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期︱黑龍江任開泉《心結》
作者簡介
任開泉，1976年生於尚志市一面坡鎮，專科學歷，一面坡文化聯盟主要成員之一，現從事牙科醫學，喜歡用淡雅的文字描繪樸實的生活，《大雪之都》簽約作者，《楓葉文學社》編輯，主要作品《勝利兒》、《郝大褂傳奇》等，作品散見於報刊雜誌和《當代作家聯盟》等文學網路平台。
心結
"老叔，村頭的老木板橋被拆掉了！聽說這次要改成鋼筋混凝土的，橋頭供銷社門前的那塊空地也要建一個大花壇，說是兩個月左右就能修好，我看了建築規劃圖，建好之後一定會很漂亮，到時候我用小車推著你去看看……"
小侄子一邊用蘸著水的棉球擦著老瞿乾裂的嘴唇，一邊給他講著村子裡最近發生的一些新鮮事。從有病那天開始，小侄子每天都在他身邊陪著他，照顧他。老瞿靜靜的躺著，強打起精神微笑著，他要讓小侄子感覺他在聽，而且聽得很有興趣。他不想讓小侄子看出來這些事情對他已經不重要，已經有好多天下不來地了，特別是最近幾天連一滴水也無法喝進去的時候，老瞿心裡明白自己已經等不到橋修好了，生命走到盡頭了，該是這一兩天就結束了吧？
上午兒子就已經告訴他了，不是不給他治病，因為醫生早就說了，這病是食道癌晚期，癌細胞已經沿著淋巴擴散到全身，手術已經不能做了，維持吧！現在這種情況只能是多活一天算一天了。說完這些話兒子還特意看了一下老瞿臉上的表情，怕他接受不了這絕望的現實，會有什麼過激的反應，老瞿就是老瞿，他不想讓兒子看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一如既往地平淡的微笑著，強做幽默的跟兒子說"告訴我這些是怕我走的糊裡糊塗閉不上眼睛吧？到了那邊閻王爺問我咋來的，別不知道是吧？ 你爹雖然吃不進東西，但心裡明白的很，早就知道了，就你這小小的把戲能瞞得過我大大的瞿家豐嗎？
"是啊！老瞿是早就猜到了，從前些天哥哥聽說他病了之後回來看他那天起，他就猜到自己得的應該是不治之症，要不哥哥不會回來的，老瞿就一個哥哥，老瞿也不姓瞿，當年老瞿還在娘肚子里的時候，親生父親就去世了，迫於生活娘把六歲的哥哥送到了爺爺奶奶那兒，然後懷著他改嫁到了瞿家，出生後的他也就隨了瞿家的姓。在瞿家娘又生了幾胎，但都是女孩，因為沒有男孩，所以養父一直視他如親生兒子一樣，生活雖然不富裕但也算說得過去。
一晃兒幾年過去了，突然有一天哥哥來了，由於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無依無靠的哥哥只能到這裡投奔親娘， 但此時七口人的瞿家已經無法再容下哥哥這樣一個半大小夥子，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因為多了哥哥這一張嘴，養父與娘開始了無盡的爭吵，甚則拳腳相加。無意間他們的爭吵被哥哥撞到之後，為了不連累母親，也 為了自尊，哥哥決定要帶著他離家出走，被年幼的他拒絕了，當時哥哥流著眼淚頭也不回的走了，並且發下毒誓：再也不會回來，許多年過去之後，雖然找到了哥哥的下落，也有了聯繫，但也只是書信來往，哥哥真的是一次也沒回來過，以哥哥的性格，這次如果不是自己得了什麼重病，他是不會回來的，更何況哥哥還把他最喜歡的兒子留下來照顧自己呢。
院子里又傳來了腳步聲，有人來了，小侄子忙著出去迎接客人。這些天總是陸陸續續有人來看望他，昨天來的是當年在這裡下鄉返城的知青，今天來的是村裡的黨支部書記和會計，小侄子把兩個人讓進屋，老瞿示意小侄子把自己扶側過身來，其實他是想坐起來但確實又沒有了那份力氣，看到老瞿這個樣子，來人也沒法多打擾，說了一些好好養病，爭取早日康復之類的話，坐了沒多大一會兒，留下幾百元錢就告辭了。
