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預謀自殺的雞

紀念一顆抗爭的靈魂。

破鑼躡手躡腳蹭進主人的房子，隔著門縫，盯著廚房砧板上斜扎著的那把殺豬刀。

刀鋒在正午的陽光里發著白色微黃的光，破鑼眯了眯眼睛，仔細觀察起來，只見那砧板放在一張約莫一米高的桌子上，撲騰兩下翅膀，飛上去那是妥妥的。

你沒看錯，這隻公雞想自殺。

可是，破鑼不知道一次能不能死透。他害怕自己脖子撞上去，動脈割了一半沒斷氣，撲騰幾天又緩過來了，那可真像地獄裡頭走一遭，油鍋裡面滾一遍，最後還讓你疼三天，生不如死。

這話不是開玩笑，破鑼原本也不叫破鑼，以前他的金嗓子方圓十里大名鼎鼎。每天早上一聲雞啼，那是一個清脆動聽、威震八方，主人一家在他的打鳴中醒過來，按時起床去幹活。

有一回，主人要喝酒，家裡花生米、豬耳朵吃完了，就缺一碗下酒菜。舉目四望，正好瞧見閑著沒事瞎溜達的破鑼，口水嘩啦啦流了一地，於是惡向膽邊生、咬碎一口牙，操起廚房的殺豬刀就要煮了他當下酒菜。

破鑼那會還年輕，覺得自己正受寵，主人必定捨不得吃自己，跑也沒跑，掙扎都沒掙扎，於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脖子被切了一刀。

倒霉的是，刀、踏馬的、鈍了？！

主人是個爹嫌娘厭的懶漢，刀都懶得磨，放著生鏽了都不知道，可著勁兒的往下切。切半天，雞脖子都不斷。主人急得口乾舌燥、七竅生煙，正打算拿水果刀解決。要死不死的，家裡來酒客了，帶了上好的下酒菜。

主人一樂呵，破鑼沒死成。

女主人回家見破鑼奄奄一息倒在砧板上，可惜了的一隻大公雞啊，吃了吧，家裡小雞還沒長大，沒公雞打鳴，那時候手機還不普及，家裡的破鬧鐘三不五時的放啞炮。於是，女主人只好給破鑼包紮一下止止血，扔到雞窩聽天由命。

破鑼也真是命大，過了兩天，嘿，活過來了。

因為感念女主人救命之恩，於是決定每天兢兢業業、勤勤懇懇、風雨無阻的打鳴。

可是，經過這麼一遭，破鑼發現自己嗓音完全變了，變得沙啞、難聽，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清亮了。破鑼慌得六神無主，還是隔壁老鐵提醒他：「嗓子是可以練的，現在流行煙嗓你不知道嗎？」

從此，曹家村後山多了一隻白天打鳴的公雞。

破鑼每天就琢磨，要怎麼把這聲音練得高亢明亮，讓主人聽了不煩、聽了還想聽呢？

還沒等他練出個道道來，智能手機橫空出世！村裡每個人人手一部，每天打鳴那叫一個精準又動聽，而且隨時可以換聲音。

破鑼震驚了！

他怎麼練也沒辦法發出那種聲音，主人再也不需要他打鳴了。

從此，破鑼整天唉聲嘆氣，大家都覺得他或許是抑鬱了。

破鑼啊破鑼，終究還是不敢往刀口撞，總覺得應該有個更好的法子。但一個人沒什麼主意，於是溜達到隔壁去問鐵叔。

鐵叔已經6歲高齡啦，老得都走不動道了，挪下屁股還要撲騰一下翅膀借力。但他飽讀群書、學識淵博，是雞類鼎鼎有名的老學究。

破鑼敬仰他，更羨慕他。他的主人是個獨居老頭，每天吃啥就給鐵叔吃啥，拿他當親兒子養，二人頗有點相依為命、同生共死的意思。據說他還吃過烤狗肉，破鑼不信，覺得他是吹牛逼。

