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大選前瞻:告別還是留住默克爾?
很多選民認為12年的執政時間已經太長,德國政壇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但在默克爾治下,經濟情況良好,又面臨美國總統特朗普、俄羅斯總統普京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帶來的諸多挑戰,對默克爾失去熱情的選民似乎更害怕改變帶來的未知。
(德國將於9月24日舉行國會大選,這將成為德國選民對默克爾執政12年的信任投票。圖/視覺中國)
《財經》記者 蔡婷貽/文 袁雪/編輯
30歲的法比來自柏林,他目前定居在首爾。法比在德國仍是註冊選民,他打算請他父親幫忙在9月24日舉行的國會大選中投票,但到現在仍無法決定要支持哪個候選人和政黨。
「我和大部分德國選民一樣,可能到最後一刻才決定要投給誰和哪個政黨。」他對《財經》記者表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投票考量是社會公平和平等,我的兩張票可能會分給社會民主黨和左黨,但我也不介意默克爾再執政四年。」 他補充指出,大部分政黨政見其實差不多,除了右翼政黨「德國另類選擇」(AfD)。
9月24日舉行的國會大選,無疑已成為德國選民對63歲總理默克爾執政12年的信任投票。目前默克爾執政聯盟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和基督教社會聯盟(CSU),在民調中以70%的支持率遙遙領先其他政黨。
這兩黨的支持者傾向不要改變,認為德國不應貿然進行任何政治實驗。不過,至8月底為止,民調機構Allensbach 調查顯示,46%選民仍是游移選民。德國Bertelsmann Foundation的研究則認為,80%的德國人自認是中間選民,遠高於歐盟的66%。
「選舉(結果)的關鍵因素是選民是否願意默克爾持續執政,」德累斯頓工業大學選舉專家帕策爾特(Werner Patzelt)對《財經》記者指出,「整個競選缺乏真正可能挑戰她的勢力,可以說至今未出現真正的競爭。」
包括像法比在內的很多選民認為12年的執政時間已經太長,德國政壇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但是在默克爾治理下,德國經濟情況良好,加上德國正面臨美國總統特朗普、俄羅斯總統普京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帶來的挑戰,很多選民儘管對默克爾失去支持熱情,但更害怕改變帶來的未知。
特朗普的出現和他的不可測政治風格,為支持率一度下滑的默克爾贏回選民支持,默克爾黨內人士就曾私下對媒體說。「我們可以每個月、每周、每天都向華盛頓致謝。」
但另一方面,不少選民認為他們關心的議題並未得到關注。德國心理學家格呂內瓦爾德(Stephan Grünewald)針對50名選民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選民對這次選舉感到失望。「選民想討論且關心的是難民、難民、難民。」他對德國媒體說。
埃森先進人文學科研究機構政治學者萊格維(Clause Leggewie)告訴《財經》記者,德國選民確實出現仇外主義,嚴格來說是仇伊斯蘭主義,這反映在右翼政黨「德國另類選擇」(AfD)的崛起。不過相較於其他歐洲國家,德國經濟較好,社會反對法西斯主義和新納粹主義的情緒要強得多,AfD比其他歐洲右翼更不專業,又缺乏資源,外界擔心的民粹勢力高漲不會發生在這次德國選舉。
最冷選戰
9月5日,在海德堡發表演講時,激進反移民選民朝默克爾身上砸了兩個番茄,其中一個砸在鮮紅色的外套上,默克爾若無其事地把番茄的痕迹從身上抹去。數小時後,她穿著同一件外套出現在另一個造勢場合。
普遍來說,當在位者在選舉中尋求連任並且在民調中領先時,通常會選擇冷處理,避免炒熱選戰氣氛為對手拉抬聲勢,同時等著對手在選戰中犯錯。
默克爾在這次選戰中也採取了如此策略。
自選戰開打以來,她始終避免攻擊對手,她的選戰被戲稱為「睡夢選戰」。當她在記者會上被問到為何她的競選活動如此無聊時,她回應說,「選舉不是羞辱別人而是向選民解釋政見……總是有人想聽這個,對我來講,這一點都不無聊,反而很有趣且讓人感到興奮。」
選戰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狀態也與她的主要對手、中間偏左的社會民主黨(SPD)主席舒爾茨(Martin Schulz)有很大關係。心理學家格呂內瓦爾德指出,當選民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父親角色時,舒爾茨表現得更像個叔叔,他被認為是一個過於溫和的政治人物,缺乏領導特質。
在政策上,社會民主黨提出的綱領和默克爾的聯合政府幾乎沒有太大區別。兩人於9月3日進行了唯一一次電視辯論,本應火力四射的交鋒卻更像一場談判。辯論後,民調顯示55%選民認為默克爾表現較佳,35%認為舒爾茨表現更好。
但游移選民也沒因此減少,大部分人表示,未從辯論獲得什麼新信息。對默克爾支持者而言,她的競選演講缺乏振奮人心的內容和細節,這種不著墨爭議性議題的冷處理,讓她的支持者也變得半冷不熱。默克爾的選擇除了有選戰考量,部分也來自她的成長背景。
在原本由男性主導的德國政壇,默克爾的外型和性格完全不讓任何人感到威脅。除了她是女性、離過婚、再婚、沒有孩子,又是東德人。但正是她的東德背景帶給她的自律、堅強意志和沉默,讓德國甚至全球不少政治人物都低估了她。
