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知識 > 豆瓣日記:如果生育變成每一個人的責任……

豆瓣日記:如果生育變成每一個人的責任……

本文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編者按:

懷孕這麼難受,生孩子這麼痛,這個問題在未來或許很好解決。

但是,生別的東西可能就要費點勁兒了。

這是5篇未來局科幻寫作營的學員成果的第4篇。本篇小說來自寫作營學員沙陀王,是人與體制對抗的反烏托邦主題作品,抬棺明罵,刺血暗諷。但又不僅僅只是憤怒青年的反抗,結尾筆鋒一轉,將人與人或人與非人之間的親情刻畫得細緻入微。勇氣和愛,一樣也不能少。

太陽照常升起

作者 | 沙陀王

一、

被槍頂著太陽穴的時候,我的血管突突地跳動著,連槍口也隨之顫動。

所有的軍人都必須要服生育役,他們大概不明白為什麼只有我會這麼頑固,這麼不服管教。

當初徵兵處來通知我去服兵役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逃不掉的。全國所有適齡青年都得服役,要麼志願要麼義務,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不答應?那就等著被送上軍事法庭吧。

我跟前來徵兵的士官說,「先生,我情願多服幾年役,不要津貼,也不要退役金,能不能不服生育役?」

當時那個士官說不清楚,要回去詢問一下。

後來他們通知我說可以,但服役年限要延長到七年,還要承諾放棄津貼,放棄退役金,這些我都答應了,還在一紙通知上鄭重地簽署了我的名字。

結果入伍第二年,我還是接到了生育役的通知。我拿著通知去找我的長官,他聽完就笑了,好像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他說所有的人都得服生育役,沒有例外。我拿出協議給他看,他皺著眉頭看完,雖然還是不信,卻答應要替我問問看。

我那時候還太年輕,在這件事上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結果連累了我的長官。

他是出名的嚴厲,但對士兵都很好。如果我有父親或者兄弟,大概就像他一樣吧。我生平後悔的事為數不多,害他被處分就是其中的一件。

當時我不願意服生育役的事在軍隊里鬧得很大,沒有人願意為我破這個例,他們單方面撕毀了我的協議,沒人肯認。

我被扒光了衣服關禁閉,不能吃飯也不能睡覺,可我偏偏犯了倔,就是不肯接受手術。部隊的心理醫生和律師都來找過我,先兵後禮,可我油鹽不進,鐵了心不肯同意。

這他媽的跟生育役是不是無痛無負擔半點關係都沒有,當初都已經同意了,到頭來又變卦,還單方面毀約,還能更不要臉點兒嗎?

律師威脅說要把我送上軍事法庭,我犯了倔,梗著脖子跟他們說,「好啊!」

於是他們把我調入了另外一個師,在就地移交的時候給我注射了鬆弛劑,送進了醫療室。

我像頭待宰的羔羊,被緊緊固定在手術台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要幹嘛,他們要把含有胚胎的囊直接植入我的體內,才不管我同不同意。

圖片作者:Leslie Ding

我一開始就誤解了生育役的含義。

生育役是強制的,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

入伍一年,我當然知道囊意味著什麼。

植入囊,就意味著生育役的開始。

我的新長官就站在手術室外觀看手術,彷彿在嘲弄我這徒勞無功的掙扎。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的報復,就因為我的反抗和不服從,所以他們決定強制給我植入育子囊嗎?

我掙扎不了,也出不了聲,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給我植入育子囊。整個過程看起來很簡單,也很快,近乎無痛,可一個胚胎就這麼被植入了我的體內,它會通過育子囊攫取我的養分,一點點長出手腳,然後被人破開取出。

明明應該毫無知覺才對,我卻覺著渾身發冷。恍惚之間,我想起了爺爺肚子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傷疤,那是他非法植入育子囊的代價,卻也是我出生的證明。

他大概也料不到吧,我會對生育役這麼抵制。

手術結束了,醫護人員把我推出去安置在休息室里。鬆弛劑的作用已經消散了,我有種眩暈又噁心的感覺,頭疼得想吐。律師走了進來,拿了一份合同讓我簽字,我的腦子裡雖然亂成了漿糊,卻連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我的新長官也進來了,他關上了門,問道:「怎麼樣?」

律師說,「他不簽。」

我的新長官走到我的面前,頭也不抬地說,「您先出去一下。」

我心口一抖,律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舉起槍口,對準了我的太陽穴,毫不客氣地說道:「所有的現役軍人都得服生育役。我不想知道、也不關心你是怎麼想的。我告訴你,要麼老老實實地服役,要麼直接被擊斃,躺著被抬出去。」

他隨時都會扣動扳機,我的心臟狂跳了起來,後背都是冷汗。他的槍口往前送了送,我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不聽使喚地拿起了筆,顫抖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收起了槍,看著我,就好像在看一個怪物,「一開始老實服役不就行了?真是搞不懂。」