老瞿明白，這是村裡對村委老幹部最高級別的待遇了，這是對他曾經當了多年村長的尊重與認可，正常情況下村委會都是等人去世之後買兩隻花圈送去，再在追悼會上念幅悼詞罷了，不會來看這最後一眼的，有了這份待遇這輩子也該算值了。
滿頭白髮的老娘從東屋走了過來，坐在老瞿的床邊，顫抖著用手在他那枯槁的頭髮和那張瘦弱的臉上撫摸著，老瞿感到娘的手依然是那樣的輕柔那樣的溫暖，當摸到老瞿鎖骨上方脖子上長的腫塊時，那隻手停滯了，老娘輕輕地一聲嘆息，彷彿在自言自語："唉！兒子你要是只小雞該多好，你小的時候娘養的小雞，嗉子上也長個疙瘩，娘用剪刀剪開，把那疙瘩摘了下去，再用縫衣服的針線縫上，沒幾天它也就好了，怎麼長在我兒子的身上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呢？"老瞿不敢直視年邁的老娘，他不想讓老娘在他的眼睛裡看出一絲的難過，儘管他知道經歷了兩個丈夫先後離世，大兒子離家出走的老娘有多麼的堅強，也仍舊不忍心卻又無奈地在她的心頭上再扎一刀，老瞿面無表情但卻心如刀絞，他靜靜的說："娘，您怎麼過來了？我沒事的，只是現在照顧不了您了，過幾天您就去哥哥那裡吧！等我好了再去接您。"小侄子很懂事，趕緊過來攙扶著奶奶說："奶奶，快回屋休息吧！老叔這兒有我照顧呢！"攙走了老娘，老瞿有了想哭的感覺，但身體里已經沒有了一點水分能夠化成眼淚。
該吃晚飯了！廚房裡飄來了飯菜的香味，老瞿使勁的用鼻子吸著，眼睛直直的望著天花板，像是在想著什麼，小侄子用濕毛巾擦了擦他的臉，問他："老叔，你在想什麼呢？"老瞿使勁的抿了抿嘴："小侄兒，我在想如果我要是現在沒有病，就你老嬸做的這個飯我是不是得一口氣吃上二十幾碗呢？"話還沒說完旁邊就傳來了小侄子傷心哽咽的抽泣聲，老瞿心疼他的侄子趕緊轉了個話題，問小侄子："那西屋家除了自家人還有誰在呢？""東院五嬸兒、吳二叔、大海表舅還有幾個鄰居"小侄子止住哭泣回答他，"哦！你吳二叔也來了，你去叫他過來，老叔找他有點事。"小侄子應了一聲出去了。
這時屋子裡只剩下老瞿一個人，老瞿知道既然陰陽先生吳老二都來了！看來自己真的要熬不過今夜了。吳老二是村裡有名的陰陽先生，誰家有個老人去世，遷個墳，選個墳塋地都少不了他。
不一會兒，吳老二就來到老瞿的床前，他點燃了一根煙遞到老瞿的嘴邊"家豐，抽一口吧！"老瞿吃力的搖搖頭，"家豐咱倆是多少年的老哥們兒了，我也不想跟你拐彎抹角的，你是明白人，得了什麼病你自己也知道，有什麼後事該交代就交代一下吧！別到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想說就說不出來了。「
"吳二叔很老練的引導著老瞿，為的是能讓他把後事說出來，老瞿使勁的提了提精神說："沒什麼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就是在我臨死的時候，別忘了給我…給我的腰上紮根…紮根孝帶，老娘八十多了，活著不能給…給老娘盡孝，死了也讓我盡點…進點做兒子…做兒子的義務吧。""還有其他的嗎家豐？就不想對弟妹和孩子說點什麼嗎？"吳二叔還在追問著。老瞿再次吃力的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老瞿又費力的把眼皮抬了起來，眼睛瞅向了小侄子，小侄子趕緊湊到跟前問他："老叔，你是有話要跟我說嗎？"老瞿使勁的抬了抬眼皮，語言極其微弱的對小侄子說："下次見到你爸，你跟他說，讓他讓他…別…別生我的氣了，當年他要帶著…帶著…我…離家出走，跟我說哥領你走，這不是咱的家的時候，我…我…拒絕他，我不該說我不跟你走，這是我家，我姓…瞿那句話，你跟你爸說那時是…是我小不懂事，讓他別和…別和我一樣，後來我長大懂事的時候知道…知道自己錯了，卻沒有勇氣向他…向他認錯，為了這句話老叔…老叔做了一輩子…一輩子為了一塊骨頭背叛…背叛了主人的狗"。
