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占芳:神話和傳說:小說虛構中族群文化的隱顯——讀阿來的《塵埃落定》
內容提要
通過解讀阿來的長篇小說《塵埃落定》中的神話和傳說,探討族群文化對創作個體的思維方式和小說構思的影響,從而解釋作家阿來企圖實現寫一部「寓言」式小說的構想。
關鍵詞:神話傳說 族群文化 寓言小說
阿來,一位用漢語寫作的藏族作家,憑藉長篇小說《塵埃落定》獲得茅盾文學獎。本文試圖從小說中人物所處的文化生態環境中的神話和傳說角度,探討族群文化對作者(創作個體)的思維方式和小說構思的影響,以及作家實現寫一部「寓言小說」的企圖。
作為一個王朝衰亡史的證詞,小說中不能不提及王朝曾經的歷史和民族賴以生存的地域空間及生活方式,又因為作家採取了小說這樣一種載體作為歷史傳承的敘述方式,它所保存的、傳承的文化因子的可靠性比起民俗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等等專業人士的考證要打一些折扣,也即小說在敘述歷史時具有了口述式的輕鬆隨意,也正因為如此,小說作為一種傳承的方式,在保存、傳播本民族文化方面成了正史的補本,甚至在傳遞信息的廣度、速度和大眾接受程度等方面優於正史。《塵埃落定》已達第九次印刷22萬冊的銷售量(不包括盜版),又於2003年被拍成電視連續劇播出等事實,就說明了用小說表達歷史更容易被大眾所接受。不管阿來多麼不希望自己僅僅被認定為「一個藏族作家在寫自己民族的東西』,
但《塵埃落定》首先攝住漢語閱讀者的心靈的,的確是那異域清新而奇特的風情。那皚皚白雪的雪域清晨,那經蟠獵獵的神秘官寨,那飄滿柏香、草藥味的桑煙,無不滲透著一個遠離現代工業城市文明族群的生活氣息,那濃濃的酥油茶、那高亢的民歌、那念經的喇嘛,無不言傳出一個與漢文化迥異的精神文化世界,訴說著一個族群的宗教、信仰和對世界、人生的感悟、理解。這些生活的底蘊正是通過小說中的神話、傳說和民俗言傳了出來,帶上了藏民族特定的審視世界的思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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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通向族群文化的契機
作為人類童年時代對自然現象和萬物起源的解釋,幾乎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塵埃落定》中的土司王朝這個族群當然也不例外。小說在開篇提到「轄日」(骨頭)時說:
世界是水、火、風、空。人群的構成乃是骨頭,或者根子。
如果稍做留意,我們就會發現這與中原文化中的世界的組成物質五行說(金、木、水、火、土)有所不同,也不完全同於西方哲學中所說的火、水、土、風四種物質,甚至與藏族最原始的宗教苯教教義的五源說(地、水、火、風、空)相差一種物質:地!是作者因小說寫作的隨意性而沒做歷史的考證,還是故意設置的障眼法?迷惑似乎在下面的敘述中有了回應:
在關於我們世界起源的神話中,有個不知在哪裡居住的神人說聲:「哈」立即就有了「虛空」。神人又對虛空說聲:「哈」就有了水、火和塵埃,再說聲那個神奇的「哈」風就吹動著世界在虛空中旋轉起來。
顯然,這段描述吻合了藏族關於世界起源的五源說,但我又為什麼說「似乎」呢?因為作者並沒有忠實地把第一元素稱為「地」,而稱為「塵埃」。也許從物質本質上講,「地」和「塵埃」沒有區別,但在漢語語境中「地」給人的感覺是堅實、牢固,正如傻子少土司的理解:「在我所受的教育中,大地是世界上最穩固的東西。」而「塵埃」則給人一種飄浮感,微不足道、飄浮不定。並且作者將小說的題目定為《塵埃落定》,是值得深味的。可見,作者在安排這一細節時,並不是將歷史信手拈來做民族特色的點綴,而是設下玄機,獨具匠心。
世界上大部分民族的起源中都有世界最初是混沌一片之說,也以不同的方式分出了天、地,但唯有藏族苯教中把「空」做為了五元素之一,並由此產生了本民族的宇宙觀。苯教在論及世界及生物起源時說:「最初是本無空,由空稍有本有,由有略生潔白之霜,由霜略生似乳之露。」「宇宙開始是空,是混沌的境界,此後生出『有識』云云」。
