾乎要將我置之死地的城市。我也想無憂無慮,我也想快樂地生活下去,但現在請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的懦弱,我真的已經承受不起。

淪陷——把你忘記真的好難

燈紅酒綠,人頭攢動,激烈的搖滾樂輕而易舉地改變了心跳的頻率。男人們張牙舞爪,肆意地揮霍手中的鈔票,女人們笑地妖嬈,盡情地享受著墮落的美妙。這就是我三年來躲藏的地方,一個叫的塵埃酒吧,我在這裡做啤酒女郎,化很濃的妝,穿最最惹眼的性感緊身衣和迷你裙,會恬不知恥地沖著一臉橫肉腦滿腸肥的老闆諂媚地笑,就為多騙一點他們引以為豪的紅色紙張。我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淪陷,可同行的姐妹總會毫不留情地把我揭穿,她們坐在客人們的大腿上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們別指望啦,雅兒她賣酒不賣身的!」是的,我做不到,無數次被人點名「打包」,最後都掙扎著說不要,不是沒少挨耳光,但我是真的做不了。21的少女可以坐在寬敞的大學課堂,可以喝著星巴克咖啡吃肯德基和麥當勞,可以穿時髦的日韓服裝配各式各樣的包,可以偶爾耍耍小脾氣偷懶逃課在寢室睡覺,總之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如此的美好,相比於我的處境,那簡直就是天堂。姐姐終於可以畢業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回到家鄉,雖然不曾有過任何聯繫,但我打給她的錢,一分都不會少。除此之外,我本能地將那座城市忘掉,天南地北的距離,應該可以把思念隔絕,把傷痛治好。

每當夜幕降下來,我都會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然後整裝待發,在街燈亮起的時候準時出現在塵埃酒吧。來這裡的人只買兩種商品,快樂和遺忘,而我的酒恰恰都能滿足他們的需求。3年的閱歷讓我變得老練了許多,會看哪些客人樂意掏錢,就像現在坐在我面前的那一桌,有男有女,吵鬧聲幾乎掩蓋了音樂,不用猜就知道是來開派對的少爺小姐,我端了6瓶酒笑著迎上去,靠在其中一個男生身旁,「怎麼樣帥哥?全開了吧。」他看都沒有看我,只是一味地點著頭,「行行行!」我滿足地幫他們把開好的酒放到桌上,正打算轉身去填單子,有一個人突然把我叫住:「你回來!」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竟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戴無框眼睛,一臉陽光,一個名字在那個瞬間掙脫了塵封的記憶跳了出來,他是郭遇明。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又開口道:「真的是你啊,方爾雅!原來你在這裡!」我不知如何回答,難道我始終都逃不出命運的擺布嗎?就算選擇了這個相隔萬里的城市,依然會被找到。收起驚訝和害怕,我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反問他:「你在說什麼呢?我可不認識你。」看得出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猶豫,除了容貌還留有一些模糊的影子之外,我的樣子和以前簡直是有天壤之別,但他沒有那麼快放棄,「不可能,我不會認錯的,你就是方爾雅!」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和我一起賣酒的姐妹嫵媚地走了過來,「喲,這位小少爺怎麼沒喝就醉了呀,她是雅兒,不是爾雅。」我依勢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你肯定認錯人了!」趕緊跑回到吧台邊。這一夜我除了郭遇明他們那一桌的6瓶酒之外一單生意也沒做成,天蒙蒙亮的時候酒吧里的客人漸漸散去,我也準備收工了。當我走出「塵埃」大門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一個人影倚靠在牆邊,像是在等我,一見我出來就挪動了腳步,朝我走來,酒吧門框上忽明忽暗的霓虹燈把他的面容照亮,原來那個我躲了一夜的郭遇明一直沒有走。我裝作沒看到他,徑直朝前走去,他一把拉住我,「方爾雅你要躲到什麼時候?」我頓時怒由心生,甩開他的手,「你有完沒完,說了不認識你,再纏著我我可要叫人了!」說完憤憤地瞪他一眼,大步離開。出乎我的意料,他竟沒有追上來,沉默了幾秒之後,突然沖著我喊了一句:「對不起!我只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這個時侯道歉還有意義嗎?他見我站住了,很快地趕了上來,「我們找了你很久,尤其是超群,她覺得太對不起你這個妹妹了,你失蹤之後她幾乎找遍了整座城,甚至還登過尋人啟示,希望見過你的人能提供一點點關於你的消息。」我混亂的思緒彷彿一下子被凍住,姐姐她終於承認我是她的妹妹了,但是這一切是不是都太遲了呢?我說服不了自己,眼淚再一次決堤,臉上的濃妝被沖洗地一乾二淨。