我說不出話來,剛才的簽字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力氣。

當初簽下的那個名字,根本就是個謊言。

醫護人員在外面等著,直到律師離開才進來,他們要給植入囊的士兵做人工檢查,大概是例行程序。

給我檢查的那個醫護人員很年輕,看起來文質彬彬,比起大夫,更像是個學者。

他一邊檢查,一邊打量著我,被我瞪著也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還好奇地問我,「你到底為什麼不想服生育役啊?」

他大概是看了我的資料,又或者是聽手術室的人說的,我其實一點也不關心。

被槍頂著太陽穴的餘悸還未消散,他還在我旁邊問東問西,我當時就爆發了,沖著他吼道,「我他媽的就是不想生,人類滅不滅絕關我屁事!」

他驚訝地看著我,像個無辜的受害者。

我喘著氣,低下了頭,頹喪地抓著頭髮,羞愧地跟他道歉,「對不起……」

跟個醫護人員發脾氣算什麼事兒啊?他倒好,還反過來安撫我,「服兵役和生育役有什麼區別嗎?生育役伙食更好,待遇也更好,服完就可以退役了嘛。」

這種論調我已經聽夠了,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聽。

我瞪著他看,只覺著生育役這幾個字兒都讓我噁心。

他還打算再勸,我連忙攔著他,「大夫,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中止生育的?」

明知沒有希望,我還是忍不住要問。哪怕他轉頭就去打小報告我也認了,我就是不肯死心。

「這可有難度。你忍忍吧,」大概看我氣得發瘋,他好心好意地解釋說,「這次的胚胎跟以前的不一樣。這種的在體內周期要短一些,提前取出就可以成活。」

我想罵人,還想揍人,可我到底忍住了。

我問他:「大夫,你說這個短,到底能有多短?」

「看情況……,最理想的話,大概能提前幾個月呢。」

我還是覺得憋屈。你被揍倒了,打懵了,爬起來想還手,卻他媽的不知道能沖著誰去。

「大夫,你剛才說這次的胚胎跟以前不一樣,那孩子生出來有人要嗎?」

他也樂了,說,「你還操心這個啊?」

我也知道這問題問得特別傻,「就問問,還沒人要吧?」其實我心裡憋著火呢,咱能不能別生了?行行好幫我取出來!

他看著我,理所當然地說,「怎麼沒人要,國家要啊。」又勸我說,「別想了,你這個胚胎比較高級,好好休息吧,生出來有獎金。」

我要被氣瘋了,普通士兵的生育役不都是普通胚胎嗎,憑什麼到我這裡就成了高級胚胎了?

「高級胚胎怎麼不用培養艙?」

他噎住了,然後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我,「你知道一個培養艙多少錢?不要運行維護費嗎?不要人工成本嗎?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要給你們生育補貼?」

太他媽的對了,這麼一說,義務兵植入育子囊的確成本最低。

這個人說話這麼直接了當,實在是欠揍。

「可是,高級胚胎不是挺寶貴的嗎?」

那個大夫終於樂了,「沒關係,困難時期,一切從簡。」

二、

我還是被關了禁閉。

哪怕我已經慫了,簽字了,他們還是要關我的禁閉,要收拾我,要挫我的銳氣。

這麼一看,撕毀承諾算個屁。

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想,那時候他真的會開槍嗎?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是我先慫的,人都已經屈服了,後悔又有什麼用?

可我是真他媽的打從心底里不想服這個生育役!

爺爺從沒跟我說過生育囊的事兒,畢竟他們那一輩的時候,生育囊還是非法的,他不想提我也能理解。不過他也沒跟我說過我爸媽的事兒。

我很小的時候雙親就已經不在了。現在想想,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導致他做出了植入育子囊的糊塗決定呢?

我問過他我是怎麼來的,是不是爸爸媽媽去鄉公所登記,採集,然後等了快一年,再去領來的?

爺爺說,嗯,是啊,他們去登記了好幾次,前幾次的都有缺陷,到你就可以了。

那時候我還沒細想過。他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又要照顧小孩,又要看顧農場,實在是很辛苦。爸媽為什麼死得那麼早,留下爺爺受這份罪?

我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是爺爺的負擔,總是搶著幫他做農場的事,還自告奮勇說要快點長大好照顧他。

後來不經意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他非法植入了育子囊,一定要得到一個小孩。我心裡很抵觸。

原來一切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一廂情願的結果。我那時候還小,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直都想不通。

爺爺已經那麼大歲數了,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冒著那麼大的風險,躲躲藏藏的,好不容易把我養大了,自己卻累倒了,生了重病,再也起不來了。