,可見「空」是虛空,無時無空,無邊無際,無知無識。佛教傳人藏區後,把此種宇宙觀關照到萬物、生命現象上,用「緣起性空」來解釋世界與生命現象。佛教認為:世間一切事物都是在相應的條件和相應的關係中產生並發展的。事物不可能以一種獨立的不依賴他物的狀態而生存,而必然依賴於他物而生存,由於種種因緣關係而存在,所以稱為「有此則有彼,此生則彼生;無此則無彼,此滅則彼滅。」有了他緣,才有自身,它緣消失,自身不存。所以說自身實際上是「空」的。「緣起性空」是事物普遍的一種存在現象。由於緣起,因而性空;本為性空,故依緣起。因此,生命並不能以「有」或「無」的思維方式去解釋,生命本質上是一種「空」的狀態。處於非有非無狀態,即有無相即的狀態,這種狀態,就叫做「空」。
所以生命在於諸多因緣的聯繫,聯繫一中斷,一種生命體便解體,諸因緣又聚合為另一生命體。宇宙整體的演化是無限循環,無始無終,不生不滅的。生命及一切現象因緣而合,因緣而散,散後轉化為其他事物;一種生命滅亡後轉為其他生命或其他事物,從而產生了六道輪迴和因果報應之說。中國的五行說也講五種元素之間的相生相剋,西方哲學中的四大元素之間也相互聯繫,互為依存,卻絕少把生命個體與宇宙間普遍的生命現象作為統一的生命體系而對待。這抑或與藏族的生存空間有關吧。在高寒缺氧的「世界屋脊」,在高山環繞,峽谷深切的「地球第三極」,高原生態環境極為脆弱,生物資源極為珍貴。在「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的生存極限中,生命的拷問、靈魂的歸屬、時間的斷想,宇宙的奧秘更容易進人思考的範圍,從而在宗教中保留有更多的形而上的追求與探尋,進而也保留了探尋的結果——空!這就是幾千年來積澱在藏族文化中的集體無意識,這就是這個族群思考世界的方式。一個個體無論他在後來接受了多少漢文化的教育,也無論他如何流利地用漢語寫作,在他的思維方式中集體無意識是無法抹去的。何況他也並不想抹去,而把它作為讓讀者了解作品、了解這個族群的契機而加以利用,使《塵埃落定》在揭示普遍存在的意義上顯出了優勢。
正因如此,我們就容易理解小說敘述的語調是平淡、甚至是寧靜的,即使是敘說自己的王朝的衰亡、親身父母、哥哥,甚至是自己死亡時,語調也像是藏族阿依講故事時一樣悠遠平靜。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就更容易理解時間在小說中隱含的雙重含義:故事展開的具體時間段和宇宙間的時間——宿命。在一個具體的時間段,土司王朝完成了一個從無到有,而後又從有到無的輪迴過程。實現了從「空—有—空」的輪迴。如果這只是個案的的話,在更長的時間段內會發生什麼事呢?「傻子」我也曾追溯道:有土司以前,這片土地上是很多酋長。有土司以後,他們就全都消失了。那麼土司之後起來的又是什麼呢,我沒有看到。
「我」是沒有看到,因為作品在「塵埃落定」前就讓「我」死在了仇殺者的刀下。可大智若愚的「我」卻又在真實的將來尚未降臨時,就預見到了另一種空靈的景象:是的,什麼都沒有了。塵土上連個鳥獸的足跡我都沒有看到。大地上蒙著一層塵埃像是蒙上了一層質地蓬鬆的絲綢……
有轉向無,無轉向有,萬物就在宇宙這個時空的長河裡,周而復始。這是寓言?不是,因為它就滲透在藏族的觀念中。這不是寓言?是,因為今天的現實有一個最大的遺憾,那就是導致了那「敬仰神靈、崇尚神話」的「血性剛烈的英雄時代」、「蠻勇過人的浪漫時代」的結束。
而「從一種文明過渡到另一種文明,人心委瑣而渾濁」
,因此,讓看破紅塵的僧人翁波意西說出「什麼東西都有消失的一天」的宿命,讓渺小的人類認識到命運之外其實是有一種巨大的力量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從這個角度來講,《塵埃落定》表達的內容與其說是讓人認識土司制度被「現代性」摧毀的社會「規律」,不如視為借用某段歷史展示無處不在又神秘莫測的超然之物:時間。這莫非就是那個說「哈」的神人?
