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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風度

我所敬重的花道前輩吉田泰巳先生在他的著作《花道的美學》中說「插花成立於中世,成熟於江戶時代,從插花藝術的人都養成了儒家的思維方式。」

吉田泰巳作品 焰

以儒家文化為其精神內核的生花,規矩是以禮和信為表,兼有仁、義、智。吉田泰巳先生以生花的基礎,帶著活潑的心完成的命名為「焰」的作品,便能讓我秒想到 「聞雞起舞」這個成語。以及成語背後一言難盡的故事。

《晉書·祖逖傳》記載:「祖逖與司空劉琨俱為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因起舞。逖琨並有英氣,每語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謂曰:『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將來,天下大亂,我們兩個人,還是不要再相遇吧!因為我們絕對是可以相匹敵的對手呀——滿懷這種讓人猶豫著是討厭好還是喜歡好的自信的他們:祖逖二十五歲,劉琨二十一歲,中國歷史上最黑暗最混亂的一段時空即將來降臨。

劉琨在永嘉之亂後,在江北據守晉陽近十年。而祖逖在江南成為東晉初最有名的「流民帥」,以身觸發了一個時代的北伐按鈕。

《晉書·恆溫傳》里寫恆溫自以為姿容超凡,後來得到一婢,侍奉過劉琨「一見溫,便潸然而泣。溫問其故,答曰:「公甚似劉司空。」溫大悅,出外整理衣冠,又呼婢問。婢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須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聲甚似,恨雌。」溫於是褫冠解帶,昏然而睡,不怡者數日。」笑得飆出眼淚後,又看《晉書·劉琨傳》所記 「在晉陽,常為胡騎所圍數重,城中窘迫無計,琨乃乘月登樓清嘯,賊聞之,皆凄然長嘆。中夜奏胡笳,賊又流涕欷,有懷土之切。向曉復吹之,賊並棄圍而走。」善文、通音律,愛重知已,悲劇結局,簡直就是《笑傲江湖》里劉正風的原型啊,並且本尊段位高出小說幾百級。

我敬重的教育家郭中一先生講《世說新語》,對劉琨評價不高而重祖逖。但看到劉琨窮途末路時所書《重贈盧諶》中有「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時,卻刷新我既得觀念。有感而發伺機詢問,先生說,悲劇意識,可以使人情操變得高尚。

釋懷。這也是我們經常會在某種程度上偏愛古典的失敗者的原因吧。如果細究之下,發現他們確實沒有循規蹈矩,生命無時不在展現不受制約的自由意志。

吉田泰巳作品 吐

能給自己作品起這樣的名字的人,當然能輕而易舉讓我從花聯想出魏晉風度。風格被人以「神出鬼沒」來形容,吉田先生的作品曾給初學插花的我極大的震撼。這本書中也提及了他在長期的插花教學實踐中的困惑與新穎的嘗試。花草在任何年代,都是人隨時都可以接觸和親近的。和我們熟知的學習儒家經典一樣,在插花的世界,一般人也只能以拘謹的方式,努力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這一世界。如何破除這個門檻,他想到了「愉快」這個法門。

吉田泰巳曾經組織了一個名為「醉花會」的插花同好會,基本以一些平時與插花無關的男士為主,大家每次聚會,都是帶酒前來,先是暢飲一番,然後再乘著酒興似醉非醉的進行插花。

插花當然可以是一種閑情,但是這個世間,並不存在只是閑情的閑情,閑情是在「必須要做到的」以及「絕不能做的」之外的一種東西

醉花會所秉持的是:與其被「絕不能做的」東西所束縛,不如一醉。

而在我們傳承久遠的文化體系里,還有一種不醉。在《詩經?小雅?湛露》中有寫:「湛湛露兮,匪陽不晞,厭厭夜飲,不醉無歸。湛湛露斯,在彼豐草,厭厭夜飲,在宗載考。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其桐其椅,其實離離,豈弟君子,莫不令儀。」《左傳》里解釋這首詩:「昔諸侯朝正於王,王宴樂之,於是乎為賦《湛露》。詩以露不遇太陽不幹,興不醉無歸的意思,但臣守禮節,雖天子言不醉不歸。這種宴會是一種禮節的陳設,所以「君通情,務心醉,臣守官,務遵禮。」再也不會有這麼讓人心曠神怡的套路了。醉,是多美且好,而不醉,也成為一種風度。和悅平易、坦蕩誠信的君子們,為了優美的風度淺嘗輒止。

吉田泰巳作品 悶

明代萬曆三十一年(1603年)德川家康成為征夷大將軍,日本進入江戶幕府時代。對日本煎茶有重要影響的文人石川丈山(1583-1672)是日本近代儒學的開創者藤原惺窩的弟子「五天王」之一。藤原惺窩18歲削髮為僧,鑽研禪學。後來讀到中國宋儒的著述,產生離佛歸儒的思想,從30歲前後起專攻儒學。他曾想來中國求學,因乘船中途遇風而沒有成功。 在會見萬曆朝鮮戰爭中被俘到日本的朝鮮官員姜沆時,聽聞朝鮮儒者李退溪的朱子學說,受到啟發,開創了日本的朱子學說,讓之前附著於寺院的日本儒家文化獨立。他的弟子中五天王之一的林羅山入仕幕府,開日本三百年官學。從此,儒家文化對日本的影響,是宏大的社會政治文化課題。我能從花道、茶道學中管中窺豹,偶見一斑,便在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重新學習方面得到很大的匡正,這才是學習之路漫漫而能持續的真動力吧。

吉田泰巳作品 望

吉田泰巳先生的插花作品,並沒有拘泥於成規化的日本插花傳統,他曾經舉辦過個人作品展「相聞奏華集」。以期給循規蹈矩形式固代的日本插花帶入一種簡潔柔美但又不失插花本質的充滿風度的世界。他解釋說「所謂相聞,就是相互傾慕思念的意思,這個主題有感於《萬葉集》中的相聞歌而創作造的新詞,用「華」代替「歌」,用「奏」代替插花中的「插」字。

儒家的清靜與自信是我希望在日本插花中持繼尋找的文化密碼,而吉田先生十多年的那一場花會,則是我在相當的正軌中學習時,內心所隱藏的方向。

「不可思議的是,那段日子時總有一些作品讓我讚佩不已。」吉田泰巳先生由衷地這麼說。這種我所見過的關於插花最愉快的方式,千迴百轉之後,插花這件事,由一種束縛變成了一種風度。

圖片來自《吉田泰巳の世界:祈りのいけばなを求め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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