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衣羊船長去航海——一隻大海碗的故事

最新 09-25

?發文前與大海碗合影

第四章：印度洋上的景色

2.一隻大海碗的故事

馬爾地夫儘管是一個遍撒印度洋的島嶼群，卻是扼守了印度洋航海交通要衝。它是來往亞洲、通過蘇伊士運河到歐洲的習慣航線，也是亞洲到波斯灣去的重要能源運輸航線，也是去往南非好望角的必經之路。

600多年前的偉大航海家鄭和就是沿著這條航線去往了「西洋」，來到了印度洋沿岸國家，帶著中國的China（瓷器）展示大明帝國的文明，傳遞大國的驕傲。鄭和下西洋雖然船隊浩蕩，但在數十年的七次下西洋過程中卻沒有侵佔和殖民任何一個國家，帶給當地的民眾的就是中國人民的友誼。鄭和下西洋80年之後的哥倫布和麥哲倫這些西方航海家帶著殖民世界的偉大航海發現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鄭和下西洋

?哥倫布大航海

你如果是海上考古隊員的話，幾條習慣航線千米之深的洋底可以探索到歷代航海者遺留的文物。由於古代航海技術的局限，在沿途大洋中不免有船舶失事，在航行途中留下了很多東西，經過數百年的歷史沉澱，都成為了古董了，甚至價值連城。

說不定你還可以發現鄭和下西洋船隊失事和拋棄或遺失的物件。當然，你也會摸到印度洋海底當代遠洋船舶拋棄的鍋碗瓢鏟！

「船長，你說什麼？在印度洋海底還能摸到中國遠洋船舶扔下的鍋碗瓢鏟？」

「是啊，因為從馬來西亞巴生港開出之後，海員離開祖國越來越遠，思念家庭惆帳越來越強烈了。情緒的變化往往處世為人不慎而發脾氣了。特別是廚房伙食如果不能滿足海員的胃口，往往會將大廚和服務員當成出氣筒。如果船長、政委未及時進行心理溝通和疏導，這些由心理問題的海員就會在晚上偷偷將鍋碗瓢鏟統統扔進印度洋發泄自己的不滿。」

我曾經該船的船長

當我在駕駛台與駕駛員、水手們談論起印度洋軼事時，我面對煙波浩瀚的印度洋，漸漸地思維進入了時空隧道，腦海中升起了當年航海生活回憶。那時，我還在老東家服務。

這是「河」字型大小系類的1234箱位的新集裝箱船，也是當年最大的集裝箱船舶。歐洲航線，每76天一個來回班期，很漫長的班輪航線。船上的海員數已經開始減員了，本來40多位海員一下子減到了25名。原本樂於看文件、開大會的政委都抱怨自己參與靠離泊的操作的體力勞動了，加上當年取消政委職務的甚囂塵上的信息致任職政委惶惶不可終日，在感情上還拉不下面子而對海員們的思想教育放鬆了，原來理直氣壯念文件的氣場不見了。

我第一次做船長的「秋河」輪

當年的職業環境，航海心理的負面被壓抑在嚴厲的政治文件和紀律約束中，很多心理和生理的問題被政治掩蓋並沒有暴露出來，讓政委最大的安慰是政治教育不可或缺。濃烈政治運動氣氛漸漸衰弱的時候，政委的日子在船上還是蠻滋潤的，當革命革到自己頭上的日子的確不好過，一些政委在船上放鬆了自己的工作幹勁，得過且過了。

慢慢的，政委讀文件的積極性下降了，海員在獲得自由後也感覺到了不適應，沒有管束了，反倒不習慣。基於海員的政治素質大多數都是黨員，他們還能在組織層面控制自己的言行。而那個時代社會高中生和海事院校的畢業生正在逐漸替代從部隊複員到船的海員。

高中生和院校畢業生都是年輕人，離開家庭、離開社會在大洋上漂泊76天一圈無論如何都感覺寂寞、枯燥和壓抑心情。在大洋中「望洋興嘆」，年輕人男人的荷爾蒙也無從得到正常渠道發泄。都到了談女朋友的年紀了，寫了一疊情書只能堆在枕頭邊，侵染自己的體味，期望讓女朋友記住，遙遠的大洋上有一位痴情漢正在思念她。

然後，到了港口，由管事打包才能發出去，

當年沒有嚴厲的規章制度，但也有控制酗酒的條例。我在船上做二副，我到其他艙室串門，發現一群水手在房間內喝青島啤酒，聽著四喇叭錄音機裡面放出來的港台歌星的歌曲，他們沉浸在靡靡之音中不能自拔。特別是帶著磁粉磨損後的鄧麗君的歌曲更讓大家百聽不厭。他們從廚房偷偷帶到房間的碗筷都堆積在房間一角。

