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一個文藝青年的錯位人生
Aug.
31
灼見（微信號：penetratingview)
李煜是一個矛盾體，讓你覺得他既懦弱又勇敢，既可憐又可敬。他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你又怎能不承認他是那樣一個純真美好的人？
作者丨周公子
來源：周公子愛讀書（ID：yushanzhaji）
01
公元975年的春天很冷，但是南唐一國之君李煜的心情卻很不錯。
聽屬下說宋軍扛不住馬上就要退兵了，天佑南唐！江山無憂，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興奮之餘，他打算去慰問下守城的將領士兵們，以期振奮士氣，更快退敵。
心至身行，李煜興沖沖地登上金陵城牆，揮起衣袖熱情洋溢地對奮戰在第一線的人民子弟兵們高喊道：「同志們，辛苦了！」
可是回應他的卻不是整齊劃一的「為人民服務！」，而是士兵們沉默而奇怪的目光，他們紛紛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望著自己。
氣氛異常地尷尬……
李煜不由得往城牆外望去，這一望不要緊，只見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宋軍旗幟，敵軍浩浩蕩蕩兵臨城下，李煜頓感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我去！眾卿誤我啊……」
02
沒有人想做亡國之君，李煜也不例外。
大軍壓境，誰都知道亡國是早晚的事了，只有李煜還蒙在鼓裡。
登上城牆從大臣們坑蒙拐騙的美夢中醒來，李煜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要麼投降，要麼死扛。
就這樣讓祖宗的基業毀在自己手中嗎？李煜實在不甘心，拚死一搏吧！
困獸猶鬥的力量往往是驚人的，在被重重包圍的情況下，風雨飄搖的南唐居然又撐了半年多。
畢竟，保衛自己家園的人總是有著無盡的勇氣。
可惜文藝青年註定還是干不過一代梟雄。975年冬，宋軍攻破金陵城門，李煜黯然投降，建國39年的南唐就此宣告滅亡……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垂淚對宮娥。
離別故國，哭辭宗廟，教坊里也奏起了應景的別離之曲，一朝淪為亡國之君的李煜禁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對著宮女慟哭失聲……
最終，還是沒有保住祖宗的江山，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踏上這片富庶的土地，登上北去汴京的船隻，故國漸行漸遠，最後一次深深回望：
江山如畫，從此卻是他人天下。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視線，往事漫隨流水，一幕幕席捲而來……
03
李煜同學的人生出場堪稱華麗，生來就是皇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不僅人長的帥，還天生一身的藝術細菌，書畫、音律，詩詞文章,可謂無一不通。而且待人接物有如春風拂面，從不擺架子，你說這麼一位氣質高華，玉樹臨風的文藝美少年走到哪不得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呢？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
皇宮中有一個人就不怎麼待見這位三好少年，誰呢？不是別人，正是他那位能力出眾，屢立戰功的哥哥弘冀。
那麼這位哥哥究竟是羨慕李煜長的帥呢，還是嫉妒李煜才華高？
其實都不是。
他吧，主要對李煜的眼睛比較有意見。
嗯，說起來李煜同學的長相確實不一般：
「廣額豐頰，駢齒，一目重瞳子」。（陸遊《南唐書》）
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標準的富貴之相，這也不奇怪，堂堂皇子，氣宇軒昂很正常，可是一隻眼睛裡有兩個瞳仁這點就非比尋常了——因為，三皇五帝中的舜和西楚霸王項羽都有這種相貌特徵。