默克爾1954年出生在西德漢堡市的教會人員家庭,為了服務更多信徒,默克爾的父親在她出生幾個月後,把家從西德搬到東德。「我從來不覺得東德是我的祖國,」她曾經回憶說,「我一直有帶著陽光的精神,而且我也總預期我的人生會如此。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允許我自己感到怨恨。」
1989年11月9日,柏林牆倒塌那天,默克爾依然按照她的周四慣例先和朋友去洗桑拿,接著和朋友穿過查理檢查站去西邊慶祝,但是當一行人要繼續前往高級購物區選帝侯大道慶祝這個歷史時刻時,默克爾為了隔天能早起上班,選擇回家睡覺。這一舉動後來被批評「沒有感覺和平凡」。
她出於何種原因參與政治一直是個謎。
在柏林牆倒塌一個月後,她來到當時新成立的政黨「民主覺醒」(Democratic Awakening)當志願者,但是隔年該黨主席被指控是東德秘密警察的線人,默克爾被緊急要求應對蜂擁而至的記者,她的冷靜應對為她換來東德最後一任總理副發言人的位置。
她的領導風格穩定、不帶意識形態,她偏好將德國民眾對議題的態度反映在政策上,這讓德國社會相對開放和寬鬆。例如儘管她自己反對同性婚姻,但是她放手讓該法案在國會通過。這樣的風格當然也招來她「沒有原則」和是個「機會主義者」的批評。
在處理歐元債務危機和難民危機時,默克爾也是以冷靜和準備周全應對紛至沓來的爭議。在國際事務上,2012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她主導歐盟對俄羅斯實施禁運;接著德國打破對參與戰爭的消極態度,先後對阿富汗、馬里和拉脫維亞派兵,派兵規模在十年前難以想像。她也承諾,德國會履行北約對成員國軍費開支應達到GDP2%的要求。
在她執政下,德國失業率在過去12年從11.2%降到3.8%,工資上漲,消費者信心維持在高點。相比之下,在她2005年接任時,德國經濟經歷了四年零成長,財政赤字超過3%。
但德國目前的經濟榮景部分要歸功於社會民主黨前總理施羅德(Gerhard Schrder)推動的勞動市場改革。根據統計,德國的人口老齡化嚴重程度在世界居第二,而嬰兒潮世代還在工作,如何應對人口結構變化帶來的經濟新情勢已成為迫切問題。
另外,她的政府執著於財政平衡,相應造成政府投資過少。2010年開始德國網速在世界上的排名從第12位掉到第29位。在新產業發展方面,電動車發展速度也不如預期——整個德國汽車業前幾年賭上的「柴油」引擎,最後被證明在排放上造假。德國的問題還包括貧富差距的持續擴大等。
萊格維指出,這次選舉最大的問題是「未能就重要議題進行辯論,包括住房危機、歐盟對氣候變化應有的應對方案、安置難民和對抗恐怖(活動)」。
被忽略的重大問題
實際上,在這次選舉中選民最關心的始終是難民問題。2015年默克爾決定對難民打開大門,當時獲得國際社會的高度肯定,但是難民危機首次讓德國人被迫直面全球化和全球安全正面臨的危機。
格呂內瓦爾德指出,難民讓德國選民陷入是否該開門歡迎這些人的兩難。一方面他們希望幫助和歡迎這些人,但是另一方面他們又害怕過多的外國人模糊他們的認同。在這種矛盾下,他們希望政策決定者能提出一個完整而折衷的解決方案,但政治人物並未回應這種期待,「人們對國家現狀感到困惑,對未來帶著未知的盲然」。
帕策爾特解釋,選民擔心的是難民帶來的社會成本和可能稀釋社會福利,但像AfD那樣的激進立場在德國又是政治不正確的。
他預言,如果競選活動期間,沒有伊斯蘭恐怖攻擊發生,所有主要政黨都會選擇迴避難民問題;同時默克爾則會設法說服選民,她會研究出能整合難民進入德國社會的方案。
AfD的得票結果也被認為是反映俄羅斯介入德國選舉效果的指標。自選舉以來,俄羅斯始終是默克爾和德國情報單位最擔心的問題之一。德國博世中心東歐、俄羅斯和中亞研究主任邁斯特(Stefan Meister)對《財經》記者指出,俄羅斯黑客兩年前攻擊了國會和政黨總部,開始為介入德國選舉做準備;選戰開打後俄羅斯媒體積極支持AfD、批判德國媒體對默克爾和其難民政策的報道,也對其他候選人進行負面報道。
「但德國和法國情形不同,德國經濟情況好得多,右翼的勢力小很多。最後AfD的得票可能不會超過10%-12%。」邁斯特預測。他補充道,德籍俄羅斯人約有100萬人,大約半數會投票並傾向將選票投給保守黨派,但這次不少人可能會投AfD,部分因為AfD是這次唯一推出俄語宣傳,爭取俄羅斯人選票的政黨。
鑒於美國和英國脫歐經驗,帕策爾特認為,AfD的支持者是否是隱性選民,以及難民議題是否會突然被炒熱,應是最後左右選舉結果的兩大變因。
萊格維則指出三種意外可能改變選舉:大型恐怖攻擊、金融危機、默克爾爆出醜聞。但他認為醜聞的可能性低,而任何危機其實對默克爾都會相對有利。
勝算較大的默克爾將和哪個政黨組成聯合政府,隨著選戰進入倒數階段也成為德國政壇辯論焦點。討論的選項包括基督教民主聯盟(CDU)和社會民主黨(SPD)是否能合作,或者默克爾與自由民主黨加上綠黨結盟。
在心理調查中,最常被提到的一個組合是默克爾和自由民主黨。自由民主黨主席林德(Christian Linder)今年才38歲,對德國人的意義如同法國年輕的總統馬克龍。但是,林德近日已對媒體表示,自由民主黨、綠黨和基督教民主聯盟組建三黨聯合政府是「無法想像的」。
(本文首刊於2017年9月18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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