我不能理解,也不願意多想。

我不想要這個胚胎,這事兒就這麼簡單。

三、

我在禁閉室里關了半個多月,再出來以後,就老實多了。

長官讓我去巡邏我就去巡邏,讓我去站崗我就去站崗,讓我去搞後勤我就去搞後勤,就像一條聽話的狗。只不過我不會搖尾巴,也不會汪汪叫。

有時候煩躁得厲害了,我就去打打沙袋,不然還能怎麼辦?我不想上軍事法庭,也不想再一次被槍指著腦袋了。

人慫過了一次,就再也硬氣不起來了。

我的腹部一天天地鼓脹起來,就像是個氣球。但摸上去卻很硬,特別地硬,比我身體任何一個部分都要硬。那個東西,就藏在我的肚子裡面,被那個囊包裹著,悄無聲息地慢慢長大。

我總是不舒服,而且全身浮腫,脾氣也變得暴躁,做仰卧起坐的時候已經坐不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排異現。我去醫療室檢查,問他們,這個胚胎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別人的情況都沒我這麼嚴重?當初的宣傳不是號稱植入育子囊對身體沒有任何影響和副作用嗎?

大夫檢查了半天,最後解釋說,「可能是你的手術比較突然,他們搞錯了育子囊,植入了比較老的那種,不像新型的能夠較好地隔離排異反應。」

他聽起來是那麼的泰然自若,就好像在說沒事兒,今天菜是咸了點一樣。

我被他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激怒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攥緊拳頭想揍他,這也能搞錯?這難道不是醫療事故嗎?他還好意思說?

我還沒動手,衛兵的槍口就已經齊刷刷地對準了我。

我不聲不響地回去了,悶著頭在營房門口抽了很久的煙。

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氣特別地好,天很高,沒有什麼雲,是那種一眼望不到頭的藍,營地里沒有一絲風,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安靜,就像是沙盤上的模型。

這裡的風景總是那樣,我天天看,都已經看膩了。

我抽完了煙,決定還是要拼一拼,試一試。

這一批次植入育子囊的士兵有不少,但排異反應像我這麼嚴重的幾乎沒有。要是育子囊真的出了什麼岔子,也許那個胚胎也會因故死亡,我還能倒打一耙,這也沒什麼不好。

這個東西在我肚子里已經有一段日子了,按理說我應該習慣了才對,可我就是覺得不舒服,不痛快。

不只是因為排異反應。

我知道我可以忍,可以接受這一切,可我只覺得煩透了。

我想我大概是在孤注一擲。也許爺爺說得對,他一直覺著我太軸了,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反倒最像他。

我的確跟他很像,尤其是他年輕的時候。我看過他那時候的照片,其中有張是海員照,他身材高大,意氣風發,穿著白色的制服,精神抖擻地站在甲板上,身後是碧海藍天。

這大概就是基因的力量吧。那時候還是有一些人能夠生育的。可到了我們這一代,能夠自然生育的人幾乎沒有了。

多可笑啊?幾十年前,普通人想要個育子囊,求都求不來,結果等到我長大的時候,生育就成了服兵役時的強制性義務,放在幾十年前,就像個笑話。

四、

執勤的時候,我從三樓摔了下來,還摔斷了一條腿,肚子里也插進去半根鐵條。

疼是真的疼,疼得我渾身發冷,我記得護工的表情異常驚恐,看起來像個鬼,我猜我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我一點也不後悔。雖然半邊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但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夫會充滿遺憾地走到我的面前,向我宣布胚胎死亡的那一刻。

我被送上了手術台,匆忙的手術之後,我躺在醫療室里接受治療和觀察,像是一個瀕危的生命。

但是宣判遲遲不曾到來,這一摔反倒給我自己找了很多麻煩。儘管我一再解釋說當時只是痛得沒站穩,但是他們還是把我留在了醫療室,加強了看護。我在床上躺了很久,足夠我的腿斷上十次再長好了,才終於再次獲得自由。我不用執勤,不用巡邏,就像是個真正的病人,但他們只允許我去視聽室和圖書室轉轉,大概是害怕我再次發生意外吧。

不過我的確不能在醫院裡再摔一次,那樣的話我就真得上軍事法庭了。

我也不能直接問囊里的胚胎到底怎麼樣了,只能拐著彎兒問,萬一這個胚胎死亡,我還是能拿到津貼的吧?

他們也不直接回答我,只是鼓勵說,別擔心,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我們還在努力。

他媽的。我在心裡咒罵,我一點兒也不需要你們努力,我只希望這一切趁早結束!