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沒錯，在封建迷信大行其道的古代這就是妥妥的帝王之相啊！（其實放在今天也就是個瞳仁發生了黏連病變的先天畸形，所以說懂科學很重要！）
你說一心想攀登皇位的弘冀哥哥每次看到這個自帶帝王體征的好弟弟是不是很糟心呢？
李煜心裡其實更鬱悶：哥，我特么這是病啊，你有葯嗎？
不好意思，葯沒有，殺心倒是有的。
04
敏感細膩的李煜敏銳地捕捉到了哥哥的敵意，他本就無心政治，為了讓哥哥安心，索性便一頭扎進了文化藝術的海洋，每天泡在皇家圖書館，當起了皇宮隱士。
還給自己起了一大堆表明心志的外號：鐘山隱士，蓮峰居士，鍾峰隱者等等，就差出家做和尚了，網路籤名也是各種隱者風範：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或者這樣：
一棹[ zhào ]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哥哥，快看快看，我志在富貴閑人，醉心山水文藝，真的無意皇位哦！安心哦，親！
李煜的敏感和避讓看起來讓人頗有些心疼，但其實這段徜徉在文化藝術世界的隱士生活，卻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而打破這份平靜的不是別人，依然是他的好哥哥弘冀。這位哥哥不知道因為何事惹毛了父親李璟，李璟一氣之下說了這樣一句話：熊孩子不聽話，皇位你是別想了，我要傳位給你叔叔！
這是一句改寫三個人命運的話。
弘冀把老爸的話當了真，居然狠下心派人把自己的叔父毒死了！之後卻總夢見面目猙獰的叔父來索命，就這樣得了心病，不久自己竟也一命嗚呼。
（典型的不作就不會死啊，你說就這心理素質你幹什麼殺人越貨的勾當呢，害人害己不說，還直接扭轉了我們男主角李煜同學的人生軌跡！）
李煜的帝王之相就這樣無奈地得到了應驗，錯位人生從此開啟。
05
961年，25歲的李煜登基為帝。
說到李煜治國的能力，我們不得不先了解下他的性格：
李煜剛登基之時有陣對下棋很著迷，某大臣來彙報工作，看到李煜邊下棋邊聽，嗯嗯啊啊心不在焉，一時火起居然上前猛地一把將李煜的棋盤掃到了地上！
李煜當時就震驚了：我去呀！仗著老子脾氣好不把皇帝當幹部啊！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當我是病貓呢，於是忍不住氣沉丹田一聲怒吼：你丫抽什麼風？當自己是魏徵啊？！
結果大臣居然也毫不示弱：我不是魏徵，因為你也不是唐太宗！
大臣說的這麼有道理，李煜一時竟無言以對，最後居然就這樣默不作聲收了場。你說李煜的脾氣好不好，能不能忍？這要放在稍微有點火氣的皇帝身上，明天的太陽我估計就不是照在這位大臣的床頭，而是要照在墳頭上了。
另外一件更能體現李煜性情的事情是，李煜的弟弟從善在李煜當太子期間搞過很多小動作想擠掉李煜自己上位，尤其是最後父親李璟去世時他還想拉攏受命大臣在遺詔上動手腳，結果大臣不僅一口回絕，後來還跟李煜彙報了相關情況。
我們都知道，在皇權面前，兄弟情分往往是一文不值的，帝王之家父子兄弟相殘甚至可以說是每個朝代必有的固定戲碼。不覬覦我的位子說不定看你都礙眼，何況你還動過小九九，打過小算盤，這樣的情況下能留你一條命基本都是看祖宗面子了。
可是我們的李煜不一樣，對弟弟非但既往不咎，關愛之情還猶勝從前：嗯，皇位反正我本來就不稀罕，還是寶貝弟弟比較重要。
後來從善出使宋朝被趙匡胤當做人質扣留不歸，李煜傷心得不得了，連最喜歡的文藝匯演也沒了興緻，還動不動就登高北望，泣涕漣漣哭成狗：
「自從善不還，四時宴會皆罷。」
「每憑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視。」（陸遊《南唐書》）
那首著名的《清平樂》據說也是因為思念從善所作：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不僅對大臣忍耐，對兄弟一往情深，就連對獲罪之人有時候李煜也大發慈悲，還曾經跑到監獄裡當法官，寬大處理了一大批犯人。（大哥，咱這是治國啊，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
李煜的大臣曾這樣評價他：
「賞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過，惟恐其聞」
，意思就是說李煜獎勵別人的好處時總擔心賞的還不夠，而當別人犯錯時，卻極力幫著打掩護，惟恐影響了人家的名聲。（這樣的暖男請給我來一打！）