在藏區,人們的生活節奏不慌不忙,這在漢族作家馬麗華的筆下有所描述:在時間問題上,「相信輪迴轉世的人們會說,幹嘛著急忙碌著,還有下一輩子呢!』,
這才是小說《塵埃落定》的生存語境。
在這個神話的涵蓋下,個體生命消失了,官寨消失了,土司制度消失了,塵埃是「我」——父親酒後和漢族太太所生的「傻兒子」;塵埃是大哥——貪戀權欲,勇敢而尚武;塵埃是麥其土司——智謀大度而難捨錢權;塵埃是時政——混亂而無序。「塵埃就是土司、官寨及其相關的一切』,
,塵埃就是與土司制度相依存的一切,並在這裡完成一次輪迴。這種主題與形式的結合,這種「特別的題材,特別的視角,特別的手法,其實都不是為了特別而特別」,而是為了言傳出一種普遍的意義,追求一點寓言般的效果,從而產生「一種普遍的眼光普遍的歷史感,普遍的人性指歸。」
神話決定了這個族群最初的宇宙觀和世界觀,也孕育了特定的思維方式,而這種既定的思維方式又決定了用小說來敘述歷史時必定會潛移默化地反映出族群文化的特質。神話在這裡既是小說事實,又是解讀小說主題的契機。有了這把鑰匙,又按怎樣的路徑走進族群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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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貫穿族群文化的脈絡
用傳說的形式保存族群活動的痕迹是本小說又一大特徵。關於民族的起源,小說中是這樣描述的:
(l)確實有書說,我們黑頭藏民是順著一根羊毛繩子從天而降,到這片高潔峻奇的土地上來的。
(2)傳說雪域大地上第一個王,從天上降下來時,就是這樣(坐在兩個人肩頭上)讓人直接用肩抬到王位上去的。
(3)(經堂里的)那些畫告訴所有的麥其,我們家是從風與大鵬鳥的巨卵里來的。……最後一下說「哈」的結果是從大鵬鳥產生天邊的巨卵「哈」出了九個土司。土司們挨在一起,我的女兒嫁給你的兒子,你的兒子又娶了我的女兒。土司之間都是親戚。土司之間同時又是敵人,為了土地和百姓。
(4)有人說,黑頭藏民是因為一個人受到羅剎魔女誘惑而產生的種族。
從以上四則表述,可以總結出三種族群起源說:
1.天神起源說—苯教、佛教共源(1)(2)
《賢者喜筵》等藏文史籍,記載著某些古老的傳說,在吐蕃王朝的早期,人神簡直融為一體。贊普就是天上的神,被派到人間執掌國政,當他的兒子長大到能夠騎馬賓士時,自己便沿著彩虹般的天繩向上攀登,一直消隱在無限蔚藍悠遠的蒼穹。第八代贊普直貢贊普因與牧馬人羅昂達澤決鬥,失手誤砍天繩,他再也沒有能回到天國,而把陵墓留在人寰。
2.卵生說—苯教來源(3)
卵生世界,卵生萬物的觀點,是苯教關於宇宙萬物起源的基本觀點。出自14世紀一位藏族學者手中的《朗氏家族史》中說:「五大(地、水、火、風、空)之精華形成一枚大卵,卵的外殼生成白色石崖,卵中的蛋清旋轉為經螺,卵液產生出六道有情……從中又產生『圓內團』,逐漸演變一人,叫做耶門,他成為朗氏家族的祖先。」苯教認為:「宇宙開始是空,是混沌法的境界,從此生出『有識』然後生兩儀,其一明亮為父,另一兇險為母,然後生冷,生霜,生珠,從霜露中出現如鏡之湖,此湖卷為一卵。從卵中孵出一鳥。其一稱為光亮,另一稱為黑暗,二鳥相交生了三卵;一白一黑一花。從白卵中生出世間神系;從黑卵中生出粗獷黑人,即阿修羅之前身;從花卵中生出一種祈禱……世間神開闢了有人居和無人居的世界。……從而出現了『恰』的世系,即人類;『木』的世系,即天神;『楚』的世界,即動物。」
3.人魔結合說――印度佛教的印痕
在佛教傳入藏區時,有許多印度神被專請過來做護法,比如吉祥天女班台拉姆,原是印度神話中的人物,是印度教和婆羅門教司命運、財富和美貌的女神。公元7世紀中葉,藏王松贊干布在拉薩修建了大昭寺,專請吉祥天女作大昭寺護法,坐鎮該寺三樓的護法神殿。據民間傳說羅剎魔女也是被來自印度烏杖那地方的蓮花生大師降伏後,做了一個湖區的護法的。