就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我在圖書室里找到了育子囊的書。

原來最初的培養艙其實就是體外育子囊,但體外育子囊的運行和維護成本始終居高不下,遲遲不能普及。而降低成本又會導致胚胎死亡率大大提升,那時候生育率已經低得可怕了,為了保證人口數量,國家補貼志願者進行試驗,後來有些研究者就改變了研究方向,從一開始的體外繁育又轉回了體內繁育。但如何高效低成本地擴大人口基數始終是個難題,如今這套強制繁育系統也是慢慢才建立完善的,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義務兵役,保證了最低的死亡率,最大程度地繁育並擴充人口,還能嚴格地控制監護成本。

那時候有些實驗室已經開始研究人工編輯基因嬰兒了,想從根本上解決人類繁育遲滯的現狀。但第一例編輯基因嬰兒的誕生就已經在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個孩子壽命不長,後續沒什麼報道,再往後,各國就相繼立法禁止編輯基因胚胎了。大概問題實在太多,倫理的,生理的,所以就成了個禁忌。

後來我的傷養好了,從醫療室回到營房,我肚子里的那個小東西一直活著,活得好好的。

我後來又去醫療室檢查過幾次。大夫跟我說為了慎重起見,要多來檢查幾次。

我曾經問過大夫,我之前摔的那一下,到底會不會傷害到胚胎的發育?

他說,也有可能,要後續觀察才能知道。

我說,如果到時候取出來有問題,不會讓我自己撫養吧?

他說,不會的,這是國家的責任,這你不用擔心,不會給你增加負擔的。

我心裡暗罵,忍不住提議道,我感覺它發育得好像不太好,你們就沒考慮過中止發育嗎?

他一下就打斷了我的話,「那不行!」說完以後,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態度太過激烈,溫和下來,問道:「你為什麼會那麼想?」

「我覺得它好像不行了。」我在撒謊,可我不在乎。

「不會的,我們一直在監測,這你放心,」他跟我解釋道,「你的胚胎已經快發育完整了,你要是實在不想繼續,就再忍一忍,到時候我們只需要簡單的手術就可以取出來,你還可以得到高額的補償……」他很快補充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的囊有點問題。」

這根本就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他還是沒搞明白。

「如果我在乎這些,你以為我當初還會拒絕生育役嗎?」我說,「國家強制我服兵役,我理解。國家需要擴充人口,我也理解。我願意多服幾年兵役,願意放棄津貼和退役金,可我就是不想服這個生育役。當初徵兵的人都答應我了,後來又他媽的變卦!這些就算了,都已經過去了,我還能說什麼?可生育不生育這是我個人的事兒,跟誰都沒關係,國家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大夫被我問得一時語塞,半天才說,「一切都會慢慢改變的,生育問題也會慢慢解決的。」

「怎麼解決?」我嘲諷他,「多交稅嗎?你自己不也說了嗎?培養艙很貴,比義務役的士兵可貴多了。」

大夫欲言又止,於是這次的談話不歡而散。

我有了一個推測。這次的植入手術,很可能有問題的不是囊,而是胚胎。

為什麼我說要取出囊的時候他的反應那麼大?為什麼他對我的囊格外關注?為什麼別人都沒有那麼明顯的排異反應,就我有?明明是已經成熟的技術,部隊里應該都是統一採購統一更新換代的,為什麼偏偏是我被植入了老舊款的育子囊?如果是採購的人中飽私囊,那就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有這麼重的排異反應,而應該有一批才對。

但據我的觀察,這個營地的義務兵都好像沒什麼事兒就度過了生育役。排異反應那麼重的,有且只有我一個。

如果他撒了謊,囊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胚胎,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之前就說這個胚胎髮育會更快,我當初就應該警覺的,可惜我太大意了。如果我記得沒錯,曾有實驗室被政府起訴,起訴的原因就是反人類罪。他們開始研究混合胚胎,並嘗試把非人類基因編輯在人類基因里,並聲稱獲得了成功。但試驗還沒有完成就被強行中止了,實驗室的主要成員均被起訴,被宣判終身監禁。

我覺得呼吸困難。那個所謂的高級胚胎,如果並不是更高級的胚胎,還能是什麼東西?

那個時候我的育子囊已經被發育的胚胎撐得很大了,我安慰自己,也許只是因為排異現,我才會呼吸不暢,心跳加劇。

五、

我是半道被插進這個連的,跟誰都不熟,但我決心驗證我的猜疑,所以開始跟連隊里的其他人套起了近乎。他們都是正常的生育役,沒聽說過有這種事。我猜把我調到這裡的人跟給我做植入手術的人一定沒有事先溝通過,沒想到我是個壓根兒不願意服生育役的人吧。

我拿手頭的廢料做了一個簡易的聽診器,持續觀察並記錄了一段時間,發現小東西的心跳要慢很多,總在正常值的下限附近徘徊。我又測算了一下自己體重的增長,雖然也很低,但還算是在正常的範圍內吧。不知道這是因為我摔的那一下導致它發育變緩,還是別的原因。

後來我就留了心,每次檢查的時候都很注意他們的監測結果和記錄的數據,靠死記硬背記住了不少,不過也不知道能拿來派什麼用場。

圖片作者:Marco Goran Romano

而那個小東西,我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它的確是活著的,會扭動,伸展,翻來覆去,就像是個不請自來的房客。我想如果它能選的話,肯定也會後悔吧。

當初我在育子囊也是這樣的嗎?那時候育子囊技術很不成熟,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在他的肚子里。

在他肚子里的時候,我甚至還沒有記憶,也沒有意識。我也是這樣在囊里輾轉反側,像只蠢蠢欲動的老鼠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它不知道我想要殺死它,這大概是它的幸運吧。

它被植入我的身體里,不是它的錯,可也不是我的錯。

我為什麼要可憐一個還不存在的生命?