看到這是不是忍不住要感嘆：李煜真是個大好人啊！
沒錯，李煜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但歷史卻不止一次證明：好人往往做不了好皇帝。
06
對於做皇帝而言，只是善良寬厚，情深義重是遠遠不夠的（某種意義上來講這甚至是缺點），更重要的乃是權謀和實幹。
可憐李煜本就無心皇位，對政治更是一竅不通，加上南唐在他老爹李璟在位時就已經是江河日下，難挽頹勢，所以李煜壓根就沒什麼野心，只想小心翼翼做好宋朝的附屬國，偏安一隅過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他對宋朝的外交政策一言以蔽之就是：
「量南唐之物力，結北宋之歡心」
。
上貢送禮是家常便飯，日常也是賠盡小心，每次有北宋使者來訪，李煜都會脫掉天子才會穿的皇袍，改穿紫袍。還會把皇宮正中屋脊兩頭代表帝王尊嚴的「鴟吻」拆下來，等宋朝代表走了，再費勁巴拉裝回去……
那意思就是說：趙大哥，你真的不用來打我啊，咱是一家人，我一定會緊密團結在以您為中心的大宋黨中央，保證按時進貢，絕對服從管理，就讓我們這樣愉快地相親相愛吧！
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你說窩不窩囊？
確實窩囊，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打又打不過人家，能怎麼辦？
這時期的一首《蝶戀花》可以說是恰到好處地展現了李煜內心的千愁萬緒：
遙夜亭皋閑信步，
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
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澹月雲來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
誰在鞦韆，笑里輕輕語，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這首詞乍看是寫美人傷春，其實「人間沒個安排處」的哪裡是美人的芳心，分明是李煜本人面對江山遲暮而心生的那份「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悵。
07
政治上雖然不得志，好在李煜還有熱愛的藝術世界和感情的溫柔鄉。
在南唐，李煜既是一國之君，又是才華橫溢的金牌詞作家，他的詞每一首都會秒登南唐流行金曲排行榜，而且書畫音律也都造詣高深，是頂級的跨界高手，偶像加實力派的典型代表！
亡國之前，李煜同學寫詞主要兩個主題：歌舞人生和秀恩愛。
比如那句有名的寫和小周后幽會的「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其甜蜜露骨恐怕也只有李清照的「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可與之一拼。（要說詞中真性情，果然是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啊！）
說到
吃喝玩樂，
歌舞昇平，文藝青年那當然更是箇中好手：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
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
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
你看，動不動就開party玩通宵！都日上三竿了，昨晚的宴會還沒有散場的意思，皇帝不用上班的？
而且最厲害的是，他和妻子娥皇還一起將唐朝失傳了二百多年的盛世之音《霓裳羽衣曲》從殘留的樂譜中復原，從此成了南唐文藝匯演的壓軸節目。（兩口子都是南唐國寶級藝術家哇！）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這首《玉樓春》寫的就是《霓裳羽衣曲》在南唐宮廷演出的華美盛況，李煜同學欣賞著輕歌曼舞，醉中忘形，手拍欄杆，好一番風流倜儻，神采俊逸！
而最後一句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更是雅趣之至，從中我們不難看出李煜同學是多麼的擅於發現美和享受美——偃燭熄火，踏月而歸，好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你看，這人長的帥，審美情趣又高，就連奢侈享樂都不討人厭啊！
