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難過
本文作者「藝仔沒公德」,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最近澳洲在公投同性婚姻合法化,向來在政治問題上比較沉默的澳洲華人一下子炸開鍋了,群里朋友圈裡都開始冒出各種各樣要投No的聲音。
在這之前澳洲有一個safe school program,基本就是在學校公開普及關於性別、性取向的知識,從而起到保護性少數的作用,而維多利亞州(墨爾本所在的州)正在全州大力推行這個program。之後澳洲華人家長提交了抗議書,大概湊了7000多個簽名要取締它,說是違背亞洲的價值觀,教導孩子做娘娘腔搞同性戀。
看到這些新聞我真的巨難過,覺得他們就代表了我父母輩的聲音。其實他們很多人都不介意周圍有同性戀,甚至會對他們友善,但是當合法化的問題搬上檯面,又會毅然決然地選擇No,原因是「為了孩子未來的選擇」。
他們的想法還是「別人搞同性戀行,我孩子搞我不能接受」,而且認為,一旦同性婚姻合法,一定會「鼓勵我的孩子也去搞同性戀」。歸根結底,對他們來說,同性戀就是錯的。
難道他們沒有想過自己的孩子可能天生就是同性戀沒辦法改變,或者在未來的人生中會愛上了一個同性不能自拔嗎?
我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難過。
我爸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善良、堅強、聰明又豁達,比我周圍的大部分父母都要好,他們從經濟到精神一直支持著我,從高中選文理,大學轉專業要去學冷僻的文獻學,之後想出國胡鬧,一直隨我心意。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家中的大小決定,諸如買房、投資這些事,不管我懂不懂,都會找我一起商量,讓我覺得像一個成人一樣被尊重了。
爸爸是非常善良的人,愛動物愛得不得了,路上看到貓狗的屍體都會扛著鏟子去埋。每次去飯店吃飯,都會把剩下肉骨頭打包走(還用自己帶的袋子),然後坐公交繞路去喂他認識的野狗們,再慢慢溜達回家;家裡吃剩的水果核、餅乾碎也會留著第二天去學校里喂鳥。他在科大工作,學校里的鳥都認識他了,看到他就飛下來圍著轉,他同事都調侃他是「科大鳥王」。過年學生們都放假回家,學校里的貓少有人喂,科大的保安是個貓奴,怕貓凍餓,把貓都招到保安室養著,過年也沒回家。我爸知道後,就包了幾百塊的紅包放到保安室,怕人家不收,放下就跑,特別可愛。他不光對動物好,對人也好,路上遇到了看起來就餓了好幾天的乞丐,一定會帶他去附近的飯館吃飯;遇見問路的人,不管順不順路,一定要把人送過去才行。除了善良,還有些浪漫主義,大晚上爬高山去看銀河,好奇都有哪些星座,研究了半個月;周末的時候帶我媽到頤和園,在肯德基買一個漢堡一碗粥,一邊看一邊看荷花逗鳥,站起來的時候一群鳥都驚起,鳥叫聲蔓延,忍不住說「真浪漫呀」。
我媽媽也是極好的人,懷孕9個月的時候,看到路上自己顫顫巍巍推輪椅的老人,還走了幾里路把人推回家。我記得最清楚的事是,我小學的時候有一次聽寫錯了10幾個,老師把我媽請到學校,我媽問清楚緣由之後領著我就要走,老師就不太高興,說「她聽寫錯了10多個吶」,我媽就一個白眼翻過去說「她要都會還要你幹嘛?」。那個老師心眼不太好,喜歡收學生禮物,還經常體罰、毆打學生,看到別的孩子欺負毆打我也無動於衷,她可能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唯一一個「壞老師」(一年之後這老師就因為收到太多的投訴而被辭退了)。所以當時她叫家長的時候我心裡特別怕,結果沒想到我媽卻出面護著我。而我媽媽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她從來不拿我跟別人比,小時候我英語極差無比,有一次和鄰居家小孩去動物園玩,那小孩比我小兩歲,她媽媽指著動物園的猴子問:你知道這個英語怎麼說嗎?那小孩馬上回答說:Monkey,又說:藝你知道嗎?我不吭聲,她見狀就說:你看我家小孩兒都知道,她還比你小吶!說完了就瞟我媽,結果我媽完全無動於衷,不喜不慍,之後又開心地帶著我們去看別的動物了。很多家長會說:我不拿你跟別人別!但是心裡又忍不住暗暗地在比,而我媽竟然真的沒有在比,因為這種事情發生完她就忘了,回家也不會就此跟我多說一句。她是非常少見的那種會對生活感恩的人,對一切都很滿意,認為世界上做幸福的事情就是嫁給了我爸並擁有現在的生活。