我的長官來看過我一次,他聽說了我的事,主動要求來看我的。他如今已經不是長官了,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立正行禮,他的眼眶有點濕,示意我放下手臂。

他的休息時間有限,留不了多久就得離開,我們兩個就在醫院的台階上坐著聊了幾句。他給我遞了一支煙,我們兩個坐在那裡吸了好一陣子的煙,起先誰都沒說話,像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在吸煙區里偶然挨在了一塊兒。

過了半天,他才問我,「摔得挺厲害的?」

這大概是我們頭一次這樣聊天,我老實地承認,「挺疼的。」

他說,「反正都治得好,部隊里不缺大夫。」我感覺他還想說點啥,但他只是一口一口地吸著煙,出乎意料地沒有勸我,只說,「人這一生,誰也沒辦法隨心所欲地活著……」

我突然覺著很委屈。可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自己對這一套也已經煩透了。

「當初你的通知書有不少人看過,這個瞞不過去的,肯定會給你補償,這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不痛快,憋屈,可你跟部隊對著干,是沒好處的。」他頓了頓,又說,「就算鑽到山裡,變成野人,跟白毛女似的,那也得出來換點鹽吃,是不是?」

爬出山來換鹽吃,我想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他也笑了。後來直到他走,都沒再說話,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走以後,我一個人坐在營房的角落裡抽了很多支煙。

我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老老實實生下來算了,較那個勁兒幹啥?划不來,算了吧。

我知道,我悶悶不樂地捻滅了煙,看著煙頭的那一點火光漸漸熄滅,直到陷入黃昏,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六、

我對我肚子里的那個小東西耿耿於懷,它彷彿感受到了危險,有知覺似的,慢慢地活躍了起來。真是奇怪,宣傳冊里說過,胚胎的一切都依附在囊壁上,而囊只會從人體汲取養分,並不會受人的情緒影響。

但它好像能夠感知我的情緒,而且越來越敏銳。在我情緒低沉的時候,它扭動著,掙扎著,似乎要博得我的注意力,不許我沉浸其中。它似乎也會不安緊張,會暴躁,會發脾氣。它會遊動,就像是條魚,又或者一隻鳥,不知道是好奇還是受驚,撞到這裡,然後撞到那裡,但卻沒什麼力氣,就像是一隻飢腸轆轆的小老鼠。

我有時候會想起過去,想起農場,想起爺爺,想起他肚子上的傷疤。那時候它一般都很安靜,趴在囊壁上,就像只一動不動的壁虎,又像是在聆聽我的心跳,在酣睡一場,在做夢。

我記得他病重的時候,一直叫著我的小名,把我喚到了他的身邊。他的手乾枯得厲害,就像是樹枝,他抓住了我,仔細地看著我,就好像要記住我的臉一樣,然後就那樣不聲不響地斷了氣。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曾經的記恨,也許他是知道的。

小孩子總是會說出一些很傷人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正式的身份,不能去學校,不能去醫院,看書識字都是他教我,生了很重的病也是在家裡硬抗著,然後不得已的時候,爺爺就會請他的朋友偷偷地來看。

生病的事尤其記得清楚。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小床上,難受著說著胡話,什麼也吃不下去,爺爺拿著陶罐煮了魚湯或者雞湯,用小火慢慢地煨著,煨得香爛,然後一勺一勺地喂我吃肉湯。

我有時候假裝生病,但他總是能一眼識破,說,想喝雞湯啦?那就自己去抓一隻雞回來。

抓雞的本事就是在嘴饞的時候練出來的,為了抓雞,我沒少被啄。後來我入伍,休假的時候也常常進城,可我從來沒喝過那麼好喝的肉湯了。

我小時候的確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經常跟別人打架不說,還經常打得頭破血流,因為我沒爸沒媽,跟農場里別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他們都叫我野孩子,說我跟他們都不一樣。

爺爺看到了,就問我為什麼打架。

我就梗著脖子說,他們欺負我。

爺爺說,「你把人家的眼睛都打腫了。下次他們會找更多的人來打你,你知道嗎?」

我嘟囔說,「那又怎麼樣,我不能讓人欺負我。」

爺爺說,「要麼你逮住一個使勁兒往死里打,打得別人怕了你。要是不能,那就別打了,知道嗎?」

可我是個不聽教訓的倔脾氣。

打得最慘的一次,一幫人圍起來打我,鞋都丟了,衣服被扯得稀爛,腦袋上一個血窟窿,他到學校里來領我,拉著我的手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學校。

走在路上,周圍沒了別人,他想說話,卻佝僂著腰咳嗽了半天,然後才說,我跟你說過,打不過就別打了,你為什麼不聽呢?

