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在澡堂子里坦誠相見過，有什麼資格叫兄弟？

南方人來到北方生活，第一件令其聞風喪膽尷尬無比的事情，就是澡堂子洗澡。

一排排的水龍頭挨得極近，一群陌生人赤溜溜站在一塊兒，沒有隔間，沒有擋布，人人坦誠相見，絲毫不用害臊。

南方人對此甚是不解：「你怎麼能脫光了和別人站一起洗澡呢？」

北方人聽了也是一臉不解：「那怎麼了？我們還互相搓澡呢！」

《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劇照

這樣的情況在大學尤甚。北方的大學、健身場所通常沒有單獨的洗澡間，有的就是這樣一個公共淋浴間。男生們去澡堂的標配十分簡單，毛巾，香皂，洗髮水，一個塑料袋就搞定所有物品。相比之下，女生們的裝備要複雜多了，毛巾 2 條以上，一條包頭，一條擦身。洗面奶，身體乳，擦臉油，換洗的內衣都必不可少。所以當你第一次來到北方大學，看到女生們垮著籃子，穿著拖鞋和睡衣急匆匆的走在路上，不用害怕，她們只是去洗個澡而已。

澡堂是一個卸下所有包袱的地方。在這裡，沒有人會關心你爸是誰，也沒有人在乎你是誰，大家都一樣，赤條條空蕩蕩。

在這裡，只有胸脯二兩和兩斤的的區別，只有大公雞和小雛雞的區別，這是最原始的較量，最公平的較量。所以，當你，一個弱雞，偷偷瞥見身邊有一輛最好看的捷豹時，才會意識到人生最大的不平等不過如此。

《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劇照

在北方澡堂絕對不能少的有兩個東西，一個是搓澡巾，一個是給你搓澡的人。

在北方，最受歡迎、最樸素的是這樣一個綠色搓澡巾。

別看它又土又丑的，但它好使。一個好的搓澡巾，表面 lá ba（粗糙）的程度才是第一位的。表面夠粗糙，搓起泥來才帶勁兒。但是又不能太糙，太糙了一搓一身紅，皮膚受不了。

一個搓澡巾，甭管多花里胡哨，要是不下泥，也不算是一個好的搓澡巾。

像這種搓澡巾就非常不實用，帶著沫搓，這能洗乾淨？用搓澡巾，搓之前絕不能用香皂或者沐浴露還必須得趁著身體濕潤、水汽把身上的泥燜軟了，這時候下手，把全部的力氣聚集在手指上，順著皮膚一點一點慢慢搓，這才能搓出完整的、細長的泥疽來。

一條搓澡巾還是有靈性的。就像盤手串、盤核桃一樣，用的久了，它才會變得更軟和、更圓潤、更適合你。在與搓澡巾長久的磨合當中，只有它最了解你哪裡最容易長泥。而也只有用著它的人，最了解這條搓澡巾的脾氣，知道它最適合搓哪裡。

除了搓澡巾，給你搓澡的人也非常關鍵。

在北方，約澡是一件非常體現人類價值的事情。如果你手法好，手勁大，那你一定會非常搶手。如果沒人約澡那怎麼辦？你也可以找陌生人搓。

「誒同學，能幫我搓個背嗎？一會兒我再給你搓。」

「行，你把澡巾給我吧！」

即使穿上衣服以後誰也不會搭理誰，在交換搓澡巾的那一刻，你們之間也建立了最大的信任。當然，大部分的澡堂，還會配備手藝純熟的搓澡工。

一條皮質板床，搓澡工用一大桶水把上一個搓澡人的泥沖走之後，你再赤條條的躺上去。就像一隻待宰的白皮豬一樣，這個時候你才會深刻體會到什麼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先搓正面，特別認真，大概是熟人優惠吧。

我都說 叔，簡單搓一下就好了。

他回復到 沒事沒事 馬上就好了，勁還可以吧？

手，胳膊，肚子，到了下面的時候，也幫忙搓了下，簡單說一下吧，幾個動作。拖蛋搓，提鳥搓，別鳥搓，(別住)

輕輕的摩挲。

我心裡一直在背觀音心經，分散注意力。。。

還好小弟弟沒怎麼醒過來，心裡甚歡喜。

via 質明兮/知乎

搓澡的過程都差不多，都是面朝上躺下，搓澡工搓完正面，會拍拍你提醒你翻身，然後再搓另一面。但男女搓澡也稍有不同。大多數男性在搓的時候，搓完正面翻身 180 度搓反面就完了，而女性在搓完正面之後，會翻身 90 度搓側面，如此翻身三次完成整個身體的清潔。

