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漶美學：鄭聞談湯國「紙草綱目」新作展

最新 09-25

「紙草綱目」作為本次展覽的標題，意在呈現藝術家湯國一批天然紙漿纖維的作品。這批作品承載了湯國多年以來對藝術實驗的執著與熱情，獨特眼光與大膽手法，自然流露的深厚修養。他以一種類似納博科夫研究蝴蝶標本的「系譜學」般的激情，投入到對於中國古代造紙、紙漿混合、纖維形狀的研究與再造當中。更重要的是，他以一個當代藝術家的視野和方法進行工作，完成了從歷史工序到當代藝術的創造性轉化，激活了材料本身的文化意味，煥發出新的美學能指。

我的卡西尼號在土星200cm x100cm布面紙漿2013年

局部

湯國是我非常熟悉和尊重的一位藝術家。簡單回望他幾十年來的藝術經歷，僅從創作媒介與表現手法來說，「多面手」與「實驗家」這樣的稱號送給他並不為過。但是對中國傳統文化修養和審美趣味的迷戀，作為一種氣質性的主線，一以貫之穿插在他各個階段的創作之中。早在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他就已經開始使用中國傳統紋樣、佛教雕像、建築構造、器物造型的圖像與實物，與西方現代主義的抽象構成、綜合拼貼的藝術風格進行有機結合。他耗費五年光陰參與修復的北京智珠寺建築群也於2012年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文化遺產保護獎。而中國古代的造紙術，於他而言並不僅是一種技術性的還原和考古，還是一種回溯水源地質與歷史肌理的方法。造紙的過程於他而言，並不是一種創作材料的前期準備，而是對於植物纖維眾多門類的親身感受，是對於檀、麻、皮等漿料每一絲纖維的觸摸與感知，這就是創作和創造本身。

六月雪160cm x110cm×2亞麻布面紙漿2015年

局部

古代各地紙張的製造，皆取自當地的自然元素，融合了天地水土所有的自然元素，勾勒出當地獨特的地理風俗。早在皖南地區置辦並修復了一幢明代宅院用以自住的湯國，還以另一種方式持續著他與當地風土歷史的對話。以青檀皮與沙田稻草加工後的紙，為皖南涇川地區特有。其它竹類、草類、藤類、麻類、皮類等等做出來的紙名目眾多，都叫「書畫紙」或是其它各種自說自話的紙名，只是不可以叫作宣紙而已。上世紀80年代，湯國嘗試尋求古代畫家追求的「力透紙背」，親自來到涇縣訪問高人，在古老的紙作坊里，嚴格遵循古法五十多道工序，不加任何化學輔料，自然備料、選料、蒸煮、晾曬、造紙，一呆就兩年。湯國以為，以純青檀皮所做的紙是自古以來人類所做出的最高級的一種紙。他選擇的纖維材料之一，就是用青檀皮料製漿技藝與圖像製作結合的實驗。

星空110cm x82cm木板紙漿2014年

湯國曾說：「廢墟，是更高級別的文明。」「紙」是屬於歷史信息的材料學，也是湯國藝術精神的材料學。在這批作品最大的亮點在於，紙漿的終極用途已經不再是成為紙張，而是反轉成了畫面的主角。天然材料混合製成的紙漿，不是作為承載畫面的底子而存在，而是如同基弗畫面上堆積的立體材料或波洛克畫面上潑濺的顏料而存在。那些紙漿被藝術家的手裹挾、撒落、塑型、攪動於不同的畫布與底子上，乾燥以後這些物質牢牢地附著，形成了豐富的肌理與空間。看到湯國的這批作品，我們可以想像古時的植物學家、博物學者或藥學家為未知植物劃定涇渭、分門別類、各就其位的場景。他們中的好手，可能還會用嫻熟的白描手法與寫實圖樣做插圖解讀。湯國則變更了這些圖樣的寫實屬性，抽取這些植物的局部或全貌，簒改它們的原形，抽離出源自纖維的精神圖像為我所用。與他手繪的圖形文字進行嬉戲，還裝作正經地書寫上拉丁文的學名……湯國的「紙草綱目」藝術性地還原並再造了伴隨人類千年生活的「紙」的系譜，呈現了一種媒介從實用到藝術浪漫轉換的過程美學。

景點200cm x150cm布面紙漿2015年

局部

藝術家考古己逝紙料大師張根季手工配料的製漿技藝，用纖維之妙為「紙草綱目」所用，是一次同時包含了「回歸」與「向前」的探索節點，是與純凈的纖維料漿進行對話的過程，也是藝術家自我發掘自我學習的修行本身。在這一過程中，藝術家體會到純自然纖維的奧妙——他穿越千年，靜觀從植物製造到化學藥劑，從「紙壽千年」到「無紙時代」的來臨。他從中體會植物給予人性的溫暖，傳統自然之道的慢慢終結。「枝椏被人為退卻表皮伸展出手臂，圍繞在我們周圍，在空中裸露，纖維化為灰燼如朵朵雲絮……」從深山裡走來的「紙草綱目」，經日晒雨淋山泉浸潤漿池搗練，蕩漾在池中貼附點劃成肌理形狀。除去了植物蛋白的纖維變得潔白，可拿捏潑灑造型，可遊動聚集成圖像。那些更大尺幅近乎抽象繪畫的紙漿作品，已然進入了倫敦米蘭那些國際機構的視野並展出。湯國所追求的「古法製漿，當下實驗，超越「古法」隨山型水勢顛覆一成不變，融化在萬物機理之中。」也已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