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害羞

本文作者「張春[阿卡納]」，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這段時間遠程辦公，除了每周見諮詢師，已經好幾周沒有和人說過話。昨天兩個朋友來串門，說了一晚上話。可能我太久沒開口說話，也可能我太想把他們招待好了。於是我說了大概一萬句，約20個故事，20個笑話，30套串場詞，還有一系列根據客人的坐姿、狀態、情緒進行的房間內陳列（比如把抱枕拿一邊去）、空調溫度、以及我自己姿態等等的調整。其實我大可不必這樣，這是我認識了將近一輩子的知根知底的好友，我就算閉上眼睛躺著也不會產生尷尬，她也不會介意。但是不行，好像是認生似的，又莫名地緊張，我腦海里的齒輪全速運轉著，用最完美的狀態迎接了客人，在表面的八卦和故事講完後，不得不開始挖掘內心隱私，招待朋友。

每次說完話以後，都決定再也不說話了。他們走後，當然我又精疲力盡。頹然躺在地板上。這是因為什麼呢？曾經有一個網友在店裡遇到了我，他給我發過私信說我們離得很近。被遇上了，他說要請教我一些事情。接著我們談了3小時或者4小時，大概說盡了我對他所問的畢生所學。一邊說，我心裡一邊在想：我不用說這麼多，人家沒有想聽，我也實在不必說這麼詳細，停下來，停下來……

基本上每次我滔滔不絕的時候，心裡都在想：停下來，停下來吧。每次和別人在一起我的CPU總是全速或者超頻運轉的。

我說過許多次我社交恐懼，但社交恐懼的意思並不是我不擅長社交，相反我幾乎特別擅長社交。甚至連和諮詢師談話都是這樣，當他向我提出一個問題，我會力爭非常準確、清晰、簡單、還要不失趣味地把我的看法表達好，表達成一些讓對方舒服的，可以收到的信息，並且留出空間讓他感到自己說的話十分重要和有益。我用一種表面的完全的順從，精心組織了完善的防禦，真正的秘密仍然固若金湯。

我實在太害羞了，於是我便故作豪情。在店裡當我被人圍住在交談，似乎許多人等著我說話，我便拉起褲腳踩到桌子上，叼起煙開始手足並舞地講故事，說笑話。我太害羞了所以演出賣力到不可思議，以至於結束社交時常常累得想當場倒地死去。

今天和諮詢師談起這個，他說好，現在我提一個要求，你要說出一件對我們的諮詢真正不滿的事情。

我腦海里立刻反應出了幾個故事——我和朋友舒服的相處時刻，這種時刻給了我什麼樣的感受，產生了什麼樣積極的意義，這樣的相處是不會讓我不滿的情況——我立刻把這幾個片段編織成了一個有順序有邏輯有起因發展和結果，還有一點趣味的故事。我打算說它時，意識到這一篇演講完全沒有回答他簡單的問題。

我抬頭說我已經想好了一個迴避這個問題的完整的故事，我必須講這個，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他說你講，講完了我會再問。於是我回到了我擅長的領域，繪聲繪色地說完了。他又追問，「所以，有什麼不滿的地方，至少說一點。」

面對這個問題，我只想抱住頭瘋狂地衝出諮詢室再也不回來。但在我心深處，有個小人已經哭成了一灘泥。我多希望自己能倒在地上蹬腿打滾，哭吼著說「我好害怕啊，求求你不要問我這種事情了！！」

但最後我沒有衝出去，也沒有躺在地上打滾，甚至我都沒有抖腿。如果讓我選拿起刀子捅自己一刀，和在別人面前失控流淚出醜，我肯定毫不猶豫選給自己一刀，這容易多了。

但我還是說了（畢竟我太害羞，不能拒絕）：「你為什麼沒有看出來呢？諮詢太順利了我太配合了不是嗎？你是專業的啊。」

他說：「因為我做得不夠好，我還需要成長吧。「

我淚如雨下地想：我原諒你。我說：「那以後如果你發現我還是在這樣做，你會怎麼辦呢？」他說我會打斷你。我說你怎麼打斷呢？他說，你希望我怎麼打斷你？我說：「你就問我，你是不是又慌了？「

有一個很恐怖的童話，叫藍鬍子國王的故事。國王娶了一個皇后，交給她一串鑰匙，告訴她城堡里哪兒都能去，但是不要打開走廊盡頭最後一個門。國王出門了，皇后當然打開了那個門，房間里堆放的都是前任皇后們的屍體。皇后驚嚇中把鑰匙掉到地上，沾上了血。藍鬍子國王回來後，發現皇后打開了那個門。然後他把皇后殺了，扔進那個房間。

這個故事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如果國王真的想保守秘密，他為何要交給皇后鑰匙，並且專門指出那個特別的房間呢？隨皇后亂逛的話也許她永遠不會開那一間。後來我想，這個故事的真正含義在於：國王故意向她指出秘密所在，希望她看到，並且在了解他最邪惡的秘密後，什麼都沒有變。這個暴戾殘酷，在鮮血里沐浴的國王，其實只是在撒嬌。而撒嬌的後果，是滅亡和絕望。

我太累了。喋喋不休太累了。就寫到這裡吧。

(全文完)

本文作者「張春[阿卡納]」，現居廈門，目前已發表了214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張春[阿卡納]」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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