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枝，村裡人茶餘飯後的不敗談資

圖為電視劇《古村女人》劇照

農村民風野俗，許多少女還未出嫁就已經大了肚子，奉子成婚的女人太多了。雖然村民不說什麼，但是有身子嫁過去的女人，往往不受婆家重視。張愛枝是奶奶的心頭肉，奶奶尋思著一定要給她找個最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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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994個作品

作者：錢 七

寫在前面的話：她曾經擁有過多熱烈的愛，現在就有多絕望。那些深夜裡無處安放的寂寞和慾望，逐漸侵蝕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念想，生命里大概已經沒有值得她在意的了，所以就這樣放縱吧

一

張愛枝是紅水村人茶餘飯後的不敗談資。

如果幾個人聚在一起聊著聊著沒話說了，這時候只要有人提一提張愛枝，那麼話匣子必定會湧出泉水般源源不斷的爆料，而人們的臉上也會增加一些曖昧不清的笑容。

紅水村的每一個人嘴裡都蹦出過關於張愛枝的八卦，除了我們家。

因為我們最沒有資格說道她的閑話，或者說，將她致於流言漩渦中心的始作俑者正是我們家。

具體來說，是我的奶奶，張愛枝的親媽。

張愛枝是我的大姑，她下面還有弟妹五人，但是都沒她獲得的寵愛多。頭上的孩子總是能備受關注，加上她從小生得美，爺爺奶奶幾乎是放在心尖上疼（這是奶奶跟我說的原話）。

70年代的農村，家家都窮，能吃飽飯的實在不多，穿新衣更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俗話說「新老大，舊老二，破老三」，一件衣服輪著穿，到了最小的孩子那裡，早已經看不出來衣裳的原形了。

這樣的條件下，奶奶卻堅持每年給張愛枝做一套新衣服。愛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正是這樣的愛，最終將她們的母女情分推向了絕路。

細柳一樣迎風搖擺的腰肢，清晨盛開的梔子花一樣的臉龐，十八歲的張愛枝是紅水村最有名的山鳳凰，走到哪裡都能牢牢粘住人們的眼珠子。

所以，村裡的小夥子總是明裡暗裡地示好，盼望著能得到張愛枝的回眸一笑。但是，奶奶管得非常緊，幾乎不讓張愛枝一個人出門幹活。

農村民風野俗，許多少女還未出嫁就已經大了肚子，奉子成婚的女人太多了。雖然村民不說什麼，但是有身子嫁過去的女人，往往不受婆家重視。張愛枝是奶奶的心頭肉，奶奶尋思著一定要給她找個最好的人家。

二

然而，奶奶能夠擋去紅水村裡小伙的覬覦，卻無法阻止少女懷春的心思。

陪奶奶去集市辦年貨的張愛枝，在她17歲的冬天遇到了生命里的第一個愛人。少女的情竇一旦打開，便如春水外泄，再無法收回。

那天下著小雪，有點冷，但是絲毫不影響人們的心情，畢竟快過年了。集市上熱鬧非常，改革開放的春風雖然沒有席捲這個小地方，但是已經帶來了些微希望。農村有本事的，早就開始想點子做買賣了。

張愛枝心裡歡喜，東逛西逛，左看右看。就這樣，看到了正在低頭寫春聯賣對子的裴建新。也就那麼一瞬間，張愛枝看到自己內心開了一朵花。那麼乾淨的男子，斯斯文文的，全然不像村裡那些莽撞粗俗的莊稼漢子，居然還會寫毛筆字！那個時候，認識字的人太少了，更何況還寫得一手那麼好看的毛筆字。張愛枝不識字，卻也知道那紅紙上的字有多美。

她整理了下頭髮，拿出身上帶的所有錢，輕聲說：「要五幅對子！」

裴建新愣了一下，驚訝地抬頭，要知道，那時候家家都窮，普通人家都只是象徵性地買一幅對聯貼大門，意思一下而已。這個少女卻直接開口要五幅，而且，還是個美麗的少女。

雪粒子安靜地滴落，少女姣好的面容上泛著羞澀的粉光，眼神卻熾熱如火，直勾勾地盯著她。裴建新感覺心突然就軟了，腿也軟了。

對聯終究沒收錢。後來，張愛枝用那錢買了一套好看的紙筆給裴建新。

他們開始悄悄約會，瞞著所有人。裴建新是鄰村的，跟紅水村隔了半座山的距離。張愛枝只能借口去山上砍柴，來為愛情爭取一點點光陰。奶奶不讓她去做這些重活，張愛枝就總是撒嬌說萬一以後嫁人了什麼活都做不好會被人看不起的，奶奶才作罷。

