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收下了家長的禮

那次，我收下了家長的禮

（這首「美好」，真的很美好，您可以細細聽它的歌詞兒）

「孩子不在學校上學了，但我們是朋友啊！」

專門從遙遠的地方趕來看我的阿傑的爸爸邊說邊從汽車裡拿出了一件秋衫，「這是老哥給兄弟的衣服，收下！」

我沒有拒絕的餘地，「我知道你們學校不允許老師收家長禮物，所以以前我不送，今天我已經不是學生家長了，我們是兄弟！」

於是，我收下了那件秋衫，收得很欣慰，也很坦然。

阿傑離開我們已經有幾個月了，阿傑是一個幾乎沒有人喜歡的學生，因為他上課不愛聽講，因為他的成績極差，因為他與眾不同的性格，更因為他「不可理喻」的爸爸。

阿傑的性格並不孤僻，可是沒有人願意和他同位。瑤瑤曾經被排到和阿傑同位，我記得那次瑤瑤大鬧天宮似的要和我翻臉，堅決不和阿傑坐同一個位置。即使是我這個被無數人說過口才極佳的老師，也沒有說服我們的瑤瑤，於是，就把阿傑從瑤瑤的身邊調開了。只是，之後我根本找不到一個願意和他同位的孩子了。

我知道，人可怕的不是成績差，而是在集體中被孤立，在群體中被遺棄。只好拉著阿傑的手告訴他：「阿傑，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那時，阿傑的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是不相信，「我喜歡有個性的人，因為我也有個性。」或許這樣「工作性」的話被他的無數個班主任說過吧，他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而且我還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一種不屑甚至鄙夷。他的表情也讓我後來對所有的班主任感化學生的瞬間教育效果開始了懷疑。班主任對待學生不就是「三部曲」嗎？一情感順向，二上升引導，三提出要求。這種程式化的工作方式，早被學生的心理放逐到了遙遠的撒哈拉。

不管他同不同意，那天，我搬了一張課桌，做了阿傑的同位。因為在我初二的時候，我嘗到過被老師遺棄的痛苦，我不想讓任何一個我的學術有被遺棄的滋味。客觀的事實是我們班的其他成員，確實很難接納阿傑，（後來了解到一是因為阿傑自己，一是因為他「愛發瘋」的爹）我想用自己的行動做他的暖心煲。

自從和阿傑做了同位，或許是迫於我在旁邊吧，他上課開始認真聽講了。我和他的交流也多了起來。可是，他的認真聽課並沒有帶來成績的提升。接下來的月考，他的數學竟然考了零分。於是，就有了我和他就有了下面的一場對話：

「阿傑，你願意將數學學好嗎？」

「誰不願意啊，可我就零分的基礎，怎麼學也沒用了。」

「你相信我，我就有辦法讓你的成績迅速地提升。」

「我不相信，哪有這好事兒？」

「那你要聽我的話，聽我的話我就有好事兒，就能讓你提高。」

「那你不許和數學老師串通，故意照顧我。」

「人格擔保！你每天上數學課認真聽，每天和我一起做一道數學題，然後你再問數學老師一道數學題。這兩個『一』你能做到嗎？」

「這個簡單！」

「你問老師的那道數學題，你要將詳細的解題步驟寫在筆記本上，我要查，同時我還要問數學老師你到底問了沒有。」

「保證沒問題。」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第一份約定。因為和他同位，所以他上課的一舉一動我都能觀察到，也能更好地和我共同完成那道數學題。他也能按時保質保量地問數學老師問題。

期中考試的時候，他數學考了45分。雖然相對於160分的滿分，45分是一個可憐到不堪的數字，但對阿傑來說，這是多麼大的進步啊！

我沒有在班上表揚他（因為我知道，有時候表揚的力量是反向的），只是在當天下午帶著他去吃了一碗面，我請客。我說我很高興，真的，因為你的成績里有我的一半，所以你的進步就是我的進步。