我委屈地蹲在路上嚎啕大哭。我也想抓住一個使勁兒地揍,可是那麼多人扯著我,揍我,我也沒辦法啊。

他嘆了口氣,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覺得他似乎格外蒼老。

他說,「我老了,實在捨不得看你受傷。你每次打架,爺爺都很心疼,可你覺得委屈,一定要打,我也不能把你關在家裡,可我捨不得啊,你知道嗎?我還能陪你多久呢?你這個倔脾氣,以後可怎麼辦啊?」

爺爺流了眼淚,那是我頭一次看他哭。他曾經是那麼的高大,如今卻好像枯萎的大樹一樣,低垂著頭顱。

那是我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後來我就再沒有跟別的孩子打過架了。

如果他知道我如今又做了什麼蠢事,想來只會更傷心吧。

七、

我每天很老實地起床,吃飯,出操,站崗,隔幾天就去醫療站檢查,就像其他所有服生育役的人一樣。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認命,我只知道我無從反抗。

肚子里的小東西總是莫名其妙地活躍起來,蹬著腿,伸著胳膊,偶爾下手會特別地狠,讓我覺著它是不是恨我。但大部分時候它都像只小老鼠,悄無聲息的,只是蹭一蹭,滾一滾,很老實。

圖片作者:Vedran Stimac

我的排異反應已經明顯得所有人都看得到了,當初拿著槍指著我的那位長官皺著眉頭看了我好幾次,最後終於走過來問我,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努力站直了行禮,回答說,「醫療站說是可能當初植入了老款的育子囊,所以才會有這種排異反應。」

他居然勃然大怒,說,「瞎搞!這他媽的是醫療事故!為什麼不中止!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男人,當初是他拿槍對準了我的太陽穴,逼我簽字的。

我沒想到會從他這裡聽到這樣的話。

不過他對我的回答似乎也不感興趣,徑直地吩咐我不用再出操,也不用再站崗了。他說讓我等著,他來處理這件事。

我真是很意外。

但其實也無所謂了,我覺得。這東西在我肚子里呆了那麼久,也不差這臨門一腳了,不是嗎?

大夫當初跟我說胚胎成熟得快,但遲遲也沒有通知我到底什麼時候能取出來,有時候我懷疑這是他們騙我的,好讓我安心服役。

我沒等到取出手術的通知,卻等到了另一個律師。不過這次心理醫師沒來,在他身邊站著的,是我那位暴脾氣的長官。

他努努下巴,讓我坐下,然後用命令般的口吻對律師說,「你跟他解釋清楚。」

律師很親切地向我解釋說,他們最近在徹查軍隊的採購項目,查到育子囊的時候,碰巧查出了我的問題。他說這個是醫務人員的失誤,結果植入了本該報廢的舊型號囊。他看了我的醫療檔案,也了解到我的排異反應很重,讓我承受了一些痛苦……

我的長官一拍桌子,「廢話就不用說了,這事兒是違反兵役法的!談賠償。談好了才能走!」

他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旁邊,腳翹了起來,皮靴正對著律師的臉,律師的臉色很難看,又青又白,不過還是沒說什麼。畢竟當初宣傳手冊里承諾的是無痛育子囊,對身體的負擔和影響應該較小才對。

律師跟我談起了育子囊的賠償事宜。

這些我都不愛聽,我直接問他能不能中止生育,直接取出育子囊。我可以不要賠償,之前那些見鬼的排異反應算我倒霉,我可以當做沒發生,也可以放棄賠償要求。

我還熱心地建議,你們可以用培養艙繼續培養。

律師的臉上顏色就更難看了,跟潑了漆一樣。

頭一回合短兵相接,誰也沒佔上風。

律師直接跟我說這件事要回去討論一下,我感覺我的願望怕是很難達成了。

我後來才知道,大概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部隊的研究所爆出了醜聞。媒體大肆宣揚他們在進行著混合胚胎的研究,相關的資料和證據都在時不時地流出,事情很快就鬧大了,眼看著就要變成一場風暴。

雖然沒人知道,但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貢獻,我只是沒想到真的會有結果。

律師沒再露面,又過了幾天,我的長官來找我了。

他的精神明顯不太好,眼眶發烏,鬍子拉碴的,他見著我的頭一句話就是,「生育不能中止。」

他這是來當說客了嗎?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為什麼他的態度突然就變了?是他們跟他說了什麼?還是他又改了主意?

