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的「計謀」及其超越；希臘懷疑主義對語義悖論的闡釋與利用

最新 09-24

《沉默的羔羊》

希臘懷疑主義是哲學史上最早涉及、解讀、利用語義悖論，達到對獨斷信念和命題的力量予以消解、中和、瓦解的學說。懷疑，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治療術，一種祛除自負、魯莽的哲學疾病，還原心靈寧靜與幸福的本然狀態的治療術。因此，希臘懷疑主義為了實現這一目的，首先就得設計一套「原哲學」或「原規則」意義上的話語體系，用以區別獨斷哲話語體系、規避因語義悖論帶來的論證無效。最後，懷疑主義的論證一旦與獨斷哲學的命題在證據上達到勢均力敵的均衡狀態（isostheneia）,發揮了反駁、瓦解效力，其論證本身連同獨斷命題一起「同歸於盡」、退出意義世界，此時才能呈現無獨斷信念束縛的心靈愉悅。從論證的合法性闡釋，到論證的實效性實現，再到論證的自我揚棄，懷疑主義演示了一種「反哲學的哲學」的心路歷程，一種試圖切斷自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來所確立的普遍知識與個體德性、獨斷信念與幸福快樂之間神性的、天然的聯繫，終結理性道德主義神話的嘗試。這個嘗試的前提性問題就是如何回答論辯對手提出的：懷疑主義自己的懷疑是否合法，也就是對語義悖論問題的回應與闡釋。如果懷疑主義解答不了，則它的探究批判活動是不可能的。通過懷疑主義對悖論的解答，我們更進一步明曉了懷疑主義的真正動機是什麼，明曉了它究竟在什麼意義上進行探究批判。

一、懷疑主義的兩種「理解「和「知道」

第一個悖論：懷疑主義或理解或不理解獨斷論作出的陳述。如果理解了，那何以對自己所理解的東西產生疑惑呢？如果不理解，那它就不知道如何去討論自己理解不了的東西。

這個悖論的用意在於說明懷疑主義無論如何也不能對獨斷論進行探究批判。理解了就不能懷疑，不理解就無法探討。這個悖論是獨斷論用來攻訐懷疑主義的「殺手鐧」，塞克斯都經常在討論每個具體論述之前，首先解答這個問題，以表明懷疑主義的意圖和態度。如在探討「證據存在嗎？」這個問題時，塞克斯都都轉引伊壁鳩魯向懷疑派提出的悖論：

「或者你們知道什麼是證據，或者你們不知道。如果知道，並且對它存有觀念，因此證據存在。如果不知道，你們如何研究根本不知道的東西呢？」

懷疑主義的回答首先從分析「理解」和「知道」這些術語的意義著手。認為獨斷論所說的「理解」（katalambanein）和「知道」（moein）乃是指對所討論的問題的實質作出贊同，進行判斷。而懷疑主義所理解的「理解」和「知道」知識一種對問題的「一般知曉」（to moein haplos），即並非對問題的實質給以確切的斷定，這種一般知曉源自理性本身，是心靈活動的表現，是被動的感受和清楚的表象，它並不涉及思想對象的實在性本身（ten huparksin ton nooumenon）。懷疑主義認為，我們可以對某種事情進行簡單了解，形成關於這種事情的「觀念」（epinoia）和「預想」（prolepsis）,但觀念和預想並不意味著對這種事情的實在性作出判斷，給予贊同。我們可以擁有關於獨斷論各種學說和命題的觀念和預想，可以一般地知曉或了解斯多亞派說些什麼，伊壁鳩魯主義說些什麼，但這並不等於說我們一定會贊同他們的主張。獨斷論所設置的悖論實際上混淆了兩種不同意義的「理解」和「知道」，即把僅僅具有某物的觀念和預想等同於對某物的實在性的斷定。如果按照獨斷論的邏輯推下去，就會得出這樣的結果：一旦對某種學說的內容有所認識或了解就等於對其真實性給予了確切的贊同，就不能產生懷疑。這種結果是荒謬的。懷疑主義認為，我們心中存有許多觀念，它們不具備任何實在性，並沒有指稱外部存在。我們可以形成關於獨斷論的一般認識，產生關於它的觀念和預想，由此進行探究批判活動，根據經驗和元邏輯規則考察它的可能性與否，可證實性與否。結果表明，獨斷論既不可證實，又不可證偽，只能對之懸置判斷。顯然，懷疑主義對所探究的問題存有觀念和預想，並非意味著對這些問題的實質進行確切的斷定，它可以表示懷疑；反過來說，懷疑主義對所探究的問題的實質不置可否或不知可否，即對之產生懷疑，並不等於說它不能形成有關這些問題本身的觀念和預想，並不影響它對這些問題進行批判考察。因此懷疑主義的探究活動是可能的。

