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喪，為何成為了席捲全球的時代主旋律？

撰文 |張一條

視頻 |張一條 廖阿貓

藝聯的《海邊的曼徹斯特》放映得如火如荼，第一次看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從電影院里哭著出來的。二三四刷的朋友也沒有能夠繼續堅挺地、開心地吃著火鍋唱著歌。

致郁電影好像讓我們更理所應當地安處在喪里，匍匐前進。

但實際上，當我們真的接觸過各類「喪失片」之後，「喪文化」的含義就真的不會局限在「喪到沒朋友」「喪得不積極」這類最淺層。且看這一期的【一條專欄】怎麼說。

縱觀各種社交軟體，鋪天蓋地的表情包已經在對話中代表了一切簡短又強有力又可任意解讀的心情。

比如跟父母對話時，千言萬語彙成一個簡單的問候：

比如跟基友嘮嗑時，萬水千山總是情的祝願：

而近兩年在我們的表情包里穩穩噹噹地佔據前5的系列裡，「賣喪」一定是根基最穩的一個系列。

「喪文化」在中國的興起，這些表情包大概就是最初的胚胎。準確地說，可以追溯到這兩年重新大火的情景劇《我愛我家》。

在《不速之客》這一集里，葛優所飾演的「二混子」春生到賈家去混吃混喝，經過一番調查之後，大家才揭穿了春生這個招搖撞騙的二混子的真面目。要把他轟出家門，不料春生死皮賴臉癱在沙發上不走了。

葛優滿臉鬍渣、生無可戀地癱軟在沙發上，宣布「葛優躺」正式殺出「周冬雨的凝視」「馬思純的微笑」等重圍，並同時宣布比廢大戰正式開始。

好像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各種表情包都自帶喪的屬性。似乎我們在忙碌的生活里，通過這些廢柴宣言，都找到了現狀的認同感。

大家像是約好了一樣（至少我的朋友們是如此），見面招呼開始由：

「喲！還活著呢？！」

「可不嘛，您不也還賤在呢！」

演變為：

年輕人之間的互相「哭喪」我本以為是習以為常的默認。直到前段時間看到某報紙、雜誌狠批「喪文化」的到來荼毒了年輕人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

「除了會麻醉年輕人，還會一步步誘惑他們偏離正常生活與工作軌道……」哈哈哈哈哈哈怕死了！

但是他們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沒有用處，因為至少我們可以確定，我們與那些報紙雜誌的編輯們，真的存在代溝，跨度之大可以與美國大峽谷肩並肩。

年輕人之中最受熱捧的喪之代表《馬男波傑克》，講的就是被擬人化看的馬如何應對個人危機的故事。準確地說應該是中年危機。

波傑克這個過氣的明星為了重整旗鼓，決定出版一部自傳，希望回到大眾視野里。但由於懶癌遲遲不肯下筆（是我！），而又活活拒絕出版社介紹的槍手作者戴安。在日復一日的混吃等死里，喪出了內心的真實渴望，喪出了人生的真諦。

《馬男波傑克》的成功在於馬男不是一個完美的人（馬），甚至他比普通人要有更多的缺點：逃避責任與感情、背叛朋友甚至背叛自己，可以說他的前半生像我學生時代做的數學考卷一樣，永遠避開了所有正確的選項。

我們的弱點就在於此，習慣性在破損、殘缺、不完美里互相取暖。所以馬男身上的那麼多缺點，他不是一個人，他是千千萬萬個我們。他的普遍性，讓我們得到了治癒的可能。

但是日本作品裡的「喪」就不是這麼回事了。遵循著大和民族的嚴謹，以「喪」為主題的作品也是有比較清晰的分類（少年、中年、老年）。

其中，阿部寬就是「喪失片」里的扛把子。

我對他最近的印象是6月在上影節看的《戀妻家宮本》。搭檔儘管是同樣重量級的天海佑希，卻沒辦法好好談個甜甜的戀愛，他所要面對的，又是他熟悉的中年危機。

阿部寬與天海佑希在《戀妻家宮本》里飾演了一對孩子已經獨立生活的空巢夫婦。

平靜生活的某天，阿部寬無意間發現妻子偷偷準備了一份離婚協議書，想問又不敢問的他每天懷著這樣的苦惱去自己教書的學校與學習料理的教室，可以說是喪得可愛、喪得中二。通過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重新審視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家族之苦」。

再往前看，從《步履不停》到《比海更深》，阿部寬在這兩部「無所事事」的片子里，無能又頹廢地浪蕩，1米89巨人般的他並沒有顯得突兀，大概是阿部寬的個人魅力使然。他身上的喪元素很有趣，除了喪本身，還有一點囧和一點悶騷。

他豐富的演繹，讓中年危機在生活的碎片里折射出的光斑，扎眼得讓人感同身受。

與他合作過兩次的是枝裕和曾說過：

我不喜歡主人公克服弱點、守護家人並拯救世界這樣的情節，更想描述沒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點骯髒的世界忽然變得美好的瞬間。

所以我感覺，其實是枝裕和本人也帶著一種「喪」。

和《馬男波傑克》的編劇為了製造一些笑點、一些雞湯而喪不一樣，是枝裕和企圖切入普通人的生活，不一定去營造一個完美的結局，更多的是去審視生活本身。他在「喪」中深思。

很難得，美國的《海邊的曼徹斯特》也給我這樣的感覺。

明明卡西飾演的Lee全程喪臉，面無表情，但是那種犯過大錯，受過重傷的中年男人的自我厭惡，被一點點碎片式的回憶劃得七零八落。

古典音樂在揪心的劇情里遊走，明明舒緩卻像無法解開的腳鏈。Lee擁有鑰匙，卻遠遠地扔進了海里。這部灰色電影，喪到世界的盡頭，最後也沒有露出與自己和解的端倪，是遺憾，也是人生。

喪對於中年男人來說，確實是一個疲憊的信號。同時多多少少可以映射出當代年輕人、中年人的共同感受——焦慮。

中年人陷入喪，也許很難逃脫。但是喪對於年輕人，意義就不見得這麼單一。

喪為什麼會那麼受我們追捧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戳心戳肺的真實。

我們活在美好時代，即使沒有要風得風，但是也算是要iPhone有iPhone。我們深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喪，安慰不到別人也幫不到別人。只能像幽靈一樣在熱鬧里遊盪。

這時候，「喪」是我們尋找可以相互取暖的同類的信號，也是我們對不那麼順利的人生的自嘲。

《縱橫四海》里最經典的台詞莫過於：「我喜歡花，難道你摘下來讓我聞；我喜歡風，難道你讓風停下；我喜歡雲，難道你就讓雲罩著我；我喜歡海，難道我就去跳海？」

同理可證：我們喜歡「喪」難道我們就自殺嗎？

請不要將中年人也許無法掙脫的「喪」與我們自嘲的「喪」混為一談。我們比你們更清楚，我們年輕，還可以活很長。並且我們比你們，更有勇氣去面對自我，面對脆弱。

與其擔心我們垮掉，不如鬆鬆手，管好自己，讓我們「喪出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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