我拿不准他,怕他會掏出把槍來對著我。

他看著我說,「囊沒問題。」

「我一猜就是。」他沒掏槍,我暫時鬆了口氣,不過他的話我可一點都不意外,我試探著問道,「有問題的是胚胎吧?」

他挑了一下眉毛,不承認也不否認,說,「他們要觀察胚胎在生育囊里的反應,因為這些數據很有用處,所以無論如何是不可能中止的,你明白了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索性問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不是人嗎?」

他的眉心扭成了一團,就像打了個死結。「反正其他國家都在搞,這不算什麼。」他反問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我嘲諷他,「我都這樣了,還能不知道嗎?」有問題還要繼續,那就更有問題了。

他沒說話,半響才說,「我不會讓你吃虧。」

我失望地看著他,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心存希望。

「為什麼是我?」我還是不肯死心。

他看著我,「你當初非要鬧。你要不鬧,跟大家一起服役,說不準是哪個倒霉蛋被撞上呢。」

我打了個哆嗦,這是報復嗎?是故意的嗎?

我不知道。大概在他們眼裡,我們就像草芥一樣吧。

這麼輕飄飄的回答,這麼的漫不經心,這麼的不以為然。

而我甚至憤怒得腦海里一片空白,灼熱的怒意讓人渾身發顫。

我肚子里的小東西突然焦躁了起來,像只四處打洞的老鼠,囊壁被撞擊著,抓著,撓著,就好像要挖開阻隔從我的肚子里跑出來一樣。

我的血慢慢變涼,然後冷下去。

我終於清醒了過來。

我看著他,就好像很久以前頭一次看到爺爺肚子上的那道傷疤一樣。

我問道,「這個東西跟我們不一樣,肯定有生育能力,對吧?」

他皺著眉頭,說,你問這麼多幹嘛?到時候做完手術拿錢走人就行了。

其實就算他什麼都不肯說,我也早已經猜到了。

基因編輯試驗一直都在進行,從來沒有中斷過,只是沒有公之於眾罷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我還是覺得噁心。

人類已經不能自然繁衍了,卻還要像動物一樣帶著本能保留自己的基因,要藉助培養艙或者育子囊來培育後代。而軍隊就像工廠一樣,為國家源源不斷地製造出這些孩子來。如今他們做出了更進一步的決定,不知道這一切將會把人類帶到哪裡去。

明明應該覺得意外才對,卻偏偏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事到如今,我反而出乎意料地冷靜,就好像那個小東西根本不在我的體內一樣。

但它的確在那裡,也很安靜,老實得不像平常。

如果爺爺不幸生在這個時代,就不會有我這麼個人了。

這樣一想,倒好像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他叫了律師來跟我談賠償,律師很客氣,跟我說,「我問了大夫,按照檢查的結果來看,您很快就可以安排取出手術了。我建議您在這之前儘快和我們談妥賠償條款,這樣對您也有利。」

那時候我的囊已經很大了,就像肚子里放了一個肉球。

只不過這個肉球里的不是哪吒,而是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它被取出來以後會怎麼樣呢?像小白鼠一樣被研究嗎?

我突然覺著噁心,他觀察著我,問我怎麼了,我面無表情地說,「它抓了我一下。」

囊里的小東西不安分地蠕動起來,我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它的四肢在囊壁上摸索著,打著滾,踢踢打打,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小獸。

它還沒有出生,就已經有人想要殺死它,還有人仔細地觀察著它,等待著它的降生,想用它墊磚,鋪路。

它沒有選擇這一切,是別人選擇了它。

它跟我一樣,我們都沒有錯。

他鬆了口氣,說,「要不您再仔細考慮考慮?」

我突然問他:「……說起來,要是它因為某些原因死了,應該也不算我犯法吧?」

他的表情看起來就跟吃了蒼蠅一樣,謹慎地審視著我,大概是在判斷我的意圖。

他斟酌著回答說:「理論上,植入過程不合法,胚胎本身如果意外死亡的話,的確不犯法。」很快,他又加了一句,「但我建議您最好不要……」

我說,「我還要考慮一下。」

律師說,「您知道您快要做手術了吧?我建議您無論做什麼決定,都一定要慎重。」

我跟他握手,說,謝謝你,我都知道。

八、

我是在取出手術的前一天做出決定的。

哪吒割肉還父,得以重生。

可人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能再度復生了。神話終究只是神話。

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爺爺當初為什麼做出那種選擇,生下了我,還把我撫育長大。是為了懷念死去的血肉,還是為了寂寞的生活中有一絲寄託?

人為什麼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後代身上呢?那麼絕望中的一點期望,就好像燈火一樣引誘著飛蛾。

圖片作者:Heather Zhou

是本能嗎?還是別的什麼?