二、懷疑主義兩種語言層次的劃分

獨斷論接著又提出挑戰：儘管懷疑主義能夠進行探究，它會陷入自我矛盾、自我指稱、自我反駁的悖論怪圈之中。因為懷疑主義認為非顯明之物不可言說，是無法判斷的，但它要告訴人們這種東西是不可言說的，是無法判斷的，這就需要用語言和邏輯去表述這個意思，即去言說不可言說的東西為什麼不可言說，如何不可言說。於是便產生了一個語義悖論問題。比如，懷疑主義提出「一切不可決斷」，那麼是否「一切不可決斷」這個表述本身也是不可決斷的呢？懷疑主義提出的各種反題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獨斷論聲稱，懷疑主義提出的種種反題實際上被自身所推翻或取消，比如反對證據存在的論證本身也證明了證據存在。這個語義悖論的典型形式如下：

第二個悖論：凡宣稱「證據不存在」的人或者僅僅宣稱，沒有證據，或者藉助證據來證明。僅僅宣稱不能使人信服，因為如果不提供證據，提出相反的斷言：「證據存在」也是可信的；如果通過證據來證明「證據不存在」，則他就等於承認了「證據存在」。因為證明「證據不存在」的論證本身乃是「證據存在」的證據。

這種語義悖論在希臘哲學中被稱作「自我反駁」或「翻轉論證」（peritrope），實際上是歐布里德「說謊者」悖論的變型，是哲學和修辭學中使用頻率很高的論證方法，懷疑主義也同樣用它來駁斥獨斷論。希臘人發現了悖論，利用著悖論，同時也為悖論所困惑。懷疑主義意識到悖論對自己的探究活動構成一定的威脅，因而試圖尋找一種有效避免悖論的方法。羅素說，克里特人被恩披美尼一口氣睡了六十年，一覺醒來便說：「所有克里特人都是說謊者。」他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呢？如果是真的，則他說了假話，如果是假的，則他說了真話。古人提出的這個難題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折磨著當代邏輯學家和數學家。弗雷格的算術系統面臨著相似的悖論：是否存在一個最大的基數或序數。羅素以「說謊者「為典型病例進行剖析，他認為自己在歷史上第一次解決了這個千古難題。我們發現，羅素對悖論產生的根源的分析，他提出的通過正確劃分邏輯類型或語言層次來消除悖論的方法的基本原型，實際上已經存在於塞克斯都的著作中，希臘懷疑主義是解決悖論難題的最初嘗試者。

懷疑主義對悖論的解答策略是劃分兩種層次的語言系統，區別邏輯語言的兩種功能。懷疑主義已經認識到，獨斷論的邏輯語言屬於表達命題，對事實進行陳述的範疇，即是用於判斷、揭示非顯明之物的工具。而懷疑主義的邏輯語言不具備這種功能，它不去表達究竟是什麼或不是什麼，它僅僅是一種描述活動，澄清活動，執行的是描述或表述功能。懷疑主義的「言說」沒有獨斷論的「言說」所具備的那含義。它的「言說」並不包含關於非顯明之物如何這種實質性的內容，而獨斷論的「言說」則是涉及外部世界的具有實質性內容的「言說」。然而，懷疑主義要對獨斷論的「言說」進行批判反駁，這就需要建立一種純描述性的，而非表達性的或非指示性的語言邏輯系統，該系統必須高於獨斷論的系統，用來「言說」獨斷論的「言說」為什麼是不可「言說」的。這種純描述性的邏輯語言系統就是我們業已提及的那幾種元邏輯規則以及《皮浪主義概略》第一卷第十八章所集中闡釋的「關於懷疑派的語言表述形式」（peri ton skeptikon phonon）:

