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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日記:我又要跟自己說話了




1910年

 


列車開過的時候,旁邊的看客們驚呆了。


 


「每當他問起我的時候。」字音從句子里跑出來,像一個球在草原上迅速飛去。


 

他的嚴肅令我轉過身去。腦袋埋在衣領里,頭髮整齊地排列在頭頂周圍,一動不動,下面雙頰的肌肉緊繃在它們原來的位置。


 


怎麼還在這座林子里呢?這座林子還真夠大的。可是我的目光幾乎還沒達到十步遠的地方,我又停住了,又被那無聊的對話引過去了。


 


在這座黑暗的林子里,在這塊柔軟而潮濕的土地上,我只有靠著他白色的衣領去認路徑了。

 


我在夢中請了女舞蹈家埃德華多娃,可是她還想為克薩爾達斯跳一次。她有一條長長的影子,或者說,在下額邊角和下巴中部的臉部中間有一道光帶。這時,正好來了一個人,帶著一種淺薄奸詐令人討厭的動作,告訴她,列車馬上就開。從她聽到這個消息的表情里,我非常明白,她再也不會跳舞了。「我是一個非常壞的女人,不是嗎?」她說。「噢,不是的,」我說,「這不會的。」我隨便地轉了一個方向走了。之前,我曾向她詢問在她腰帶上插那麼多鮮花的事。她說:「這些花是歐洲所有的侯爵送的。」我在想,這些新鮮的花插在這根腰帶上,而且是歐洲所有的侯爵送給這位埃德華多娃舞蹈家的,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意思呢?


 


舞蹈家埃德華多娃是個音樂愛好者,她到哪裡都由兩個小提琴手陪同,就是乘電車也是這樣,她讓他們演奏好多曲子。因為沒有那種禁令,如果琴拉得好,車裡的乘客又感到舒適,而且不用花一分錢,這就是說,拉完琴後也不向每個人去收錢,為什麼不可以在電車裡演奏呢?當然開始的時候,人們有點兒驚奇,過不了一會兒,誰都覺得那是不合適的。可是在整個旅途中,在吹過的強勁的風裡,在狹窄的甬道里,音樂卻是那麼悅耳。


 

舞蹈家埃德華多娃在外面並不像在舞台上那麼漂亮。蒼白的膚色,一對將皮膚綳得那麼緊以致使臉上幾乎沒有較明顯表情的顴骨,那個大鼻子卻似從一低凹處突起,但人們絕不可以此來逗樂——比如測測鼻尖的硬度,或者輕輕地抓住鼻樑扭來扭去,同時說道:「現在你得跟著來了吧。」她身材肥寬,腰肢頗高,穿一條裙褶過多的裙子——我要喜歡的話——她看上去像是我的一個嬸嬸,一位年紀較大的婦女,許多人的年紀較大的嬸嬸看上去都那麼相似。可是對於這個缺陷,除了一雙修美的天足之外,在平時的埃德華多娃身上根本沒有別的補償了,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引人追慕、驚異或者哪怕是一點兒注意的了。而且我也真的常常看到埃德華多娃受到冷漠的對待,就連那些很會交際的、十分世故的先生們也不能掩蓋這種冷漠,儘管他們在這方面自然是花了不少精力。面對這樣一位有名的舞蹈家,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埃德華多娃呀。


 


我耳邊感覺清新、曠野、涼爽、滋潤,好像一片葉子。


 


我寫這個完全決定於對我身體和對我身體未來的絕望。

 


如果這種絕望果是這樣註定了的,這樣與其對象連結在一起的,像是被一個掩護撤退並為此粉身碎骨的士兵這樣制止了的,那麼,它不是真正的絕望。那種真正的絕望立刻而且總是超越了自己的目標(在這個逗號的地方表明,只有第一個句子是正確的)。


 


你絕望了?


是嗎?你是絕望了?

你跑開?你想躲起來?


