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簡單越快活

住在城郊不僅有安靜的環境、乾淨的空氣，還有鄉村生活一樣的自由自在，這對我來說都是極有誘惑力的。遠離城市的方式有好多種，對我來說，周末最快活的去處就是去城郊城鄉結合地帶趕集去。

完全是農村版的標準集市，賣菜、賣布、賣衣服、賣生鮮活禽等等一應俱全，一個集市就像一個村莊，它集中了你所期盼的全部元素。只是這樣的城市周邊市場，商販幾乎來自於大半個中國，河南河北、山東山西、江蘇安徽，東南西北基本上齊了，口音更雜，味道更足，內容更豐富。

我經常光顧一對山東夫婦的餅子攤。他們是用傳統方法現場製作一種吊爐燒餅，妻子負責揉餅坯，丈夫負責烤，邊打邊烤邊賣。我照顧他們生意有兩條理由，排名不分先後。一是他們那種無拘無束的快活吸引了我。集市上他們全然沒有被生活所迫的無奈，而是像在自家炕頭一般一臉幸福模樣：丈夫不時掏出一副墨鏡扮酷，妻子在一旁咯咯咯地連說帶笑。再是他們的餅子筋道好吃，有嚼頭也有新鮮糧食的香味，最打動我味蕾的就是這口突出糧食本身特點的農村味道，這種味道只有在農村生活久了才能品嘗出來，它埋藏在糧食中凝聚了天地之精華以穀物的原味呈現出來。這兩點，這對可愛的山東夫婦有別於他人。所以，每次趕集，我都要在他們那兒買很多餅，邊走邊吃，每逢經過他們的餅子烤爐，也不必多言，他們早早就準備好了烤制好的餅等你。

一次，我問他們這餅子好吃的秘訣在哪裡？

他們說這餅只用自己家種的麥子。也就是說他們做餅子，是從種麥子開始的，從播種、耕耘、施肥、澆灌、收割、晾曬、儲藏、磨面、發麵，直到烤成我常吃的這種餅子，每一個環節、每一道工序都是他們全程參與、精心投入了的。難怪，當別人買了餅離開時，他們像目送自己孩子遠行時那樣，欣慰中似有一種驕傲的神情。當我在他們面前掰開餅子一解口腹之慾時，他們就像在自己家招待客人那樣，滿眼都是主人般的熱忱和滿足，他們完全相信呈現給你的是自己最好的作品，因為所有這一切都是經過他們自己勤勞的雙手反覆檢驗了的。相信自己的勞動和勞動成果，這是一種農民式的信仰，就如我老家的鄉親們一樣，自家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可靠最放心的一塊金字招牌，任何時候只要出於己手便可抵一百個放心。

有一陣子，一連幾個集沒遇上賣餅子的山東夫婦。沒有他們的餅子，生活里好像突然缺了一道貼心的滋味似的，有點悵然若失，也有點莫名的不安，擔心他們出了什麼意外，也擔心他們消失在茫茫人海從此無緣。還好，此一集又在熟悉的集市一角相遇，依然是熟悉的一切，趕緊上去買餅、問候、攀談，像是熟悉的朋友重逢。

這好幾集的，怎麼不見你們了。

回家收麥子了，家裡俺娘俺爹年齡大了，不讓他們下地了。

這來回跑，多耽誤工夫。

這不，收了麥子，就趕緊回來了，這餅還得用自家麥子，好吃。

原來是回家收麥子去了。我原本準備好一番說詞給他們，比如，不如把地給別人種，直接買麵粉打餅，這樣不用來回跑，省事省路費還不耽誤掙錢，等等。但看在他們臉上因收麥曬得黑紅的膚色里漾出來的都是快樂的神色，和餅子中散發出來的都是新麥清香的份上，還是把那些話收了回來，何必搞得那樣複雜，有這樣的笑容和香味就夠了。自己種的麥子，自己麥子磨的麵粉，自己再一張一張打成餅賣，他們從一粒麥子的成長開始，完成了最簡單也是最完整的一場勞動的付出與回報。這的確一種簡單明亮的生活，簡單得與眼前的現實生活不合時宜，也簡單得讓人羨慕不已。

最美的東西往往都是最簡單的。我們在身心壓力與日俱增的現實中，活得疲憊而累贅，甚至心力交瘁，看似物質豐足有保障，卻是精神倦怠不快活；看似忙忙碌碌，卻在討厭自己現有工作的同時，掙錢為了買本不需要的東西。而那些簡簡單單做人做事、簡簡單單生活的人，卻從生活的刪繁就簡中找到了生活最真實的樣子，也得到了自得其樂的滿足。就像這對打餅子的山東夫婦，他們的日子，簡單而舒心，明亮而直接，種麥子的時候看到了收穫的樣子，賣餅子的時候看到了生活的樣子，他們雙手撫弄一粒麥子到成為一張餅子，再成為他們眼見的生活。跟那些一天只撒一次網的漁夫一樣，這是他們喜歡的可以掌控的日子，也是他們能做到的好日子。什麼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過濾了所有麻煩後的簡單生活，越簡單越接近生活的真實，越簡單越快活。

2017．9．2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