他們在花好樹多的地方約會，一起看夕陽，一起摘杜鵑花，一起采蘑菇。裴建新會說很多張愛枝從來沒聽過的故事，會吟那些張愛枝覺得很美的詩歌。

儘管她不太能聽懂，卻也漸漸明白有個紅水村以外的世界，有些在吃穿住行之上的食物。裴建新讓她知道，有個叫大觀園的地方住了一個跟她一樣好看的林妹妹，而她，是裴建新的林妹妹。裴建新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裴建新還會勾著她的下巴，壞笑著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是張愛枝最好的時光，是她生命里如詩如夢的一段。

如果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三

奶奶還是發現了，其實在奶奶知道以前，就有很多人看到了，但是誰也不敢去奶奶面前說道。

奶奶勃然大怒，直接將張愛枝鎖在家裡，安排幾個兒子早晚輪流看守著。裴建新雖然生得一表人才，可是家裡窮得飯都吃不飽，他家祖上是地主，爺爺讀過書，因為成分不好，比一般農民都窮很多。奶奶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兒嫁去這種人家！

鎖著張愛枝的同時，奶奶又做了兩件事。先是去裴建新家大罵，讓他絕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念頭，她罵得難聽，饒是裴家讀書人涵養再好臉面上也掛不住。

繼而派媒婆去孫木匠家說項，表示同意他們之前的求親。早在半年前，孫木匠就為他的小兒子來求親了。當時做木匠的是人人都羨慕的手藝活，收入多。奶奶一開始拒絕，是因為嫌棄孫木匠的小兒子長得太磕磣，矮冬瓜似的。但是現在她想通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張愛枝是被綁著入洞房的，甚至，婚後的一個月，她都被鎖著，還時刻有人看守。

那一個月，她做了許多夢，有時夢見裴建新騎著白馬來帶她跑，有時夢見一整片的杜鵑花開了又敗……可是裴建新始終沒有來。

自從奶奶去大鬧一場後，裴父幾乎湊了家裡全部的家當，將裴建新送去了縣城，並要求他一定要在城裡紮根，不要困在這個小山村裡。

張愛枝不再被鎖著，因為她已經完全沒有逃跑的意思了。

但是紅水村所有人都在背後說，張愛枝好像換了個人一樣。以前那個躲在母親身後羞澀安靜的小姑娘不見了，現在的張愛枝，會跟逗她的男人說著葷段子，被人佔便宜摸摸肩膀恰恰屁股也無所謂地報以嫵媚一笑。奇怪的是，她的男人，孫木匠的小兒子孫大勇，看著張愛枝與人調笑，卻不敢上前阻撓。只是捏緊拳頭，捏得手背上青筋暴起。

奶奶感覺不對勁，偷偷跑來問張愛枝。

張愛枝盯著奶奶冷笑了許久，然後用很凄冷的聲音笑著說：「媽，你不知道吧，你中意的這個女婿連男人都不是！你歡喜不？」

奶奶有如被雷劈了似的，呆立著。驀然想起，孫大勇每次見到她們娘家人，眼神閃躲，一副心虛底氣不足的樣子。當時她還以為這孩子是覺得自己丑配不上愛枝，倒還真是個老實孩子。

四

自那之後，奶奶總是悄悄抹淚，覺得自己毀了女兒的一生。

她沒有勇氣叫張愛枝離開孫家，那個年代，女人因為不會生孩子被趕回娘家很常見，但是因為男人那方面不行而跑掉的卻沒有。你敢跑，就算男方家裡不追究，旁人的唾沫星子也足夠淹死你了，更別痴心妄想再嫁了。

張愛枝漸漸地也不回娘家了，儘管住在同一個村裡。

她好吃懶做，整日的閑逛，跟村裡的男人們打情罵俏，毫不避嫌。女人都在背後罵她賤貨，一個個看見她來了就立刻把自家男人拉走。

她的額頭上經常有傷，對人說是起夜上廁所摔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那孫大勇打的。他那方面不行，拳頭卻還是管用的；他不敢找那些男人，只能把氣都撒在張愛枝身上。

彷彿沒有靈魂的肉體，渾渾噩噩地過了五年後，張愛枝抱養了一個被丟棄在路邊的女嬰。雖然她依舊生活放蕩不堪，對這個女嬰卻是盡心儘力地照顧著。

女嬰漸漸長大成人，張愛枝似乎原諒了奶奶，因為奶奶的老得太快了，蒼老的面孔上寫滿了懺悔。有時候，她會託人送些吃的和新衣裳給奶奶。

有一次，我應奶奶的要求給張愛枝送去爸爸從城裡帶回來的稀罕水果。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我直接推門而入。

張愛枝坐在那裡發獃，直愣愣地盯著電視機，都沒注意到有人進屋。

電視里正在放紅樓夢，花樹下落英繽紛，寶玉對林妹妹說，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責編：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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