就是這樣的好爸媽,就是讓我無法信任。這都源於很小的時候,大概小學六年級,我當時就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喜歡同性了。有一次和我媽在看《魯豫有約》,那一期正好在講女同性戀,我就試探性地問媽媽說,如果我是同性戀怎麼辦呀。我媽媽說,那你就搞同性戀吧……只要別說你是我女兒就行了。而我爸更是,聽到這種討論直接粗暴地「你不可能是同性戀」作為終結。其實在未來的十多年裡,儘管我爸依然會催著我談對象結婚生子,但我媽媽的態度卻基本軟化了,現在經常會非常曖昧地跟我說些諸如「如果你爸的幸福會讓你覺得委屈,你可以不用委曲求全」這樣的話。
但是,童年他們的態度給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讓我即使如此喜歡我的父母,依然沒辦法信賴他們。我渴望擁有和家人的親密關係,看到別的子女跟父母吐槽自己的愛人,撲過去撒嬌,我都無比羨慕。如果不是我的性取向讓我難以啟齒,我覺得我一定也可以跟他們這麼親密。
剛上大學的時候,我有一次聽到老李跟父母打電話,她媽媽說最近家裡生意很好,老李很開心,然後很自然地說,那每個月能給我多打1000塊錢嗎?電話那邊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當時我好羨慕,羨慕的不是爽快地答應,而是老李可以為此感到高興,並且自然地去提出請求。但我做不到,我爸媽經常會打電話跟我彙報說,最近幹了什麼什麼又掙了多少多少錢,我就會說哇,好厲害。非常客套,就像聽別人的故事。對於我來說,我爸媽掙到了幾萬幾十萬甚至幾個億都好,我不會難過,也不會開心,我只覺得於我無關,它們遠沒有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老李的上司發給她了一個500塊錢的紅包,她分了我200,那一刻那麼高興。
我媽對我從沒有要求,希望我健康快樂就好,爸爸對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遇到喜歡的(男)人然後結婚生子,有俗世的幸福。如果我是異性戀,這要求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簡單無比,但縱使她們待我如此之好,就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我也永遠沒有辦法滿足。也因此,從小到大我都帶著愧疚感活著,他們為我做個飯我都覺得自己不配,一定要幫忙才行,也因此,我從來沒有在家裡真正感到「享受」,我要補償他們,我想和他們兩不相欠。
但更迫切地,我想要親密的家庭關係,我想要榮辱與共的家人,但是我無法擁有,即使我努力在和她們親密起來,似乎那個階段過了就是過了,我們可能永遠只能這樣。我尊重他們、欣賞他們,敬愛他們,卻無法信任他們。我離家6年多,從來沒有思念過我的父母,每次回北京,最想念的都是我的朋友和我的學校。我不知道我的故鄉在哪兒,我不知道我屬於哪裡,因為我沒有過家的感覺,因為家不讓我感到安全,而只有離開家的時候我覺得最安全,因為我不用再害怕被爸媽發現我最不想說的秘密了。
哪怕我現在根本不怕說出口了。
(全文完)
本文作者「藝仔沒公德」,現居Papua New Guinea,目前已發表了48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藝仔沒公德」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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