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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學生到山村遊玩時跳崖,我去調查發現全村人有事瞞著我

女大學生到山村遊玩時跳崖,我去調查發現全村人有事瞞著我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昔玉 | 禁止轉載

1

「這事兒真是奇了。」

我正在眯眼小憩,被鄰座用指頭捅了一捅,「誒,哥們,你說生活里真能有這樣的事么?」

我極為不悅,覷了一眼他攤開在我面前的筆記本,敷衍道:「這世上啥奇怪的事情不能有?我們覺得奇,也只能怪見識太少。」

說完,即閉上眼睛。比起聽鄰座少見多怪的奇聞,我更想在顛簸的飛機上,好好眯一會兒。養足精神,下了飛機,才能甩開膀子碼字,編輯已經在催稿了。

鄰座並不罷休,儘管沒了聽眾,他還在一旁喃喃自語:「一整個村子的人都能一塊瘋了?人瘋了不奇,咋還全都不見了呢?」

我的好奇心被這「消失的一整村瘋人」勾了起來。

「哪裡一整村的人都瘋了?」我睜開眼睛。

鄰座見我問,十分高興,指著日記本說:「你看,都在這日記里寫著呢。這日記里說村子叫梅月村,我估摸著指的就是望月梅這個地方。」

「望月梅?」

「是啊,」鄰座似是沉浸在了某種美好的回憶里,「就是瓊州靈山縣一個景點,這本日記我就是在那兒撿的。去那兒可不容易,得下一條差不多有兩公里的崖梯。那梯子陡得,我現在想起來,腿肚子還發軟呢。可到了下面,就覺得受啥罪都值了,這世上怎麼還有這麼美的一個地方呢?不過,美是美,路難走,旅遊業也做不起來,連客棧也沒一間。要去那看梅月會,得自己帶帳篷。那天,整個谷里好像就我一個人……」

鄰座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我忍不住打斷道:「你是怎麼撿到這本日記的?」

「哦,這個……」他看上去並不介意話被打斷,仍舊快活地繼續分享自己的見聞,「我頭晚沒發現,第二天早晨一出帳篷,這本子就躺在那呢。我本想,是哪個遊客丟的?但當天就我一人吶。我翻開看,像是日記,看了幾頁,挺有趣,覺得放在那,風吹雨淋,壞也壞了,就揣在了包里,今天飛機上看完。嘿喲,裡面記的事兒真是奇了!照日記里說,那望月梅,本來是有個村子的,那村子呢?人呢?都去哪了?你說,會不會是有人寫著玩的?」

飛機在他最後一句話結束時,落了地。

我根本無心去思考他的一連串問題,只在想,沒準可以借著這本日記,寫個好故事。

「那個……」想到之前說鄰座「少見多怪」,我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厚著臉皮說道,「日記可以借我看兩天嗎?」

「喏,隨便看,看多久都沒問題。」鄰座一把將日記塞到我懷裡。

「謝了,哥們!」他的慷慨率真顯然感染了我,我掏出手機,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相互告別。

回到家後,行李也沒顧得上歸置,我就翻出日記本來看。第一篇寫於2008年8月10日,末一篇的日期為2008年10月23日。說是「日記」也不準確,它有時日日都記,有時又隔三差五才有一篇,前後記了不過30餘篇。我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讀完了它。

至於為什麼要寫這本日記,可以用日記的主人開篇第一句話來說明,「如果正像米爺爺說的,我大概是走不出去了;既然沒剩多少日子好活,我準備記下這一切。」

我猜想,他明知時日無多還要記下這一切,無非是想將之所見所聞示以眾人。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恰好擅長這一點——我準備把他記在本子里的,用我的表述方式呈現出來。

2

村子叫梅月村,是因為村子上方崖頭上長著一株梅樹。這株梅樹,有很多值得稱奇的地方。比如,它一年要開花兩次,一次在秋日,一次在隆冬。

而且,它開花之日必逢月圓之時——此前,花骨朵打滿一樹,卻無一朵先綻。待到月圓夜,見了月光,像聽到召喚,倏地一下,就全開了。開滿了花的梅樹,與銀盤子一樣的月亮在崖頭相接的那一刻,被稱之為梅月會。

