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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蘋果的故事

關於蘋果的故事

童年時,我的家庭是個特例。爸爸的單位處於牧區地帶,媽媽是農區戶口,我家是那時所說的「半家戶」。爸爸的工資是微薄的,爸爸沒有自己的羊群,沒有自己的牧場。媽媽隨爸爸來到北疆支邊,媽媽失去了自己的土地。

留在我眼裡的,是媽媽不厭其煩地生著孩子。每次,我當是最後一個妹妹了。結果媽媽將多餘的妹妹給了人,然後媽媽又要生孩子了,為了給我生個弟弟努力著。這樣,在那個貧窮年代,我家的情況更差一些,我一直記得媽媽說的那句「咱們別和別人比,咱家情況不一樣。」

那一天我坐在門框上,看著春雷吃了一個蘋果,然後吃下一個,簡直是豪吃。我咽著口水。媽媽把我拉回了家,叫回了姐姐。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蘋果來,很莊重。切開來,分成兩半。我倆那時只比炕沿高一個頭,姐姐比我大三歲,那時的營養不良,姐姐比我高不了多少。我和姐姐趴在炕沿上等著,排著隊,姐姐在前,我在後,眼巴巴地看著媽媽,行著注目禮。

媽媽舉著蘋果,一隻手半個,「我的孩子們,春雷的爸爸媽媽是雙職工,兩份工資,春雷家只有春雷一個孩子。你們只有爸爸一個掙錢的,只有爸爸一個正式工,媽媽沒有工作,媽媽沒有工資,你們還有個妹妹,咱們家三個孩子。」媽媽說話的時候望了一眼妹妹,妹妹那時還處於包褥期,妹妹正安安靜靜地睡在炕上,她還不會吃東西。

「媽媽,你給他們寫信,你算不算有工作」 ?姐姐問,對的,我常常見媽媽趴在炕上奮筆疾書,寫著家信,旁邊站著爸爸單位的職工——闡述者。媽媽曾經是位鄉村教師。「不算,那個事不掙工資」。小時候我一直不明白,媽媽一直為大家寫信,寫一些資料,媽媽又是漂亮的,不知道大家為什麼總揪出一些事來,比如媽媽蒸的饅頭總是黃色的等,笑起來,春雷的媽媽笑得尤其大聲。

那個年代,爸爸單位吃中飯是帶飯,各帶各的,然後放在單位的蒸籠里熱,熱好了各自取各自的,慢慢用,中午不回家。

那一次媽媽又蒸了黃色的饅頭。爸爸單位的工友起鬨著「老梁,你這老婆不能要了,剛好看不中用」,那個工友前幾天才找媽媽寫了家信,他的老婆沒有媽媽漂亮,也不會寫字,我不明白,他現在為什麼說我媽媽不好。爸爸沒吱聲。其餘的工友起起鬨來,總之是媽媽好看不中用之類。春雷的媽媽在旁邊又尖聲地笑起來。

那天傍晚,爸爸回家打了媽媽。媽媽抱著妹妹,不哭。我站在媽媽身邊,抹著淚。「不要哭,沒用」,媽媽面無表情地告訴我。

春雷的媽媽是丑的,尖笑起來是尤為丑的,大概是因為她的笑聲,反正我是有點恨她了。她穿著那時時髦的黃軍上衣,媽媽穿著打了補丁的小襯衣,襯衣上不止一個補丁。春雷的媽媽笑起媽媽的補丁來,「哎,生不出男孩,又嫁了個老梁!」重重地嘆息。媽媽是消瘦的,高條的。我的媽媽披上個麻袋,也比她的黃軍衣好看——我一直覺的。

媽媽是美艷的,已有三個女兒的媽媽依然是美艷的,但媽媽那時還未生出弟弟。春雷的媽媽會生春雷,春雷的媽媽會蒸白色的饅頭,所以媽媽的美艷給她罪加了一等,媽媽會寫字,罪又加了一等。

那時候的媽媽是年輕的,身體是輕盈的,有一點點消瘦,媽媽好漂亮。那一天,媽媽穿著黑色的薄毛衣,上面有三朵淡藍色的小花。她托著蘋果的樣子尤為的美麗,我和姐姐咽著口水,一直行著注目禮。對於媽媽講的不怎麼理解,也顧不上想,我和姐姐看著媽媽,看著媽媽表演,有一點點小興奮。

我倆那時乖乖的,對於媽媽說的話給了最響亮的回答。

「以後春雷吃蘋果的時候,該怎麼做?」

「跑回家來,吃自己家的蘋果。」

「如果咱們家沒有蘋果呢?」

「站在地上,等春雷吃完蘋果,再找春雷玩。」

媽媽的臉柔和下來,蹲下身子,我和姐姐接到了媽媽遞來的蘋果。

對於六七歲的孩子,大都是執行命令的,我和姐姐吃了媽媽遞來的蘋果,也聽進了媽媽的教誨。幾天後,春雷不再吃蘋果了,他將他的蘋果豪吃掉了。在下午三四點鐘,春雷吃蘋果那個點,媽媽還是會叫回我和姐姐,分享我們一人一半的蘋果。