（1）不比………更………，或既………也………

（2）不可說

（3）或許，可能，也許

（4）我存疑

（5）我不界定

（6）一切都是不可決斷的

（7）一切不可把握

（8）我不能把握

（9）對於每個論證都有一個均等的論證與之相對立

塞克斯都指出，懷疑主義在使用這些純描述性的語言表述形式時，對其絕對真實性不作任何肯定的斷言。它們並沒有被賦予絕對意義，只是相對的，相對於懷疑派而言。懷疑主義並非通過一種對事物進行權威性解釋的方式來使用這些表述形式，也就是說不象獨斷論那樣以一種權威的姿態對錶述形式的絕對真理性作出權威性的（kurio）的判斷。懷疑主義只是在「非獨斷」（adoksastos）的意義上使用這些表述形式，只描述展現在自己面前的現象，傳達心靈的感受，對外部載體不作斷定。塞克斯都把懷疑主義的這種表述方式比作歷史學家的純客觀意義上的描述活動，認為懷疑派「僅僅象歷史學家那樣，根據當下呈現出來的現象，記錄下每一件事情。」第歐根尼指出，當懷疑派說「我們什麼也不決斷」時，乃是在非獨斷意義上使用這個表述形式的，同表達「宇宙是圓的」這個命題有著根本區別。因為「宇宙是圓的」這個命題屬於獨斷論的語言系統，它表達或陳述了非顯明之物，是對事物本身進行了權威性的獨斷的解釋；而「我們什麼也不決斷」屬於懷疑主義的語言表述形式，它僅僅描述了心靈的某種狀態。塞克斯都認為，雖然懷疑主義的表述形式中存有一些哲學上常見的術語，如「把握」、「決斷」、「界定」等等，但它們的用法和獨斷論不同。獨斷論用它們來建立有關非顯明之物的命題，因而是具有絕對或特殊意義的。懷疑主義並非用它們表達關於事物本性的命題，因此它們不具備獨斷論所賦予的那種絕對的或特殊的含義，或者說它們是在「非絕對」或「非特殊」（adiaphoros）意義上被使用的，也可以說是一種對專門術語的「謬用」（katakhrestikos）。何為「謬用」？謬用實乃借用。波菲利說亞里士多德苦於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用語表述邏輯學中的概念問題，於是便從法律術語中借來了kategoria（指控）一詞，這就是所謂的「範疇」。亞里士多德的做法被稱為學術研究中的對術語的合法「謬用」（katakhresis）。同樣，懷疑主義為了建立自己的純描述性語言邏輯系統，就不得不借用現有的哲學術語，沿用獨斷論的習慣用語，因為它本身是一種哲學活動，它就得使用哲學語言，然而懷疑主義所使用的哲學語言或術語已經失去獨斷論所限定的那些意義，成為一種描述性的，無任何實質性內容的語言表述形式。我們以懷疑主義對「一切都是不可決斷的」（panta estin aorista）這一表述形式所進行的分析為例，說明懷疑主義語言邏輯系統的特點。首先「一切」不是指所有的東西，不包括「一切都是不可決斷的」這個表述形式本身，也不包括一切顯明的東西，僅僅指獨斷論所建立的關於非顯明之物的命題，即限定「一切」的範圍。其次「是」沒有絕對意義，它等於說「顯現」、「看起來」、「似乎是」，指相對於某人的一種心靈感受印象。再次「不作決斷」指對立的命題的雙方在可信性或不可信性上無法作出決擇。綜合起來，這個表述形式可以被理解為：「所有那些我們所考察的獨斷論的命題就其顯現於我而言，相互對立的任何一方不比另一方更加可信和不可信。通過懷疑主義對自己的表述形式的分析和限定，我們發現它竭力將自己的語言邏輯系統與獨斷論區別開來，這種區別我們可以借現代邏輯經驗主義的術語來表述，那就是「元語言」同「對象語言」之間的區別。懷疑主義已經認識到，自己的語言表述形式屬於元語言系統，獨斷論的語言邏輯屬於對象語言系統。元語言系統用來描述、分析、解釋對象語言系統。前者乃是高於後者的，不同層次或不同類型上的語言系統。元語言的功能只限於分析對象語言，它自身不能被分析，即不包含在自己所分析的範圍之內。通過劃分兩種語言邏輯類型，懷疑主義找到了避免語義悖論的有效途徑。塞克斯都舉了一個生動形象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