轉念又一想，是不是吹牛不打緊，只瞅他能安寧快活的活到這歲數，自己也是比不上的。人家是公子，我不過就是個奴才。

鐵叔閉著眼睛打盹，破鑼不好意思打擾，就蹲在一邊等他醒過來。

等著等著，等得餓醒了。

抬頭見鐵叔正趴在窩裡吃苞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鐵叔是只鐵公雞，自己的食從來捨不得分一點給別人，方才趁破鑼沒醒，已經拿腳巴拉了一大半苞米在肚子底下，裝作自己也不多的樣子。如今見他醒了，肚子咕咕叫，壓根不提這茬，只是一邊吃一邊問：「破..鑼啊，你......來找…我啊？」

好不容易等他一句話說完，破鑼差點一口氣就沒喘過來，暗自思忖，卧槽，聽你一句話踏馬的費老勁了，老子恨不得替你說。

「叔啊，今天來我是想請教你一個問題。」破鑼誠懇的問道。

「什...么...」鐵叔慢悠悠吞下一粒苞米，「事啊？」

「叔，您見多識廣，除了撞刀，有什麼輕鬆點兒的死法嗎？」

鐵叔似乎見怪不怪，半睜著眼睛看了破鑼一眼，又垂下頭去吃自己的苞米。等了好一會，破鑼擔心他睡著了，嚯嚯輕啼了兩嗓。

「怎...么死，都不...輕...松。只給你說...幾種辦...法吧，我家主人...在房...樑上放了一碗拌了老鼠...葯的飯，吃了...必死；前村...李二狗子在咱村...後山放了十個...捕兔夾子，隨便...踩一個必死；惹了你...家大狗，咬脖子...一口，那...也是必死。如...果不夠，再來...找我，我替...你多...想...幾...個辦...法，咳咳咳！」

破鑼聽得寒氣沖頭，咽了口口水，暗想，這哪一個也不輕鬆啊，他媽的死怎麼這麼難？

破鑼告別鐵叔，灰溜溜的往家走。

他不敢說自己不怕死，但怕疼，這有損自己公雞形象，只好借口沒想好走了。

鐵叔見他已走遠，慢悠悠把肚子下面的苞米扒拉出來，一顆顆的嚼：「唉，年輕人也就是說說嘛，活著多好啊。」

破鑼滿懷希望的去，一肚失望的回，只覺得自己失敗又可笑。

滿腔的憤懣無處發泄，只好仰著脖子，嚎了一嗓子。

這一下糟糕了，驚到了一邊草叢裡睡覺的狗腿子大黃。

大黃喉嚨里一咕嚕，破鑼知道這是要發飆，撒起丫子就跑。好在身強力壯不減當年，撲騰翅膀飛到門口的李子樹上。

大黃不會爬樹，在樹根那裡瘋狂的亂刨，把老樹皮扒拉了不少下來。又怕主人看見罵他，思量了兩回停了。

大黃惡狠狠地開罵了：「哼，有本事你就別下來！下來老子就弄死你！」

破鑼心裡是害怕的，落這狗腿子手裡，那也是生不如死，但嘴上不服軟：「有本事你就上來咬死我，沒本事別在那瞎逼逼！」

大黃這會心裡有火，一點就著，汪汪汪的吠起來，恨不得把破鑼大卸八塊。

破鑼哈哈大笑，心裡一口惡氣出了，舒坦不少，找了個寬大舒服的樹杈趴著開始睡覺。不一會就睡著了，大黃見沒得吵，只好暫時作罷。

破鑼醒過來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

他按了按癟癟的肚子，想去找點蟲子吃，又怕大黃來找他算賬，於是想等天黑作掩護，趁大黃和主人們開飯了再下去。

太陽像個雞蛋黃，好大。破鑼相信天上有雞神，不然那麼大的蛋黃怎麼來的？這麼一想，老祖宗說雞神是只母雞也沒錯，但是沒公雞那也下不來雞蛋啊？破鑼覺得不公平，為什麼大家都只拜那一個母雞神，卻不拜公雞神呢？