郭遇明把我帶到附近的麥當勞餐廳,給我買了一杯熱牛奶讓我平靜,然後撥通了手機。他把電話遞到我耳邊的時候輕輕地說了一句:「是超群,她很想聽聽你的聲音。」我猶豫著要不要接,電話那頭忽然傳來姐姐的話語:「喂,是二丫嗎?是你嗎?姐姐終於找到你了!姐姐對不起你……」還沒說完,她已泣不成聲,我強忍著哽咽的嗓音對著話筒低低地叫了一聲「姐姐」,也再說不出別的話來。不知道哭了多久,姐姐開始斷斷續續地說:「二丫你回來好嗎?姐姐……姐姐已經……找到工作了,你回來我們一起住,一起……你回來吧…..」我沒有回答,我還能再回去嗎?要是我回去了還會再見到他嗎?他現在過得好嗎?心裡有太多的問題,卻不想得到答案,只是一味地逃避。姐姐似乎知道了我的猶豫,停頓了片刻又說:「我把你的事都告訴齊皓了,你失蹤後他幾乎快要瘋掉,他從來都沒有怪過你,還一直在找你……」聽了這話,我慌忙地求她別把我的下落告訴齊皓,我真的不知該怎麼面對他,或許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我們彼此釋懷了,才能再見面吧。

最後——聆聽幸福

那天跟姐姐打過電話之後,我們之間的誤會和矛盾也隨之煙消雲散了,她求我原諒她的無知,沒考慮後果找人整我,事後她去蜀香園找過我,但小可說我已經被經理開除了,她當時後悔莫及,又怕我還在生她的氣就沒再找我,還有那張火車票,她原本打算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提前買了兩張車票,結果我又寄去一張,還知會了家裡不回去過年了,她無奈之下只好自己一個人回去,並收藏了多餘的票。我並不是記仇的人,更何況是自己的親姐姐,她向我道歉我已經很意外了,還要突然離開讓她為我擔心那麼就,一面要用功讀書,一面又得把我失蹤的事瞞著家裡,這3年來,我能想像她又多麼不容易。很多時候我都相信,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就像我和姐姐,一定要經歷那麼多事才能親密無間。現在我們一直保持著電話聯繫,我辭了酒吧的工作,郭遇明把我介紹了到一家超市做營業員,這裡是他的老家,處處有他照應,我覺得很幸運,而他卻說那是他虧欠我的,上次整我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我說:「都過去了,我早忘記了,你也別放在心上。」他反問我:「不開心的事自然是忘了的好,但曾經有過的幸福呢?也能一併忘了嗎?」我一時語塞,假如我和齊皓的相遇可以重新安排,那麼生活就會比較容易,然而這不是戲劇,我無法找出原稿,然後將他一筆抹去。

這麼多年來,輾轉做過許多份工作,如今的我突然萌發了上學的念頭,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姐姐,她說:「爾雅,這是好事呀!我讓『鍋子』幫你聯繫夜校。」「鍋子」是她給郭遇明起的外號,很難想像他們已經分手快兩年了,但關係仍就那麼好,用姐姐的話說這叫好聚好散,不留遺憾。那個郭遇明我真是不敢小瞧,整天嘻嘻哈哈的,本事倒不小,三下五除二,不到兩周功夫就幫我辦好了入學手續,做了一次摸底考試,夜校的老師把我安排到了中級班裡學習。因為曾經看過姐姐的書,有幾門基礎學科我還算讀得不錯,唯獨一門英語,對我來說簡直如天書一般,僅26個字母就把起初意志堅定的我弄得心灰意冷,無奈只好請郭遇明給我做課下輔導,他看了看我記滿筆記的書,笑著搖頭,「哎呦呦,要是當年我有你一半用功,肯定留校保研。讓我教你,簡直是折煞我也!」聽了這話我心急如焚,第一次做學生多想好好表現一下,況且我已經答應了姐姐今年回家過年,要是拿不到資格鑒定真怕沒臉回去見她了。幸好夜校的教室24小時開放,於是一有空隙,我都把自己關在自習室里,死命地啃那本英文。

那一日,我趕在傍晚換班前回到超市,一進門就聽見有人叫我:「方爾雅,你的包裹!」我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套英語學習資料,心想算他郭遇明還有點良心,沒仔細看寄件人地址就扔掉了盒子把資料放進背包里。還別說,那些資料寫得句句在理,恰好針對我的薄弱之處,我一頁一頁認真地看著,心裡不甚感激。

時光飛逝,尤其是在最最忙碌的時候,還有一個月就要期末測評,我的英語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已有了顯著提高,多虧了郭遇明的資料,而且他似乎知道我的學習進度,總在我看完一章之後又寄來下面一章,我一直想找機會謝謝他,可他老推說工作太忙,終於他打電話來說要幫我做最後的衝刺補習,我欣喜不已,正好可以給他看看我的學習成果。

12月周末的午後,我坐在空蕩的自習教室里一面溫書一面等著郭遇明來找我,陽光照在身上分外暖和,隨著一陣「吱呀」聲門被進來的人輕輕打開,我微笑著站起身來,「謝謝你哦,郭遇明,給我這麼多的鼓勵和幫助,真的很感謝你。」可他卻連忙擺手讓我打住,「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有人聽到會吃醋的。」我一時間沒能明白過來,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他笑得有些詭異,「準備好上補習課了嗎?我給你請了最好的英語老師。」這讓我更加不解,難道那些資料都是他請老師幫我整理的?容不得我多想,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說:「現在你把眼睛閉上,等我數到3再睜開。」我很想問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可看到他突然嚴肅起來的表情只好照做。1!2!3!當我再次睜開雙眼,一個無比熟悉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同樣的白襯衫,同樣的羊絨外套,彷彿3年時光什麼都沒有變,一直不敢去想的那一幕現在是如此的真切,我糾結的心頓時完全溶解,因為他說:「方爾雅,這次我不會在讓你有逃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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