「許多事情是按例外（kath hupeksairesin）來被述說的。正象我們聲稱，『宙斯是諸神和人類的父親』，這裡存在一個例外：即這位神祗自身，因為他的確不是他自己的父親。」

根據這個比喻，我們可以說懷疑主義把自己的所有語言表述形式都視為不能用於自身，不能自反指稱，只能分析、描述、解釋對象語言的元語言。當懷疑派使用「一切都是不可決斷的」這個表述形式時，它們對「一切」的範圍或外延進行了嚴格限制的規定：這裡的「一切」是指由獨斷論的各種命題所組成的集合或全體，屬於對象語言系統。而「一切都是不可決斷的」這個表述形式本身是個例外，它並不屬於引號裡面那個「一切」所指稱的範圍，即它不是「一切」這個集合中的一個分子，它屬於元語言系統。懷疑主義抓住了悖論產生的根源，因而劃分了語言類型，限定了表述形式，有效地避免了悖論。同樣，懷疑主義在使用反題時，為了避免悖論也反覆強調：反題本身沒有絕對意義，即並不贊同它的絕對真實性，反題與正題在可信性與不可信性方面達到均等。同時，懷疑主義對反題本身進行了嚴格限定。比如反題「證據不存在」，懷疑主義認為引號裡面那個「證據」是指由獨斷論用來推證一切非顯明之物的種種證據所構成的全體或集合，屬於對象語言系統。而懷疑主義用來證明「證據不存在」的證據屬於元語言系統，指懷疑主義的元邏輯規則，它並不是引號裡面那個「證據」集合中的子集，因此當說「證據不存在」時，它本身是一個例外。又如反題「原因不存在」，塞克斯都指出引號裡面的「原因」指本體論意義上的，涉及外部世界本性的原因，即獨斷論建立的有關原因問題的學說和命題，他使用中性aition一詞來表示。而用來證明「原因不存在」的原因屬於元語言系統，是元邏輯意義上的原因，如懷疑主義用來反駁獨斷論原因說的那些論式，他用陰性的aitia來表示。既然證明「原因不存在」的原因不是屬於引號裡面那個「原因」的一個分子，因此在表述「原因不存在」時，就不會陷入語義悖論。我們看到，懷疑主義為解答悖論所進行的語言邏輯上的分析預示了羅素關於悖論問題的構想，或者說是羅素的這種構想的藍圖。羅素的想法是：語言不能夠普遍到這樣一個程度，以致於准許對一個集合的所有分子作出一個陳述，而這個集合又不是以前已經嚴格地定義了和封閉了的。或者說，關於一個集合的所有分子的那個陳述本身，不能夠是這個集合的一個分子。關於一個全體的陳述，只能從這個全體的「外邊」得到它的正確性，即必須對全體的範圍加以限制，使關於全體的陳述本身不屬於這個全體的範圍之內。如果不遵守這個限制，就會得到一些無意義的陳述，導致惡性循環推理，產生悖論。這就是羅素對悖論產生的根源以及如何有效避免悖論所進行的基本分析。羅素的思想軌跡同塞克斯都如出一轍，只不過他使用精確的數理邏輯語言來表述，塞克斯都使用自然語言罷了。