梅月村有個習俗,姑娘小夥子成婚,都要趕在梅月相會這一天。白日里,姑娘被接進小夥子家。到了晚上,夫家人在崖頭下的一株桃樹旁,生一堆篝火,擺置上瓜果吃食。不一會兒,全村男女老少都會齊聚到此,圍著篝火,一邊聽米爺爺說故事,一邊等月亮升起來。等到花開了,月亮爬到了梅樹梢,大傢伙就開始圍著篝火唱歌、跳舞,鬧騰一夜。

也正因為這一習俗,村子裡有一項代代相承的行當——守花人,米爺爺就是守花人。他每年剛一立秋,或者一到冬至,就開始往崖頭上爬,去看梅樹有沒有長花芽,開沒開始打花苞。如此往返幾趟,他便能確定花開的日子。有舉辦婚事的人家,就開始著手準備。

林東自小就愛跟著米爺爺上山去守花,每次到了梅樹下,米爺爺一邊眯著眼睛察看花枝,一邊絮絮叨叨跟林東說些梅樹的故事。

「小林子啊,這梅樹是通靈的呢。」米爺爺不止一次跟林東這麼說過。他說,這梅樹愛凈,見不得污穢。她只在秋天和冬天的月圓夜裡開,正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月光,是最皎潔純凈的。

「所以啊,小林子,你到了梅樹這,可得把你心頭的那點歪歪心思都清乾淨了。不然,梅樹可都記著呢!小心她變成你媽手裡的鞋底,打你屁股!」

林東想到這,不由笑出聲,這又是一個熬了通宵之後的黎明。他站在賓館房間的窗前,看天空漸漸泛白,心裡下定決心,「等做完這個項目,就回梅月村去,待上三五個月。」

自從料理完母親的後事,他已經有三年沒回去過了。近段時間,不知是不是由於工作壓力太大,他時常想起梅月村,時常懷念他少年時的生活。

米爺爺曾說,你這麼愛跟著我上山守花,不如以後也像米爺爺這樣,當個守花人吧!

他記得自己那會兒噘著嘴,甩給米爺爺一句「我才不要呢」。但現在,他卻覺著,如果單靠守花也能一輩子溫飽不愁的話,做個守花人,倒也逍遙自在。

林東回到村子的時候,正是傍晚。從崖梯下來到家的這一路,他沒遇見一個村人。往日里,這會兒正是各家炊煙裊裊的時候。

這傍晚里炊煙的味道,對於林東,意味著童年、家鄉、母親等一長串字眼。他本以為,這次回來,能率先給他安慰的,就是這炊煙。可眼下,每戶人家的煙囪里,都不見一點煙火氣。

林東有些納悶,但更感到遺憾。他隨即又嘲笑自己矯情,搖搖頭,繼續往家走。家裡三間瓦頂木廊的房子,因為久沒人住,呈現出一幅破敗模樣。走進屋子,也能聞到從磚縫裡、牆隙中,隱隱散發出來的蕭索氣息。

林東感到有些難過,他和母親曾在這座屋子裡相依為命,現今只剩他一人。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夜深,才好歹有了點睡意。可不想,就在這時,村子居然漸漸起了人聲。屋後的過道上,傳來一陣陣雜沓的腳步聲,牛羊的哞叫聲,村人的說話聲。

林東十分奇怪,本打算起身去看,但又耐不住一日的旅途辛苦,終究伴著遠遠近近的喧囂,在半夢半醒間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東洗漱好,就去拜望米爺爺。與昨晚一樣,他從家往米爺爺家去的這一路上,又沒見到一個村人。人都去哪了?他忽然感到些許不安。他是回到梅月村了嗎?轉頭看看周遭,沒錯,除了多了一些新蓋的瓦房外,跟少年時候的梅月村實在沒有太大區別。抬頭向東望,崖頭上的那株梅樹,也確鑿無疑地立在那裡。

林東定下心來,繼續朝米爺爺家走去。

米爺爺家在村子的最南面,他沒事時,時常一個人坐在門前的柳樹下,翻翻舊書。他告訴過林東,每一代守花人,從師父那裡承過衣缽,就搬到這裡來住,這裡少說也住過有六七代守花人了。

