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島？中美洲？《梁書》中的「扶桑國」指的卻是另一神秘國度

《梁書》中關於慧深與扶桑國的記載是關注中西交通的人們非常感興趣的，事實上，從1761年法國漢學家德歧尼（de Guigne）提出慧深和扶桑國問題之後，至今已經討論了200多年，但迄無定論，有學者認為，「慧深是中國人，沒有問題」，而扶桑即墨西哥（朱謙之：《哥倫布前一千年中國僧人發現美洲考》，見《北京大學學報》（人文科學）一九六二年第四期）；有學者對慧深本人及其國籍等，都有懷疑（湯用彤：《關於慧深》，見《文匯報》一九六二年十月十四日）；也有學者說，慧深不是中國人，扶桑不是墨西哥（羅榮渠：《論所謂中國人發現美洲的問題》，見《北京大學學報》（人文科學）、一九六二年第四期）。聚訟紛紛，各有主張，總之，問題一直沒有結論。

但一個比較普遍的觀點是很多學者都認為「扶桑國」位於今天的拉丁美洲特別是墨西哥一帶，進而得出結論早在南北朝時期中國人和美洲人就有了交往。

（有人認為扶桑國是美洲）

果真如此嗎？

扶桑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樹名，也是神話傳說中的地名。

（《山海經》中的扶桑樹圖）

《山海經·海外東經》寫道：

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

郭璞注:「扶桑，木也。」 郝懿行箋疏:「扶當為榑。《說文》雲:「榑桑，神木，日所出也。」

《海內十洲記·帶洲》說：

多生林木，葉如桑。又有椹，樹長者二千丈，大二千餘圍。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為扶桑也。

《楚辭·九歌·東君》：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因為傳說日出於扶桑之下，拂其樹杪而升，因謂扶桑為日出處，所以也被古人用來代指太陽。

（羲和是太陽的母親，太陽住在扶桑樹上）

後來，扶桑又被引申成為傳說中的東方海域的古國名，稱扶桑或扶桑國，後世主要作為日本的代稱。

（古代日本地圖）

但是，扶桑或者扶桑國和某個具體的詞義或者某個國家並非固定的對應關係，慧深有關的扶桑國別有其獨特的指向。

讓我們還是回到文本本身。《梁書·諸夷傳》記載道：

扶桑國者，齊永元元年（499），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云：「扶桑在大漢國東二萬餘里，地在中國之東，其土多扶桑木，故以為名」。

扶桑葉似桐，而初生如筍，國人食之，實如梨而赤，績其皮為布以為衣，亦以為綿。作板屋，無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為紙。無兵甲，不攻戰。其國法，有南北獄。若犯輕者入南獄，重罪者入北獄。有赦則赦南獄，不赦北獄。在北獄者，男女相配，生男八歲為奴，生女九歲為婢。犯罪之身，至死不出。貴人有 罪，國乃大會，坐罪人於坑，對之宴飲，分訣若死別焉。以灰繞之，其一重則一身屏退，二重則及子孫，三重則及七世。名國王為乙祁；貴人第一者為大對盧，第二者為小對盧，第三者為納咄沙。國王行有鼓角導從。其衣色隨年改易，甲乙年青，丙丁年赤，戊己年黃，庚辛年白，壬癸年黑。有牛角甚長，以角載物，至勝二十斛。車有馬車、牛車、鹿車。國人養鹿，如中國畜牛，以乳為酪。有桑梨，經年不壞。多蒲桃。其地無鐵有銅，不貴金銀。市無租估。其婚姻，婿往女家門外作屋，晨夕洒掃，經年而女不悅，即驅之，相悅乃成婚。婚禮大抵與中國同。親喪，七日不食；祖父母喪，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設靈為神像，朝夕拜奠，不制縗絰。嗣王立，三年不視國事。其俗舊無佛法，宋大明二年，罽賓國嘗有比丘五人遊行至其國，流通佛法、經像，教令出家，風俗遂改。

慧深又云：「扶桑東千餘里有女國，容貌端正，色甚潔白，身體有毛，髮長委地。至二三月，競入水則任娠，六七月產子。女人胸前無乳，項後生毛，根白，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則成人矣。見人驚避，偏畏丈夫。食咸草如禽獸。咸草葉似邪蒿，而氣香味咸」。

天監六年（507），有晉安人渡海，為風所飄至一島，登岸，有人居止。女則如中國，而言語不可曉；男則人身而狗頭，其聲如吠。其食有小豆，其衣如布。築土為牆，其形圓，其戶如竇雲。

女國很可能就是《聖經》中提到的示巴女王（一名希巴女王）的示巴王國（希巴王國）。該王國位於瀕臨紅海的阿拉伯半島西面，在現今阿拉伯葉門共和國境內，據考證示巴王國的首都就是現今阿拉伯葉門共和國的東部城市馬里卜（今城市名稱仍為此）。它是興盛一時的文明古國之一，由於緊靠紅海，同與紅海相接的以色列、埃及、衣索比亞、蘇丹等結成了密切的貿易關係，商業一度十分發達。

（示巴女王會見所羅門王）

而人身狗頭的國家則是基督教傳說中紅海下方居住的從非洲東北部來的巨大的狗頭人。

（收藏在維爾納的《波伊廷格地圖》局部）

此外，此處扶桑是無花果樹。

無花果樹在希伯來文中為gayf，對音中古漢語的「扶」，加上其樹葉與桑葉相同，果子與桑葚相似而略大，所以借用漢語中已經有的辭彙「扶桑」作為無花果樹的音譯意譯兼備的對應。

（巴勒斯坦地區的無花果樹）

「有桑梨，經年不壞。多蒲桃。」更是中東地區的特徵，無論是美洲還是日本，都與蒲桃（葡萄）無涉。

「貴人有 罪，國乃大會，坐罪人於坑，對之宴飲，分訣若死別焉。以灰繞之，其一重則一身屏退，二重則及子孫，三重則及七世。」和希伯來傳統中悔罪贖罪的「披麻揚灰」一致。

「親喪，七日不食；祖父母喪，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則對應為時一個月的「阿非盧特」哀悼期中的第一個階段為時七天的「息瓦」期。

「其婚姻，婿往女家門外作屋，晨夕洒掃，經年而女不悅，即驅之，相悅乃成婚。婚禮大抵與中國同。」則是男子通過在岳家服勞役換取成親機會的早期婚姻制度。

（猶太人祖先雅各的故事就是這一婚姻制度的反映）

（成婚之後還是從夫居的，即所謂婚禮大抵與中國同）

（猶雅各指責其岳父拉班欺騙他主題的油畫）

如此多的共性，恐怕不能用巧合來解釋。那麼唯一剩下的問題就是慧深口中的扶桑國何以是在「大漢國東二萬餘里」？

（埃布斯多夫地圖局部,十三世紀德國,頂端為基督與伊甸園）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在當時基督教的世界觀中，以東為尊，認為耶穌在啟明星和太陽的方向，慧深所謂來自東方指的是自己來自神的國度。

在這個意義上，慧深的扶桑國雖然有許多中東及地中海地區的地理人文物產等的特徵，但更大程度上是一個基督教世界的具象化，不能坐實某一個國家，但應該就是在今天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和敘利亞以及肥沃的新月地帶這一片地區。

（7世紀以前敘利亞是基督教的發祥地和傳播中心）

慧深以僧侶身份出現在當時的中國人面前，但很可能是一個基督教信徒，如果不是傳教士的話。

題外說一句，根據「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的語句，慧深肯定是「扶桑國」人而不是中國人前去遊歷，在沒有有力的反證之前，慧深還是應當被認為是外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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