在班級陸續成立一個個的委員會的時候，他首批加入了「班級學習研討會」。也從那碗面開始，他每周離校的時候，都會留下來和我一起打掃和整理班級。

也是在一個離校的日子，因為有些額外的事情，我們打掃的時間長了些，這時一個陌生的男子闖進了我班教室：「阿傑，你怎麼還不走啊，我都等你那麼久了？」

這個陌生的男子是阿傑的爸爸，是路過蘇州順便來接孩子回去的。

「爸，這是班主任梅老師。」阿傑向他的爸爸介紹說。當我禮貌性地伸出手要和他握手的時候，他的動作讓我十分驚訝，他用瘦瘦的手臂擁抱了我：「謝謝你，梅老師，你是第一個把阿傑當人看的老師。」

阿傑爸爸的「第一個」之說，讓我十分的驚訝。在接下來的交流中，我了解到這樣一件事情：

高一的時候，一次開家長會。在聽完學校的「工作彙報」和班主任的「工作彙報」之後，阿傑的爸爸逐一找科任老師了解孩子在學校的學習和生活情況。然而從各位科任老師的口中，他得到的卻是孩子學習情況如何的差，上課紀律如何的差，生活態度如何地差的話語。他告訴我，當他聽到這些話語的時候，他的心都涼了。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學習不好，生活習慣不好，可是他還是無法接受那麼多老師向自己無窮無盡的抱怨，畢竟那是他唯一的兒子啊！最後一個和他交流的是班主任，沒想到班主任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孩子沒的救了！」他說，當班主任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忍不住跳了起來，當著辦公室所有老師的面他暴跳如雷：「只有你們這些差的老師才能教出這樣差的學生，只有你們這些混蛋老師才能教出這樣的混蛋學生，只有你們這樣的混蛋學校才有這樣混蛋的學生！」

或許就是這次的「暴跳如雷」吧，在我接手班級的時候，就有不少老師告訴我要當心阿傑的爸爸，他是個極沒有修養的不可理喻的人。也有班上的同學敬告我，「老師，以後阿傑有什麼事情，千萬別跟他家長聯繫啊，他爸極不講理！」

雖然沒有見過雖然「閱家長無數」，這些先來的消息還是讓我心裡打怵。

第一次和阿傑爸爸交流是因為阿傑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出去打籃球。當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撥通他的電話的時候，那邊傳來了爽快的回答聲：「沒問題，梅老師，凡是你的決定我都支持！」那次，我把幾個學生趕回了家去，包括阿傑。在很多家長到校長處告我狀的時候，阿傑爸爸還打電話安慰我說，「梅老師，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育機會，我們一起把握。」那次，我奇怪了，我奇怪他怎麼會對我如此的支持。

這第一次見面和這個出人意料的擁抱動作，讓我怎麼也感覺不到這個人有多麼「不可理喻」，反而感覺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真誠。

之後的日子，阿傑勉雖然強通過了江蘇省的學業水平測試，但是綜合成績依然沒有大的提升，畢竟他以前「欠債」太多了。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他逐漸被同學接受了。

阿傑不是一個喜歡和老師談話的學生，即使是幫我打掃整理教室的時候，只有我問一句他才能答一句。一直到後來他回原籍讀書，我都沒有聽過他一句感謝的話或者主動交流的話。

阿傑的爸爸來看我之前是給我打過電話的，他說孩子在原籍讀書很好，沒有時間來看我，是他自己想來看看我。

「梅老師，你知道嗎？儘管孩子沒有在我面前說過你有多好，也沒表達過他對你的感謝，但是從他逐漸開朗的表情和逐漸端正的學習態度，我看到了孩子的變化，是你給了阿傑尊嚴，是你挽救了一個孩子。成績差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孩子的成人。我就這一個孩子，梅老師，你給了我未來！」這或許就是阿傑爸爸支持我的原因所在吧。

「無論孩子在不在你手下讀書，我知道，在心底里我把你當做恩人和兄弟，當做永遠的朋友！」丟下這句話，阿傑的爸爸走了，留下了那件秋衫，我卻在他走後的這段時間裡，寫下了上面的文字。

忽然想起昨天在「心情日誌」里寫下的那段話，用以作結吧——

讓家長感受到孩子的成長，而不一定是讓孩子本人多麼感激老師。一個真正的好老師不一定是學生感激的，但一定是家長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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