「二副，來喝酒。現在是放洋，我們在印度洋對酒當歌，瓊漿玉液，那人間絕對無法享受的。」這些水手大部分都是從部隊轉業過來的，此刻的心情還很浪漫。

我不敢參與喝酒，再說休息一會兒馬上上駕駛台瞭望值班。規章制度中規定當班前4小時，即便喝酒也只能喝200毫升，也就是啤酒杯一杯酒。超量絕對不能上駕駛台值班的。如果值班前喝酒上駕駛台，用現代話來說就是「醉駕」了！

船上規定絕不容許海員擅自在艙室內用餐的。看著一大堆碗筷，我依稀感覺到最近一段時間大廚和服務員一直抱怨廚房中碗筷不知去向的問題了。

「政委，我覺得我們的海員弟兄們吃放都把碗和筷子都吃下肚裡去了。再這樣下去，船上再也沒有碗筷伺候大家一日三餐了。你是否告訴大家，不要吃飯連同碗筷都吃了！」

大廚很誇張的形容船上的餐具在缺少。

政委也到每個房間去查找也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是海員思想出問題了。

原來海員們在經過漫長的遠航後，心理情緒煩躁，稍不稱心就開始莫名發泄。發泄對象除了日常工作的水手外就是對吃的東西不好找茬。

遠航途中廚房中儲備的蔬菜告罄、吃的都是油膩的葷菜。如此油膩的葷菜在部分海員身體的脂肪中燃起了怒火。公開發火估計誰也不敢，那是要被政委槍打出頭鳥的，他們只能來暗的了。於是廚房間、洗碗間的鍋瓢碗筷成了受害者。

水手們到了晚上吃夜更飯之後，碗筷不是往水斗里扔，而是往印度洋里扔。抓不到現行，政委氣的鬍子也毛了，想來思去後不得不放下屈辱的身段，在大會上以平穩的語氣向全體海員表示：「蔬菜問題可以到港口解決，一定會補充，但碗筷無法補充，請大家不要把鍋瓢碗筷當成蔬菜吞到肚子裡面去了，現在只能將就維持了每人一雙筷子、兩隻盆子的庫存了。如果誰再丟鍋子，那麼船上燒飯和炒菜都成問題了。即便你們對我政委、大廚有看法，這鍋瓢碗筷與你無冤無仇，你也要用碗筷吃飯！海員兄弟與你沒有糾結，你不是發脾氣，你這樣做是犯罪，任何人都不會原諒你！如果被我和船長發現，不是讓公司管理部門處分你！也不是我政委把你的處分文件讀一遍的問題，而是你要進提籃橋監獄的。

政委告誡部分海員兄弟，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吃」進了碗筷會產生消化不良的腸胃疾病的。到時，你將吃不了兜著走！」

為了避免在海上出現意外，船長也在海員大會上以17-18世紀的船長絕對權力的威嚴宣布：「如果再發現有人丟碗筷，我就讓他轉業到打撈船上做水手，到印度洋親自打撈你丟棄的碗筷!讓你永遠上不了遠洋船！絕不姑息！」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那些扔碗筷的弟兄馬上明白了，如果真的被發現，回國後被開除，進監獄，那飯碗真的丟了，好不容易有遠洋海員的待遇，還讓全家吃喝有餘，還可以在上海落戶居住，正過來，反過來想了一段時間後，那些心理不正常的弟兄們馬上收斂了做法。

可以這樣認定在遠東到歐洲的必經之路印度洋中，人類又過了幾百年後考古的話，考古隊一定會有大量收穫，那就是「China」，不是高檔瓷器，而是中國海員在特殊年代中特殊的心理情緒發泄的證據和產物。

我家裡的那隻海碗是在甲板上的青島啤酒紙箱內發現後放在艙室內的。

此碗被水手從舷窗扔了出來，從高處飛落沒有掉進印度洋，恰恰掉進了青島啤酒紙板箱，海碗在紙板箱的緩衝下大難不死，完整保存下來了，我就把海碗當成吉祥物收藏起來。

春節前，船到天津之後，代理告知船上大廚春運人很多，火車上20多小時吃不到飯的，準備一點點心。天津一到鍋瓢碗筷等已經上船，大廚徵得船長、政委同意後發給公休的人員每人一雙筷子和一隻海碗，方便在火車上泡速食麵吃。我就拿了這隻歷經大難的海碗回家去了。在塘沽火車站登上火車，那人腳都不能放的火車上，我緊緊護衛著這隻海碗。

這隻海碗終於安全到家，海碗在家裡一直當成寶貝使用，它已經在我家裡吃吃喝喝，屈指數數大概28年了。甜酸苦辣都嘗遍了。它老了，但沒有磕碰損傷。當我向小孩們講起這個故事後，他們更加愛護使用了。

我從毫無邊際的印度洋上氤氳中，隱隱約約看到自家廚房蒸汽中看清了放在灶台上的海碗，漸漸地把思緒收到了現實中。那海碗在我的幻想中消失在腦海里了。

現在，我準備把這隻海碗收藏起來，作為我航海生涯上的重要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