這三種不同的族群起源說,顯示了不同文化相互交融的事實。是什麼原因使《塵埃落定》的故事展開的空間具有了文化混合性特徵?我們不難從作家阿來的出生地四川西北部的「阿壩」州名的由來找到答案。根據民間傳說和有關史書記載,「阿壩」一詞的由來,要追溯到公元7世紀初。當時,西藏吐蕃軍隊為了攻打松州,壓兵20萬在今日的松潘草地一帶,以後逐漸進人四土(今馬爾康)地區和岷江上游及南坪等地區。唐文成公主進藏後,藏漢修好。進人阿壩地區的吐蕃軍隊,由於沒有得到藏王松贊干布的旨令,不敢返回拉薩地區,所以,他們在這裡安居樂業,進行耕牧。由於他們多是從西藏阿里地區而來,所以自稱為:「阿瓦」(意為:開發此地的阿里人)。久而久之,「阿瓦」一詞變成了這一地區的名稱。由於「阿瓦」的「瓦」字,康巴,拉薩一帶讀音為「巴」,而安多語為「瓦」,所以,當用漢字記名時,用了「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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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段「移民」史,阿來在小說中也有描述:
多少年以前——到底是多少年以前,我們已經不知道了。但至少是一千多年前吧,我們的祖先從遙遠的西藏來到這裡,遇到了當地土人的拚死抵抗。傳說里說到這些野蠻人時,都說他們有猴子一樣的靈巧,豹子一樣的兇狠。再說他們的人數比我們眾多。我們來的人少,但卻是準備來做統治者的。要統治他們必須先戰勝他們。祖先里有一個人做了夢,託夢的銀須老人要我們的人次日用白色英石作武器。同時,銀須老人叫抵抗的土人也做了夢,要他們用白色的雪團來對付我們。所以,我們取得了勝利,成了這片土地的統治者。那個夢見銀須老人的人,就成了首任「嘉爾波」—我們麥其家的第一個王。
土人,就是土著居民,他們自古信奉的是藏族最古老的宗教—苯教。它有極強的生命力。小說中佛教傳播者翁波意西不僅沒有找到信徒,自己反被割了舌頭成了麥其土司的書記官,就是這種史實的最好註腳。基督教傳教士查爾斯的失敗同樣補證了苯教在當地的強大影響力。甚至藏語說得比漢語還好的二太太也未完全被接受,始終處於孤寂中。所以當「我們」用好運和武力征服「土人」後,反過來又被「土人」的文化所征服。
後來,西藏的王朝崩潰了。遠徵到這裡的貴族們,幾乎都忘記了西藏是我們的故鄉。不僅如此,我們還漸漸忘記故鄉的語言。我們現在操的都是被我們征服了的土著人的語言。當然,裡面不排除有一些我們原來的語言的影子,但也只是十分稀薄的影子了。我們仍然是自己領地上的王者,土司的稱號是中原王朝賜給的。
於是在麥其王朝生存的空間,就有了本地苯教、西藏佛教和印度教三種文化相互浸染、滲透、交匯、融合的歷史事實了。了解了這段事實,我們不再發出「麥其土司到底是怎樣起源的」這樣的疑問了,甚而會發出世界各族文化的征服與被征服莫不如此的感慨。從特殊意義推向普遍意義,是阿來所追求的,也是在作品中隱顯的。
在前面的論述中我曾提到,阿來筆下的卵生說不是「原版」而是加進了「九個土司」,並且他們既是親戚,又是敵人。這其實就是各個民族間流傳的兄弟故事的模式。阿來用這個模式藉以說明兄弟間為了「百姓和土地」相互兼并和傾軋的幕後主使是權力!阿來自己強調《塵埃落定》的寫作動機是「權力」,他「坦陳自己原來的計劃是推出長篇三部曲,主題分別是『權力』、『宗教』和『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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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貫穿在小說中的主線就是傻子「我」和哥哥兩人誰當麥其土司繼承人的問題,中間補敘出父親和叔叔的權力之爭,叔叔的出走印度是失敗者的另一種出路。土司之間的連年征戰又是為了更大的權力。而這種權力之戰早在傳說中就孕育了。這就是說,《塵埃落定》圍繞川西北藏區的社會變遷,力圖展示人類歷史文化中具有「普遍意義」的權力事象,通過麥其土司的個別家世,透視出「權力的普世性」。要達到這個目的,如果沒有民族起源的傳說,是缺乏有力的說服力的。所以「卵生說」的民族起源傳說是整個小說的主線,貫穿始終,當麥其土司的兩個繼承人先後被仇人的兩個兒子殺死,最終從肉體上解決了這個世襲之家的權力傳承之爭,「塵埃」也就「落定」了。