我不知道,也看不明白。

我沒有勇氣去逼問他當初的選擇,卻又一直耿耿於懷,說到底,我還是慫吧。

做手術前,我跟律師談了賠償,跟他說我還要那個小東西。

「我要領養它,沒問題吧?我們就不提育子囊的事兒了。」我笑嘻嘻地問道。

律師很意外,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那是個什麼東西,卻都不肯明白地說出來,就像是在打啞謎。

「您當時排異反應比較重,還出過事,如果這個孩子有什麼殘疾的話,您沒有撫養孩子的經驗……國家會負責撫養的,何必要增加您自己的負擔呢……」

不客氣地說,他就想告訴我,這個小東西是國家的,不是我的。

這些我都明白,也都知道。

如果它跟我們一樣,那我對它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不過大概他們不會懂吧。

最後他們還是同意了。

這倒讓我挺意外的。

就算你認了命,生活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讓你驚訝。

九、

童童在農場簡直是遠近聞名,大名鼎鼎。

不過不是因為她跟別人不一樣。

她還小,有些地方還看不太出來。

到眼下為止,還沒人知道她跟別人有什麼不同。除了醫院裡的那些人。我每半年就要帶她去城裡檢查一次,這是沒辦法的事兒。他們的說法是關心兒童健康,我看他們只不過是關心數據。

但是等她再長大一點,她就會知道,這世上還有一些跟她一樣的,跟大多數人不一樣的「人」。

你知道嗎?人在有些地方實在是糊塗得可笑,有些地方又精明得可怕。

她打架太厲害了,附近的小孩子沒人打得過她,她就是個孩子王。

她頭一次打架回來,渾身是泥,臉上還有傷,我是真的心疼,被人扎了一刀似的。

我把她提溜起來,作勢要打她的屁股,問她,下次還打架不了?

她不服氣,梗著脖子跟我說,「他們欺負我,我就要打他們,」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亮出小拳頭給我看,「我不能讓他們欺負我!」

我怔住了,眼眶突然有點酸,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來。

我把她抱了起來,用力地摟在懷裡,然後告訴她,「這話啊,我跟我爺爺也說過。」

她還太小,分不清我說的爺爺是誰,她摟著我的脖子問我,「爺爺在哪兒?」

我把她的小腦袋按在懷裡,眼淚突然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的心臟好像被線緊緊地纏住了,喘不上氣。

我想起過世的爺爺,想起那條放學回家的路,想起那個嚎啕大哭的我,還有那個無奈的老人,生命原來是這麼奇妙的輪迴,總在你不經意的地方悄然而至。

童童太懂事了,摟著我默不作聲,不哭不鬧,跟她當初在我肚子里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乖巧得不像話。

她笨拙地安慰我,說,「爸爸別哭了,童童不要爺爺,只要爸爸,行嗎?」

我破涕為笑,不再跟她解釋,她還小,總有一天她會懂的,那時候再說吧。

我用力抱起她,說,「走吧,爸爸給你燉肉湯!」

童童緊緊地摟著我的脖子,高聲地歡呼,「吃好吃的去嘍!」

這小崽子,一高興起來就沒輕沒重,爪尖兒都摳到我的血管了!我疼得直哆嗦,想,晚上回去又得給她剪爪子了。

太陽明天依舊會升起。

童童會長大,唱我教她的歌,吃我做的飯,騎著馬,數著羊,扎著小辮兒,開開心心地叫我爸爸。

明天還很遠。

在那之前,爸爸還能保護你,照顧你,讓你不受別人的欺負。

讓明天慢一點來吧。

管你跟別人一樣不一樣,我他媽的其實一點兒也不在乎。

創作體會-沙陀王:

寫這篇東西,最初的想法是借用戰爭的背景,描寫被修改基因而形成的新人類逐漸佔領人類世界的一個小小的開端,相當於一個末世界的尾聲和新世界的序曲。但是在寫作營的課上,我開始慢慢了解到了,因為我設想的太過具體龐大,裡面有很多東西其實不是短篇能包得住的,當然也是我能力的問題。對於短篇來說,精巧,完整,就像是螺螄殼裡做道場,要省略不必要的點綴,留下最醒目的要素。我領會這些東西比較慢,在修改的過程中一次次地反芻課上的內容,修改了好幾次。在修改中一次又一次地學習短篇故事的描寫。故事的原有元素和設定經過了一次次刪減,故事背景也簡化了下來,最後才成了這副模樣。這個故事變成了一個人是如何反抗卻又不得不屈從的故事。作為作者本人,感覺這個故事跟最開始的版本的確像是兩個不同的故事,要表達的傾向也發生了改變。這時候想到了課程里講到的,創作前的步驟,我的主題在創作中是一個逐漸調整的過程,而這個改變過程直接改變了故事人物的性格、故事的走向。這也提醒了我在將來的創作中最需要注意的問題。

題圖:《使女的故事》小說插畫

責編/校對:東方木

作者:沙陀王,工程師,喜歡吃飯看戲,過著老年人的生活,妄圖留存一顆童心。

(全文完)

本文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266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未來事務管理局」關注Ta。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每日豆瓣 的精彩文章:

豆瓣日記:「嗦粉」續命的廣西人,除了螺螄粉還愛這些……
豆瓣日記:1991年你在幹嘛?
豆瓣日記:《使女的故事》:女性主義如何突出重圍?
偷窺到同事的桌面
豆瓣日記:喵嗚畫報 NO.3-盈盈秋波,悠悠我心……等

TAG:每日豆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