「媽媽,今天春雷沒吃蘋果了」木納的我,想講給媽媽事實。我的後背挨了姐姐一拳,姐姐總是機靈些,她擔心她的蘋果沒有了。

「噢,春雷十斤蘋果吃沒了,我孩子的五斤還有。」媽媽好象輕鬆起來,「我的姑娘今天一人一個」。我至今記得媽媽當時的輕鬆,當時微笑的臉,當時媽媽的美麗。媽媽走起路來輕輕盈盈的,象個降下來的仙女。看著媽媽,我又咽著口水,是為那蘋果,還是為媽媽當時的美麗?我當時痴痴的,居然忘了接媽媽遞來的蘋果,我的後背又挨了姐姐一拳。

媽媽曾經是村裡僅有的,最年輕的女教師;是村裡僅有的,最年輕的婦女主任;是爸爸單位的,最漂亮的小媳婦兒。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在那個上世紀七幾年的年代,在那個落後的偏遠支邊地帶,爸爸偏是個春雷媽媽口中的「老梁」,似乎一切成了媽媽的罪過。

後來的一天,風很大,媽媽出去幹活,我跟在媽媽後面。我看到了一沓錢,零零總總的那麼一沓。風吹著,象要飛起來。

「媽媽,錢」我指著那錢,我清楚地記著。我指著那錢不肯走。「錢,媽媽」我重複著。媽媽折了回來,撿起那錢,裝了起來,抱起我急急地趕路。媽媽一直說我不會記著,「那時你才四歲,哪能記著」 。但我真真切切地記著,那天的風,那天的錢,那天的媽媽和我。

「媽媽,那次你丟了錢,我幫你撿到了。」當我的小兒子八九歲時,閑聊中我回憶起那一天。

「不是我的錢,是春雷媽媽丟的,十三塊五,那時的大半個月工資,我沒還她」。媽媽漫不經心地說。

「你,花了?」我詫異了。

「你們一和春雷玩,她就給春雷蘋果吃,我當時恨她啦,她傷害我的孩子」。媽媽將她的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她那時已經七十了,不再美麗了,老的象個孩子。

「不,媽媽,是春雷一見了我們就想起了蘋果」我還是詫異著。

「反正都一樣」。媽媽不想說下去了。

那時也小,我和姐姐也沒受到什麼傷害。春雷吃蘋果就吃唄,等他吃完了再玩唄,也不耽誤什麼事兒。在那樣個年代,那樣的家庭,媽媽護著她僅有的尊嚴。

其實,媽媽還是迷失了,就拿必須生出個弟弟來這個事兒,就拿撿到錢不還失主這個事兒。日子是過給我們自己看的,爸爸是健康的,媽媽是健康且美麗的,我們三姐妹是健康的,美著的。那便是我和姐姐最美的天空,和春雷吃不吃蘋果沒一點關係。

留給我和姐姐感觸最大的,還是媽媽分蘋果時的美艷。將蘋果遞到我們手裡時,那一臉少有的柔和。還有,我和姐姐排著小隊隊,對那食物行注目禮時的虔誠、溫馨。至於吃多少,吃上吃不上,並不重要,那只是生活的一個道具。大概孩子眼中要求的,才是生命本真的東西。

雖然一切都成了過往,我難想媽媽當時的無奈,可憐的媽媽,可憐的媽媽的美艷。可憐的春雷媽媽,可憐的春雷媽媽的蘋果。可憐的七十年代,可憐的物質的貧窮和精神的匱乏。可憐的遙遠北疆的芒硝加工廠(爸爸支邊工廠)。我的美艷的媽媽,終沒有走出自己。

現實中,春雷的媽媽已經瘋掉,並死掉了。媽媽也在今年的五月,生我的那個月份,死掉了。逝者已斯。蘋果事件中,只剩我和姐姐,回憶著那個關於蘋果的故事。想起媽媽的美艷,想起媽媽一隻筆的揮豪,那一手男兒的字體。媽媽,謝謝你的美艷,謝謝你一半的男兒性格,謝謝你將自己翻版造就了我。可是,媽媽,我不能活成你。今天,我只想寫下這個關於蘋果的故事。

作者簡介

梁吉安,女,1975年出生在烏盟四子王旗,大學在包頭科技大學機械系就讀,現為包頭一機廠兵器部高級工程師 。想行走在文字間,活出自己的模樣。

執行主編: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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