三、懷疑的「計謀」與懷疑的超越

即使懷疑主義的語言表述系統和各種反題確實自我反駁，自反指稱，自我消解，這也不足以說明懷疑主義對獨斷論的批判活動是無效的。恰恰相反，這正表明懷疑主義拒斥獨斷論的徹底性，正是懷疑主義作為一種反哲學的哲學所追求的一種「最佳效果」，或者說是它所設定的一種「計謀」。為了確保批判獨斷論的活動順利而有效的進行，懷疑主義首先建立了自己的元語言邏輯系統，提出了種種論式和反題。一旦批判活動達到了目的，即通過論式和反題祛除了獨斷論的「鹵莽」和「自負」的精神疾患，使心靈進入存疑狀態，獲得了寧靜，則懷疑主義的批判活動也就完成了使命，懷疑或探究本身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它消解了自身，揚棄了自身，超越了自身。懷疑主義的懷疑不是最終目的，它只是達到心靈寧靜這個最高境界的途徑，一旦實現了目的，一切哲學連同懷疑主義本身都將失去存在的價值。懷疑主義是一種反哲學的哲學，同時又是一種不要任何哲學的哲學，最終也不要自己的哲學。然而懷疑主義的批判與批判的揚棄，探究與探究的揚棄不是一件一勞永逸的事情，而是不斷地批判、不斷地探究，又不斷地揚棄、不斷地超越。學園派懷疑主義借用了一個美麗的傳說：奧德修斯的妻子珀涅羅珀（Penelope）在奧德修斯外出的二十年中，千方百計拖延當地貴族的無理求婚，她假允要給自己另選新夫，但條件是織完公公的櫬蓋，她白天織多少，夜間就拆多少。懷疑派象珀涅羅珀一樣，先建立各種論式和反題，然後再消解和揚棄它們，持續不斷，堅持不懈。另外，卡兒內亞德還將懷疑主義的自我消解和自我揚棄比作章魚，先長出觸角，然後再自己吞食。同樣，懷疑派首先提出各種反題，然後通過正反題之間的均等，中和矛盾，超越矛盾，揚棄矛盾。我們看到，懷疑主義把自己的探究批判活動視為精神治療術，它給獨斷論開出種種有效的藥物來醫治病患。塞克斯都認為懷疑主義的論式和反題就是治病的良藥，他將之比作「泄葯」：泄葯不僅把液汁從體內清除掉，而且自身也將隨同液汁一起被排出體外。同樣，一旦論式和反題起到了反駁獨斷論的作用，根治了心靈的疾患，那這些東西就不再具有功效，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塞克斯都有一段精彩的論述，使我們充分理解了懷疑主義超越自我、揚棄自我這一最終的追求。在提出反證據存在的論證之後，塞克斯都指出：

「有許多事情在自己身上產生的效果象在其他事情身上所產生的一樣。正如在燃盡了燈油之後也熄滅了自己，又如泄葯在祛除了體內的液汁之後也將自己排出體外，因此反對證據的論證在拋棄了所有的證據之後也將自身取消。再如一個借梯登高的人在完成攀登之後扔掉梯子，這不是不可能的。同樣，在懷疑主義者藉助論證，完成了『證據不存在』這個命題的證明之後，正象借梯登高那樣拋棄了這個論證，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讀到這裡，我們不禁想起了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一書中最後說的話：

「我們的命題可以這樣來說明：任何理解我的人，當他應用這些命題作為梯級而超越了它們時，就會終於認識到它們是無意義的。（可以說，在登高之後他必須把梯子拋掉。）

他必須超越這些命題，那時他就會正確地看世界。」

維特根斯坦把自己的哲學視為一種語言批判，一種為思想劃定明確界限的元哲學意義的解釋活動，這種活動的目的在於讓人們理解語言的邏輯：能夠說的東西和不能說的東西。一旦人們明曉了這個問題，就可以「拋掉梯子」，超越維特根斯坦本人所進行的這種解釋活動。哲學活動止於這種洞察，儘管所得到的洞察不能在真正的命題中陳述。只有那時人們才能領悟世界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懷疑主義作為反哲學的哲學，它用批判的烈焰燒毀了獨斷論的空中樓閣，用精神的泄葯洗涮掉獨斷論空洞的自負與鹵莽，借論式和反題的梯級達到了反駁獨斷論的目的。同時烈焰燃盡，泄葯失效，梯子撤掉，懷疑主義消解了懷疑，揚棄了懷疑，超越了懷疑，此時心靈獲得了寧靜與幸福。只有超越自身，才能體驗心靈深處的無言的寧靜，才能感受智慧的無語的歡暢。(本文為2013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研究項目《希臘化哲學研究及典籍編譯》（13AZX014）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 塞克斯都《皮浪主義概略》第2卷第2行。

2. 塞克斯都《反邏輯學家》第2卷第337行。

3 同上，第331a-336b行。

4. 同上，第463-469行。

5.塞克斯都《皮浪主義概略》第1卷第206、208行。

6.同上，第4行。

7. 第歐根尼《名哲言行錄》第9卷第104行。

8.塞克斯都《皮浪主義概略》第1卷第207行。

9.伊萬吉利歐《亞里士多德的範疇和波菲利》E·J·布雷爾出版社，1988年版，第18頁。

10. 塞克斯都《皮浪主義概略》第1卷第198-199行。

11. 塞克斯都《反邏輯學家》第2卷第479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