想到這裡，破鑼有點後悔，這個問題上午怎麼忘記問鐵叔呢？明天再問吧。

突然，嘰嘰喳喳的一陣鬧，破鑼遠遠瞧見老婆翠花領著雞崽子們回來了。

翠花扭著肥碩的屁股，忙前忙後要把雞崽子們趕進雞籠。雞仔們也才出生十幾天，正是最鬧的年紀，翠花急得滿頭大汗。

破鑼蹲在一個木架子上，隨時提防大黃來干架。又覺得心事未了，煩悶不堪。

想了半天沒個結果，於是隨口念叨了一句：「老婆，你說雞活著到底是為個啥？」

翠花正把最後一隻雞仔啄起來想塞進雞籠，聽見這句話，不禁氣向腦子冒，渾身雞毛都炸了，撲騰著翅膀過來，狠狠扇了破鑼一耳刮子。小雞仔得了空，開心得一扭屁股就往外跑。

「狗娘養的，老娘今天帶娃翻山越嶺找食吃，累了一天了！你他媽的在家啥都不幹，老子回來連口水都沒有，你問過我一句嗎？！哄娃子睡覺你有伸過一下手嗎？！你還好意思說活著為了啥？！就你活得最舒服，活該你挨刀！」

破鑼是被那一巴掌敲懵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就見翠花的尖尖嘴嗶嗶巴巴的一張一合，好不容易聽到一句「活該你挨刀」，這下觸到了痛點。抬起腿就是一記窩心腳，罵道：「操你媽，你說誰活該挨刀？！」

「就說你怎麼著？！每天啥都不幹，主人還要給你吃給你住，你好意思嗎？你那破鑼嗓子早就沒用了知道嗎？還不趕緊滾，留在這裡招人嫌！」翠花被踢得眼冒金星，什麼話傷人說什麼。

破鑼知道翠花早看自己不順眼，恨不得早點換了打鳴的雞，把自己掃地出門。自己這兩年來幹什麼都不勤快，覓食、打水、照顧雞仔兒就不說了，連窩裡那點事兒，都沒法讓翠花滿意。這事兒本身問題就大，翠花不爽了就想找別的雞解決，再加上她肚子里沒貨，雞仔生得少，蛋黃還小，主人就不滿意了，成天罵她：「吃了食還拉不出個鳥來！」

翠花心裡也委屈，找了機會就朝破鑼撒氣，這也不是第一回了。

破鑼想到這心一軟，狠狠撲騰幾下飛走了。

天黑了，外面不安全，誰知道有什麼野狗野貓的出沒，那比大黃還危險。破鑼不敢去太遠，悄沒聲息的就往草垛那裡鑽。

赫然看見大黃背對自己蹲在那不知道幹什麼，連忙拐道要溜。大黃已然聽見，咕了一聲竄出來，嘴裡叼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沾一臉的毛和血，外面還耷拉著一隻小腿。

破鑼剛要逃，看見那小腿，腦子嗡的一下炸了，不足月的小雞腿，看那色澤模樣，就是自己的雞仔無疑！

破鑼心中一聲悲鳴，飛起來照著大黃的眼睛就啄了一口。

大黃嘴裡叼著東西，吐掉再咬，慢了一拍。破鑼得手一次，知道不能硬來，啄完就跑。大黃今天是第二次在破鑼這裡吃虧，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調動全身肌肉不管不顧的就追了上去。

一雞一狗，開始一場追逐大戲。

破鑼聰明，但還是沒有大黃聰明。在被大黃逼到主人堂屋裡的時候，主人和一幫酒客正在吃火鍋，破鑼無路可逃，飛了起來，正中掉到了火鍋里，打翻一鍋好肉湯、濺了賓客一身油。

主人氣得七竅生煙，拎起破鑼就往廚房走，女主人正在炒菜，見自己男人一身油污，也猜了個七八，懶得再勸。

破鑼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想到自己本是要自殺，沒有死成不說還落了個惡名，心有不甘，決定最後一搏。

借著自己膘肥體壯的優勢，破鑼使出全身力氣掙脫，主人不防，手抖鬆開，以為他想逃跑，連忙轉身把廚房門關上，女主人嚇得護住自己的鍋，大聲驚呼：「天哪！我的菜！」

天助我也！破鑼高亢一聲，伸直脖子，盯著廚房砧板上斜扎著的那把殺豬刀，重重的撞上去，立時血濺三尺，紅了女人身上的白裙。

【作者簡介】

億大力：肚子有貨就想倒，肚子沒貨就看書。頻繁更文不要煩，最近一定話太多，等我挖空就閉嘴

-簡書-

國內優質創作社區

有志青年聚集地

點擊展開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