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中國現存最早的山水捲軸畫，卻在千里江山圖的陰影中少有人觀看

9月15日，「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盛大開幕。多少人坐火車坐飛機，又排了幾個小時的隊，只為趴在展櫃前，俯瞰少年英才王希孟為宋徽宗畫下的千里江山……

看著滾滾人潮湧入午門，奔《千里江山圖》而去，陳列在西雁翅樓里的一幅畫發出了幾聲冷笑：

「哼，你們這群眼裡只有《千里江山圖》的人類，若論青綠山水，不，若論山水，我可是這展廳里所有畫作的老祖宗！」

「想當年大收藏家張伯駒為了我，可是忍痛賣了一座佔地15畝的豪宅，還有夫人的首飾。」

這個自言自語的畫，就是展子虔的《游春圖》。

展子虔（約550—604），渤海（今山東陽信）人。他經歷了北齊、北周兩個朝代，入隋後又被隋文帝徵召為官。

他當官沒當出什麼名堂，在繪畫領域可是聲名大噪，是一位擅長山水、車馬、人物、樓台等各種題材的全能畫家，還很高產，在長安、洛陽、江都（今揚州）、鎮江等地的寺院里畫過很多壁畫。

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說他「觸物留情，備皆妙絕」，看到什麼都能入畫，而且畫什麼像什麼。

北宋《宣和畫譜》說他畫的山水「有咫尺千里之勢」，讓人心中產生一種江山無盡的感覺。

元代的湯垕更是直接認證：展子虔為「唐畫之祖」，誰也不許跟他搶！

還有人將他與東晉南北朝的另外三位大牛畫家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並列，合稱「顧陸張展」。

而這幅《游春圖》經宋徽宗鑒定為展子虔的親筆。從此以後，歷代收藏家、鑒賞家都變成了它的狂熱粉絲。看看它上面的鑒藏印吧：

除了弘曆的抓馬大紅章以外，還有宋內府「宣和」連珠印、賈似道「悅生」葫蘆印、元代大長公主「皇姊圖書」印、「台州市房務抵當庫記」朱文印、明代「張維芑印」、清代梁清標「梁清標印」、安歧「安氏儀周書畫之章」，乃至現代大收藏家張伯駒的珍藏印……

太多了，數不過來了。

而有幸見過《游春圖》真容的人，也要在畫後面題跋，或把這幅畫寫進書畫目錄里，記錄下自己生命中的光輝一刻。

畫後有張珪、馮子振、董其昌等人的題跋。元代《雲煙過眼錄》、明《玄覽編》、清《清河書畫舫》、《墨緣匯觀》、《石渠寶笈續編》等書畫目錄，都對這幅畫有著錄。

受到如此追捧的《游春圖》，上面都畫了些什麼呢？當然是游春的景象：

畫幅的右上半部分是大片山石樹林，一條湖堤小徑蜿蜒曲折，伸向山間幽谷。山下桃李花開，山上碧草叢林，一派蔥蔥蘢蘢的春意。

畫面中段是大片的湖泊。在波光瀲灧的湖面上，一艘華麗的遊船正隨波蕩漾。

左下角的湖畔是綠茵茵的草地，旁邊有屋宇山林，與右上部分呼應。

游春的人在哪裡？小小的，在欣賞風景：

在騎馬：

在河邊：

在船上：

波光粼粼的湖面、繁盛茂密的樹木、坐船遊覽的人們，即使把這景象放到現代的春遊中，也毫不過時。見到這樣的畫面，哪位觀畫者不會面露微笑，回想起那些發生在春天的美妙故事呢？

可見，展子虔是用自己的心去體悟自然，帶著情感來描繪自然的。

再看繪畫技法：畫面上的山巒都是用細線勾邊，之後填上石青、石綠。

近處的樹，則是勾出樹榦後直接用赭石色填塗。

樹葉為雙勾，用淡綠色填染。

山頂小樹圈出外形後，用墨綠填綴。（強烈建議故宮開發《游春圖》填色本，讓咱也體會一把展子虔作畫的感覺！）

人物則是用粉點出後，加重色於其上，用勾線的手法畫出衣褶。

這種精工細作、著色明麗的技法特點，對此後唐代青綠山水畫的發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所以後人多認為展子虔的繪畫是唐代李思訓、李昭道「金碧山水」的先聲。

除此以外，《游春圖》的重要性還在於它的題材：

山水

山水畫的歷史相當久遠。早在魏晉時期，中國畫中已經出現了山水的形象，畫壇中也有宗炳、王微兩位專門山水畫家，分別撰寫了《畫山水序》和《敘畫》兩篇小文章，為山水畫打call。

但就整體而言，這一時期的山水尚未獲得屬於自己的生命，在很多時候只是充當人物畫的背景。

比如東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雖然有了山水，但主要內容仍然與人物相關——曹植與洛水之神的愛情。

《洛神賦圖》局部

再仔細觀察畫中山水與人物的比例：

凡人跟岸上的樹差不多高，樹和山差不多高。

至於這位仙女姐姐的體形，好像比旁邊的山還大一些。

難不成這是綠巨人的世界？

還是唐代的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用十個字精闢地概括了早期山水畫的這類缺陷：

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

但這些缺陷，都是中國山水從幼稚走向成熟過程中一定會出現，也一定會克服的。

如果用人的一生作比喻的話，中國山水在《洛神賦圖》時期尚屬幼年，在《千里江山圖》時期已經是強壯的青年了。

而《游春圖》，就是中國山水畫最為美好的青春期。

因此，無論是說《游春圖》在中國山水畫發展史上影響深遠，還是直接認它為青綠山水傑作《千里江山圖》的祖宗，都不為過。

畢竟，它是那麼重要的一幅具有承前啟後意義的畫作。

青春期時的青澀和懵懂，要經過時間的打磨才會慢慢消退；中國山水畫，也需要時間，才能逐漸發展成熟。展子虔們在北朝、隋代未能完成的工作，就要交給唐宋時期的李思訓、王希孟們了。

總之，隋代畫家展子虔精心創作的這一幅《游春圖》，是中國現存最早的捲軸山水畫，標誌著魏晉及以前山水畫「幼稚時期」的結束，和以青綠重彩、工細精巧為特徵的的山水畫創作新時期的到來。

《游春圖》的出現，也意味著中國山水畫正式從人物畫中脫離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畫科。隋代以後，李思訓、王希孟、趙伯駒、文徵明、董其昌……

一連串在畫史上閃閃發光的人物，無不沿著展子虔開創的道路，用自己的心體悟自然，滿懷對自然景物的熱愛，用手中的畫筆，描繪出屬於他們自己的——

千里江山

作者：黑逗

編輯：小太陽

校對：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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