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母親
母親去世24年了。我原本以為時間是一味良藥 ，能醫治所有的傷痛。所以這些年來，我不願去回憶，更不敢蘸著血淚寫一篇關於紀念母親的文章。即便有人無意間提及「母親」的話題，我總是無法承受「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楚，無法面對「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遺憾，更多的，是對往事的不堪回首……
母親生於皖南石台縣仙寓山下。外婆育有二子三女，外公在給母親取名時希望她擁有「歲寒三友」中「梅」的美好品性，奈何外公早逝後，母親便成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花期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的「梅花」（母親叫梅花）。因外婆無法挑起養活五個孩子的生活重擔，母親17歲那年，便嫁給了當地一村官為妻。七年後，該村官領進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宣傳隊員進了家門。母親只好領著六歲的姐姐回到了娘家，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
父親那時在母親家鄉那一帶做瓦工，因家境貧寒遲遲未能成家。是天賜良緣還是患難之交什麼的，我沒有從母親口中弄清楚，但我認定，母親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帶著七歲的姐姐跟隨父親從江南來到江北這落後山村重新成家的。岌岌可危的幾間破爛瓦房，讓一柔弱的江南女子適應並接受，該是何等痛苦的蛻變！因為土磚牆的「新家」過於破敗，打那時起，母親便在山上拓荒了幾畝山地，種植出來的雜糧除了養活我們之外，還餵養了四五頭肥豬。一擔糞水挑上山，回來時便是一擔石頭放在糞桶里，稚嫩的雙肩上，多半時間是痂殼磨去又瘀傷含血，直到新房子落成……
70年代後期，我到了入學的年齡，但在落後的山村，女孩子入學讀書卻是屈指可數的，母親忍受著「重男輕女」思想異常嚴重的奶奶的責罵和父親的責備，偷偷去學校替我報了名。記得開學那天，我曾傻傻地問母親：同齡的女孩家都在放牛打豬草弄柴禾什麼的，為啥要我念書？母親語重心長地教導我：娃，現在不念書，長大了就是睜眼瞎子一個！真的是記住了母親的那句話，我讀書時的成績在班裡總是前一二名，可這成績並不能改變根深蒂固的「女孩讀書無用論」。因為家境並不富裕的原因，我讀小學三年級時，弟弟入學了。打那時開始，每學期開學的那一個月便成了我的煎熬期，而渴望讀書的我只能眼巴巴地等著老師來上門勸說。在母親加倍地含辛茹苦下，我斷斷續續地總算上到了初中二年級。然而，稍微有點起色的家庭終究經不起命運的折騰和打擊。先是70歲的奶奶生病和去世，幾個月後，母親的雙腿因嚴重風濕卧床了。幾經輾轉治療，母親的雙腳總算落了地，但好景不長，隨後不到一年，母親再次卧床了，臉色也泛出奇怪的黃！到醫院檢查，醫生說是膽結石，中西藥連排了數個星期不見好轉。複診時，醫生說必須開刀拿出結石。我清楚地記得做手術那天，母親一臉的迷茫一臉苦痛地望著我，被推進了手術室，年幼無知又無助的我，只能站在手術室外接受驚天霹靂——膽管癌晚期！一塊大紗布裹住了母親被切開又縫合起來的腹部，回家等待死神的召喚……
炎熱的三伏天，皮包骨頭的母親煎熬著癌細胞擴散後無法忍受的疼痛！一次次苦苦哀求我給她注射杜冷丁！想多留一天母親想多看一眼母親的我，又實在不忍心看著母親被病魔折磨的苦痛！於是，揪心錐肺的淚水順著我手中注射的針液很快融入了母親的血液……
母親啞口後，手指總在我手心裡不停地比劃著，我猜想母親可能是想見見娘家的親人，便拍了電報過去，好在石台的倆舅舅和姨媽們，第三天便趕到了，兄妹五人抱頭痛哭一場後，母親張開毫無血色的雙唇，斷斷續續地發出微弱的聲音後，合上了她年僅47歲的雙眼，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最痛恨的是，打母親起病之後，父親全然沒有盡到「人夫」兼「人父」應盡的職責……
母親撒手人寰的最後一幕，永遠且深深地刻在了我痛苦的心坎之上！以致隨後那兩年的時光，我害怕睡覺更害怕做夢。一做夢，定然是母親在病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掙扎！一次次夢中驚醒，便是一次次淚濕枕巾。當然，我也害怕聽到有人喊「媽媽」的聲音，那本來特別溫暖特別親和的字眼，總會無端地將我從人間摔向煉獄……
母親經歷的兩場失敗的婚姻以及困苦的生活，多少影響了迷惘無助的我。當愛情之花要吐蕊綻放時，我不敢面對甚至逃避起來。直至弟弟考上大學後，我抱著解決「剩女」的心態把自己嫁了出去……夫家家境也不好，待我們的孩子雙腳落地後，我毅然加入了「千里走單騎」的生意行列。每逢母親的生日忌日，我都會異地焚香，噙淚吟誦蘇軾的祭妻詞來悼念亡母：「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而今，23載已過，想見母親只能在夢中，更何況是一位不曾享受人間清福，卻飽嘗了人間苦痛的母親。媽媽，如果有來生，請您一定等等我，我願和您交換一下角色，您做我女兒，我來當您的母親，以償還我今生欠下的所有恩情和愧疚！篡改一下非馬先生的《醉漢》，正是我時下心境的寫照：「把短短的一生/走成一條/曲折/回蕩的/萬里愁腸//左一腳/十年/右一腳/十年/母親啊/我正努力/向您/走來」。
願母親在天堂里幸福，快樂……
作者簡介：曉風殘月，72年生。已在10餘家報紙刊物發表詩歌、散文，多次獲得徵文獎項。有作品入選作品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