小侄子已經哭得泣不成聲，老瞿的氣息越來越弱，這是他一輩子的心結，也是他一輩子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有他和哥哥知道，現在說出來，心裡也覺得輕鬆了！一切都該結束了，這輩子太累了！該休息了！睡會吧！老瞿帶著微笑靜靜的睡去了。
（圖片來源於網路）
編者按
《心結》是一篇敘事小說，作者善於觀察和感悟，將老瞿平凡的人生不急不緩的敘述出來。父親早早的去世，迫於生活，母親不得不懷揣著他再嫁，身世坎坷的老瞿比離家出走的哥哥還是幸運的，因為至少有養父的愛，有母親的陪伴，不像哥哥那樣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去漂去闖世界。故事中的哥哥雖然是隱形人物，沒有更多的細節去描寫他闖世界時是如何的艱辛與困苦，但是我們通過老瞿身邊不離不棄貼心照顧的侄子，可以來想像哥哥是偉大的，因為通過他不懈的努力和拼搏，有了自己的事業和幸福的家庭，並且在教育子女方面很到位，能夠在弟弟病重最需要人陪伴時不計前嫌，把親愛的兒子送到他身邊。
"……就是在我臨死的時候，別忘了給我…給我的腰上紮根…紮根孝帶…"讀到這句話時讓我淚流滿面，老瞿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卻還記掛著白髮蒼蒼的老娘，沒有了卻養老送終的心愿，死都閉不上眼睛的他，心裡是那樣的愧疚和無奈。
曹操在《神龜壽》中寫過這樣一句話："神龜雖壽，尤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是啊，樹葉終究要飄落，花朵終究要凋零，人終究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無論你怎樣優秀，無論你有多麼的堅強，死是不可逾越的鴻溝，還是珍愛自己的父母和親人吧，不要在突然而然到來時而後悔。
"……後來我長大懂事的時候知道…知道自己錯了，卻沒有勇氣向他…向他認錯，為了這句話老叔老叔做了一輩子…一輩子為了一塊骨頭背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多的過往，許多的是是非非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間的親情，老瞿的歉意是真誠的，後悔一輩子的他在臨終時終於道歉，打開了《心結》。
人的一生中時常會有這樣或那樣的故事發生，《心結》中的這些故事情節都是平平常常的，但是作者能寫出來並且深深地打動著讀者。在故事的結尾老瞿在說出多年歉意打開《心結》後，美美地睡去，心愿未了的老瞿就這樣走了，留下了諸多的不舍，留下了不能為白髮蒼蒼的老娘養老送終的遺憾……就這樣走了。
這篇文章不動聲色地在敘述的背後，蘊含著一股濃濃的情感急流，讓人感覺就是那股深入人心的力量魚貫而入地打動著讀者的內心。作者用直接和間接的角度，從正面和側面來描寫老瞿本人以及家人的坎坷人生，文筆脈絡清晰，引人入勝，是一篇佳作！
小說責編：任淑芹
圖文責編：孫永輝
投稿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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