作家在談論臭味。


穿白衣服的縫衣女工在大雨中受淋。







在我五個月的一段生活中,我什麼也寫不出來,我對此也許是滿意了,對我來說,這種狀態是沒有力量可以取代的,儘管大家或許對此是有責任的。終於,在這五個月之後,我突然心血來潮,又一次要跟自己說話。當我真的問自己的時候,我總還是有問必答,這個時候,總能從我這個稻草堆里拍打出一些東西來,這五個月來,我便是這樣一個稻草堆,而且它的命運看上去應該是,在夏天裡被點燃,而且旁觀的人還沒來得及眨一下眼睛,它已迅速地化為灰燼。這個命運卻偏偏讓我遭遇了!不過,這真應該十倍地在我身上發生的,因為我從不後悔這個不幸的時期。我的處境不是不幸,但卻也不是幸運,不是冷漠,不是虛弱,不是疲憊,更不是別的興趣,那麼它究竟是什麼呢?我對此的莫名其妙,大概跟我的無能寫作有關。我相信我能理解這種無能之感,但卻不明白它的根源。就是說,我突然想起來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從根本上進入我的腦海的,而是不知從什麼地方半途闖入的。那麼,誰不妨去試一試將這些東西抓住,試試去抓一棵草,並且死死地去抓住這棵剛剛開始從莖稈半當中長出來的草。有些人大概能這麼做,比如日本的雜技藝人,他們在一架梯子上攀爬,這梯子不是架在地上,而是支撐在一個半躺著的人高抬的腳掌上,不是靠在牆上,而只是懸在空中。我不會這一套,再說我也沒有那雙支撐我的梯子的腳掌。這當然不是所有的一切,而且這樣的一種質問還不能讓我開口。但是每天至少有一行文字是針對著我的,就如有人用望遠鏡對著那顆彗星一樣。可是我真有那麼一次出現在那個句子面前,被那個句子吸引過去。比如說就像我在去年聖誕節的那個樣子,在這期間我竟然達到這種程度,我還剛剛能控制住自己,這個時候,我真的覺得我登上了我的梯子上的最高一級,不過這架梯子是穩穩地立在地上的,依靠在牆上的。可是那是什麼樣子的地呀,什麼樣子的牆呀!不管怎麼說,這架梯子卻沒有倒下,我的雙腳就這樣將它壓在地面上,我的雙腳就這樣將它抵靠在牆上。


 


比如說,我今天有過三次傲慢的舉止,面對一位售票員,面對一位站在我前面的人,這麼說,僅僅是兩個人,但他們使我痛苦得如胃痛發作。也許放肆狂妄是從每一個人方面表現出來的,就好像正是從我這方面表現出來的一樣。那我就決不再膽怯,就會準備悄悄地去戰鬥,而最令人惱火的是:沒有人注意到,我也將在陪伴我的人面前的傲慢當作是一種傲慢,而且肯定當作是一種傲慢,作出那樣必須要負責任的一本正經的臉部表情來;但最糟糕的是,我的一個熟人根本不將這種傲慢看作是一種性格的表示,而是作為性格的本身看待,要我注意我的傲慢,並對它表示讚賞。我為什麼不保持本分呢?不過,我現在自問:看啦,人世讓你去爭鬥,售票員、站在前面的人顯得平靜無事,當你走開的時候,站在前面的人甚至還向你致意,但這毫無意義。在你離去的時候,你什麼也沒有得到,可是你在你的圈子裡會有什麼遺憾呢?對這段講話,我只回答,就是我也寧願在朋友的圈子裡打架,也不在外面自己去打架,可是這個朋友圈子究竟在什麼地方呢?是呀,有一段時間我看見這個圈子是在地球上,就像和石灰一樣一起飛濺了,可是現在它只是在我面前如此地飄來飄去,後來連飄也不飄了。


 

5月17日到18日的短夜。和布賴、他的夫人和他的孩子在一起。我從自身中走了出來,暫時地聽到了我自己的聲音,像一隻小貓隨便發出的哀號,但總還是叫了。


 


不知多少天又是無聲地過去了,今天是5月18日。我甚至連每天將這支蘸水鋼筆桿、這段木頭抓在手中的決心也沒有。我已經知道,我沒有這個決心。我划船、騎馬、游泳、曬日光浴。因此,我的小腿肚良好,大腿也不錯,肚子也可以了,可是我的胸部已經損耗非常,要是我的頭轉到後頸……




日記選自《卡夫卡全集》第五卷


譯者:孫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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