這是因為男性的身材一般比較「板」，而女性比較圓潤造成的。不過，是兩翻身還是四翻身，搓澡工在實際操作的時候，還是取決於你的身材。

有沒有比搓澡更爽的事？有啊，泡澡。

沒有什麼比在臘月天 45 度的澡池子里泡一個小時更爽的事，如果有，那就是再泡一個小時。

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北方有大量這樣的浴池。那時候沒有桑拿間、沒有足療和大保健，有的只是泡澡和搓灰。

《洗澡》劇照

特別是男澡堂。約個三五好友，帶上全家幾口，幾個大老爺們兒，每個星期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一起洗澡。

寬敞的大水池，熱騰騰的一池水，慢慢進去，即使很燙，你也不可以齜牙咧嘴，發出嘖嘖聲。因為這是展示男子氣概的時候，被燙的一身紅，那才叫帶勁。在東北，所有的澡堂都注重泡，泡的比其他地方更猛烈、更認真。一個純的東北爺們兒，可以在熱水裡扎猛子，嬉笑怒罵，肉體摩擦。

就算平時不泡澡，在過年之前，大多數北方人也都喜歡去澡堂，搓下一身的泥，洗去整年的晦氣，以乾淨的身體迎接新的一年。

大澡堂源於宋朝，消亡於現代，是中國最早的社交平台。

為什麼北方有澡堂文化？因為北方冬天太冷了，冬天洗熱水澡是很困難的。因為條件問題，一開始，洗澡就是一個熱水池子，慢慢的才發展成更乾淨的淋浴。而泡澡文化，早在宋朝就有了，而且那個時候不只是北方，南方也有澡堂。

宋代大詩人王安石，其實是一個邋遢大王。在古代「沐」是洗頭，「浴」是洗身體，「洗」是指洗腳，而「澡」則是洗手。王安石卻是既不沐浴，也不洗澡。他全身都不洗，還不是一天兩天的不洗，而是一年兩年的不洗，因此印堂常常發黑，弟子們很擔心，醫生卻說那就是泥。

公面黧黑，門人以問醫，醫曰：此垢污，非疾也。

——《夢溪筆談》

因為不洗澡，王安石身上都長虱子了，還被宋神宗嘲笑。後來他的兩位好友吳仲卿和韓維就相約他每月去澡堂泡澡、洗澡，洗完澡給他擺上新衣服穿，王安石這才沒那麼邋遢了。

可見一起去泡澡是早就流行的習俗。在舊時上海，泡澡也叫混堂。從像河鯽魚湯一樣白的水中出來，趕快衝把淋浴。門口老師傅發一條熱毛巾，擦擦乾，躺在沙發床上，再叫一瓶玻璃瓶的雪碧或可樂。看老頭子點起一根神煙，騰雲駕霧~

所謂「混堂」，就是泡混水，一天只有一池水，所有顧客來泡，這是延續將近百年的洗浴方式。

混堂奇觀是「飛毛巾」。

只要浴客一聲喊，哪怕隔十幾米遠，老法師手一揮，熱燙的毛巾便「飛」到手中。最多的同時能飛出五六條，弧線交錯，令人眼花繚亂。

——《褪色的「混堂」》

與上海混堂類似的，還有北京的雙興堂。

雙興堂不僅是澡堂，還是有 101 年歷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這裡，花 15 塊錢就能舒舒服服的待一天。

當然，澡堂不光光是洗澡，它還是和老街坊聊天的地方，是睡午覺的地方，是看書唱戲的地方……澡堂，是一種舊時光的延續。

許多人不惜花1、2個小時的時間，從城裡各個地方跑到雙興堂來洗澡，就為享受這份泡澡的氣氛。

這些「澡友」們大多是老年人，不管家離的多遠，隔三差五的，都要來一趟，有些甚至每天都來。除了泡澡，大家還在一起喝茶、聊天、下棋，甚至還有人把飯帶來吃，完全就把這當成自己家了。

——《老北京的澡堂子：赤誠相對，才是人與人之間最舒服的狀態》

不過，這種奇觀越來越少了。隨著高樓大廈的崛起，私人浴室的普及，老式澡堂慢慢離開了我們的視線。未來，有越來越多的人會永遠體會不到這種感覺：打從澡堂子里出來，整個世界已經配不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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