08
如果生活就這樣一直在絲竹弦樂，作曲填詞中繼續下去該有多好呢。
可是虎視眈眈的趙匡胤則以一句「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無情碾壓了李煜的天真幻想，北宋終於要對南唐下手了！李煜是個把「忠孝」看的很重的人，前面種種委曲求全就是不希望祖宗的江山葬送在自己手上，結果都跪舔到這個份上了，對方還不罷休，忍無可忍便也無須再忍：欺人太甚，打就打！我有長江天險，未必輸你！
可是讓李煜萬萬沒想到的是，宋朝居然開創性地造出連索浮橋使得長江天塹變通途，南唐瞬時無險可守！
而手忙腳亂的李煜接下來又犯了一系列的錯誤，先是中了趙匡胤的反間計錯殺忠良，接著起用的軍事主帥又是個無能之輩，不僅消極抗敵，對李煜還各種欺瞞騙，直到李煜登上城牆才發現宋軍已兵臨城下，為時晚矣……
文青誤國，誠不虛耳！
可是，這一切能只怪李煜嗎？
自己老爹留下的本就是個爛攤子，
從他登基的那一天起，作為一個弱國之君，失敗的命運其實早已註定。
他卑躬屈膝過，也奮力掙扎過，南唐卻終究還是亡了，而被俘北上等待李煜的又將是怎樣的囚徒生活呢？
09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汴京的春天，好像比金陵還要更冷一些。
五更夢回，單薄的羅衾擋不住晨寒的侵襲。簾外，潺潺的春雨敲打著寂寞零落的殘春，更敲打著李煜那顆破碎無助的心，在夢中，他又一次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國……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只有在夢中才能暫時忘卻自己身為俘虜的痛苦，享受那片刻的歡愉和放鬆，何其心碎！可是就連這樣的夢境也是可遇不可求，更多的時候，即便身在夢中也是無窮無盡的亡國之恨，徹骨之痛：
「故國重夢歸，覺來雙淚垂。」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
……
春去秋來，四季流轉，故國夜夜入夢來：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淥，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
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
夢中已然如此，醒著又是何等光景呢？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梧桐深秋，缺月如鉤，離愁別恨向誰訴？獨上西樓，無言之哀，更勝涕淚交加……
夢中縈懷，醒時難忘，漫漫餘生只剩一個主題：懷念故國，無盡鄉愁。感性的人總是如此容易沉溺於過往，而往昔越是美好，今朝便越是痛苦。
可夢境總會醒來，回憶總有盡頭，只要還活著，這殘酷無奈的世界就依然需要面對。
10
有人說，
人生最大痛苦的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擁有一切後再失去。
一朝從帝王之尊淪為階下囚，李煜的世界從此和歡樂絕緣。
從前日日奢侈享樂，到了北宋卻一度經濟拮据。縱是如此，多情的李煜還不忘照顧自己的老部下，有舊臣來訪，實在沒什麼可送了，李煜便將自己日常用的一個白金臉盆贈與舊臣。可恨的是此人非但沒有感激，還到處宣揚李煜小氣。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世態炎涼，莫過如此……
而一生的死敵趙匡胤雖然沒有殺他，卻也諷刺的給他戴上了一頂「違命侯」的帽子，而後來登上皇位的趙光義則更是個卑劣小人！
他曾故意帶著李煜去北宋圖書館參觀，裝模作樣的問道：這裡面不少書畫都是從南唐而來，都是你曾經心愛的寶貝啊，不知道來了我們這裡後，你還讀不讀書的？
亡國的傷疤就這樣被無情地揭開，李煜痛苦到一句話也說不出……
僅僅是如此便也罷了，無恥的趙光義還將目光瞄向了李煜國色天香的妻子小周后：你不是天天想著你的江南故國嗎？我不僅滅你的國，還要辱你的妻，我要從精神上徹底摧毀你，讓你臣服在我的腳下！
這是怎樣的奇恥大辱，江山已經盡失，如今連最心愛的人也不能保其周全，活著已經比死更痛苦……
對於弱者，命運往往就是如此地殘酷。