兩條輔助線則分別從權力的功能和權力的繼承兩個方面輔助說明權力的作用,權力對人的命運的影響等與權力密切相關的問題。「天神起源說」旨在強調神的智慧、神勇,故而具備了做王者的資質和條件,權力是「天賦」的,從而說明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也是「天賦」的,不是「人」為的。權力的作用在於分出高低貴賤,掌握了權力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隨意處置別人的命運,難怪在一次次見到由於權力之威,使得「壯實的男人」和「漂亮的姑娘」都紛紛「脫帽致禮」和「做出燦爛的表情」之後,作為一名潛在的土司權力繼承人,即便有點先天犯傻,「我」仍舊禁不住會發出「啊,當一個土司,一塊小小土地上的王者是多麼好啊」這樣由衷的感嘆,進而有意無意中參與到權力的角逐中,在對權力既恐懼又渴望,既逃避又追求的矛盾中完成了「傻子」的身份認定。「我」的記事就是從性啟蒙始,「卓瑪算不得我的情人,而是我的老師」,性意識的覺醒,象徵著權力意識的覺醒,所以對權力的反叛者的懲罰,除了使用武力(行刑人)鎮壓外,還使用精神壓迫。「性」之所以成為壓迫人的工具,是因為它以權力做後盾。因此,第二條輔助線就貫穿了小說的始終——性慾和繁衍。正因為麥其王朝的兩位繼承者都無嗣而亡,這個王朝如果沒有外界因素,也到了「落定」的時候了。人魔結合因為涉足過分的慾望而自取滅亡,權力的繼承被中斷,一切將歸入新的輪迴。
如此,三個關於民族起源的傳說貫穿小說始終,言說出作者體驗到的權力,而族群(或王朝)的權力,只能說是「自己領地上的王者,(因為)土司的稱號是中原王朝賜給的」,即受制於更大的權力,而再大的權力都逃不過那個在「什麼也沒有之前」就存在的神人——時間的洗刷和磨礪,這又返回到神話,從而彰顯出小說的寓言和普世意義,這就是阿來關於小說的信念。
注釋:
阿來、孫小寧:《歷史深處的人生表達》,北京:《中國文化報》,1998年7月.
南文淵:《高原藏族生態文化》,甘肅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44、75、45頁.
阿來:《時代的創造與斌予》,《四川文學》,1994年3月,第21頁.
馬麗華:《雪域文化與西藏文學》,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94頁.
12徐新建:《權力、族別、時間:小說虛構中的歷史與文化》,《西南民族學院學報》,1999年第4期。
徐其超:《文化混血》,《西南民族學院學報》.2000年5月。
廖東凡:《雪城西藏風情錄》,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年。第4頁,第2頁.
11達爾基:《阿壩風情錄》,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 1991年版,第1頁。
原文發表在《民族文學研究》2004年第4期(總第95期)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主辦。
作者簡介
孔占芳,青海師範大學民族師範學院漢文教研室教授,從事當代藏族作家漢語創作研究。
文章推薦:栗軍 西藏民族大學
圖文編輯:馬海五達 暨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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