《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人生錯位，故國永別，到如今惟余綿綿不盡的恥辱與愁怨，何苦還要留在這人世間？
11
公元978年七夕，李煜41歲生日。
註定永遠無法走出亡國之痛的他提筆寫下了這首古往今來打動無數人心的千古絕唱——《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在歌者如泣如訴的演唱中，李煜閉上眼睛，彷彿自己又回到了故國華美的宮殿，眼前是「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的娥皇在翩翩起舞，回首是「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小周后含羞帶怯盈盈而來，殿內是「春殿嬪娥魚貫列」的明媚，殿外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
就這樣吧，讓生命就終結在這一刻吧。
他微笑著端起趙光義賜來的毒酒，一飲而盡：謝謝你趙光義，從此我再也不用沉浸在那錐心噬骨無邊無際的痛苦中了。
但願長醉不復醒……
12
一個亡國之君的人生就這樣凄涼落幕了，而一個千古詞帝卻在這一刻獲得了永生！
在現實中失去了三千里地山河的李煜，卻在詞的世界裡縱橫馳騁贏得了更為廣闊的疆土。
他的詞簡潔，乾淨，極少用典，如同清水芙蓉，不事雕琢。語言白淺，卻含意深沉，觸動人心。（素顏美才是真的美！）
王國維說：
「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詞在李煜之前是花前月下，歌館宴樂，李煜之後是百花齊放，萬紫千紅。
上承花間，下啟兩宋，可以說沒有李煜，就沒有後來的宋詞。
趙氏兄弟何曾會想到：他們亡了李煜的國，李煜卻用詞征服了整個宋朝！
在文化的國度里，李煜將永遠保有一個王者的光芒和榮耀……
13
李煜的故事至此結束了。
他的人生誠然是一出錯位的悲劇，一個一派天真的人，卻偏偏被命運置身於最殘酷的政治格局中……
然而可貴的是，他見識過人世間最複雜陰暗的權謀爭鬥，也經歷了帝王到囚徒的人生長恨水長東，
卻始終如一不改純真本色：富貴時盡情歌唱繁華絢爛，愁苦時句句誅心道盡凄涼，提筆落墨，無一字不真。
這個無情的世界摧殘了他，卻又何曾真正征服他？
雖然身為趙宋皇帝的囚徒，李煜卻從未乞憐，更不曾發出「此間樂，不思蜀」的諂媚之語。是的，他的內心從未真正投降，自始至終，他都深深眷戀著他的南唐故國……
李煜是一個矛盾體，讓你覺得他既懦弱又勇敢，既可憐又可敬。他不是一個好皇帝，但你又怎能不承認他是那樣一個純真美好的人？
更為難得的是，他以字字泣血的亡國之殤道出了每個尋常人生命中都會有的悲歡離合……
千古之下，當我們依依別離時，我們的心頭依然會浮現「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在某個黯然神傷的時刻，我們或許會寫下「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每當孤獨與惆悵來臨，我們也會禁不住吟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是的，只要人間還在上演著世事的繁華與幻滅，李煜的詞就將永遠流傳下去……
失去了一世的江山，慰藉了萬世的人心，李煜，你是另一種意義的勝利者。
—THE END—
?
作者：周公子：一個喜歡唐詩宋詞，熱愛閱讀寫作的山東女青年。微信公眾號：周公子愛讀書（ID: yushanzhaji）。灼見經授權發布。
MORE
延伸閱讀
??三十幾歲還沒有做到管理層的人，後來都怎麼樣了？
??這群十幾歲就可能結婚的女孩，一邊撿垃圾一邊踢球，竟連續三年勇奪世界冠軍！
??「泰坦尼克」號有6名中國倖存者！但他們被禁止進入美國……
??清華教授賀克斌：研究生階段最重要的三件事
??清華做的這件值得稱讚的事情，其實已經堅持20年了，希望全社會都充滿這樣的人文關懷！
※30年後，《葬花吟》再響起，感慨不已！流淚看完歌曲背後的故事
※你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真正的優秀，都是自找的
※中組部筆杆子徐文秀：做人做事做官「新20悟」「新20忌」
TAG:灼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