林東老遠就看到米爺爺仍舊坐在老柳樹下,跟以往不同的是,他手頭沒有書,整副身體都垮在椅子上。

他沖米爺爺招手,「米爺爺!」

米爺爺緩緩抬起頭,轉過臉來看向他。他沒有認出林東,眼睛裡露出茫然。待林東走近些,他臉上先是現出驚喜,可轉瞬就變成了驚恐。

他抬起手,顫巍巍地指著林東,「你幹嗎回來了?」

林東玩笑,「米爺爺,你的徒弟找到了沒?要是沒找到,你看,我來跟你學做守花人,怎麼樣?」林東說著,就勢坐在米爺爺旁邊的白地上。

米爺爺擺手,「還做什麼守花人呢?我都已經不守了,沒人需要我們守了。」米爺爺的臉上露出恓惶,他隨即抓住林東的手,問,「小林子,你咋回來了呢?你幹嗎要回到這裡來?你媽媽都不在了,你不該回來啊!」

林東的手被米爺爺攥得生疼。

他咧著嘴從米爺爺掌心裡抽出手,笑道:「米爺爺,你這力道真是不減當年吶。我媽媽不在了,你不是還在?梅月村還是我的家,我哪能不回家看看呢?我最近真是想念這裡。」

「哼。」米爺爺吐出一聲,「家?這裡已經找不到家了。小林子,你不該回來陪葬的。」

林東的臉「刷」地變成白色,米爺爺的神情不是在說笑,他看上去也十分清醒,可……什麼叫陪葬?

他想到此行回來在村子裡所感受到的異樣,心裡再次升起不安。

這次換他捉住米爺爺的手,「米爺爺,村裡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從昨天傍晚回來到現在,我都沒見到一個人?他們去哪了,米爺爺?」

「他們能去哪呀?現在都在家睡覺呢。」米爺爺的嘴角掛著嘲弄。

「睡覺?大白天,全村人都在睡覺?」米爺爺的回答只讓林東更加困惑,以至恐慌。

「是啊,他們不把這叫白天,他們管這叫黑夜,看到那個了嗎?」米爺爺手指了指梅樹上方的太陽,繼續道,「他們可是說,那是月亮呢。」

「為什麼會這樣,米爺爺?」林東追問,「你剛才說,我回來……是陪葬?」

「小林子,這個村子快要沒了。等所有的人都瘋了,不剩一個正常人了,它就會消失的。」米爺爺的眼睛裡也全是絕望。

「可你沒有瘋!而且,我也不會瘋的,你說的不成立。我現在……我現在就回去收拾行李,離開這裡!」林東說著站起身,他已經無心關注村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所感受到的詭異,米爺爺的話,都令他感到害怕,他只想趕緊離開這裡。

在他拔腿往家走時,聽到身後響起米爺爺哀哀的聲音:「小林子,你怕是走不出去了。」

「鬼話!」林東在心裡恨恨想,他怎麼會走不出去?他回到家後,將衣物胡亂往包里一塞,掂起來就朝崖梯走。可是,他在山谷里從上午轉到下午,從東面走到西面,都沒找到崖梯。崖梯呢?那條他從小走到大,跟著米爺爺守花,背著背包攀到山谷外求學的崖梯去哪了?

後背的汗一層層冒出來,風一吹,涼意就裹滿一身。

林東望著眼前的絕壁,癱坐到地上。他感到氣憤,感到委屈,感到不可理喻……可無論他如何歇斯底里,那條崖梯——確實不見了。

他只得回到米爺爺那裡去,既然已經無路可走,他能做的,只怕是活得明白點了。

米爺爺照舊坐在大柳樹下,像是一早知道林東還會來找他。見到林東,他伸出枯如干枝的手,將林東拉到身邊。

他說:「這事兒,得從一年前說起。」

3

一年前,有個姑娘在雜誌上見了咱們村子的照片,就一個人跑到村裡來了。來了,就不捨得走。她跟我說,米爺爺,你真是太有福氣了,一輩子生活在這麼美的地方!這姑娘白凈,愛笑,笑起來,眉毛眼睛全是彎的,讓人看著就高興。

她還說,米爺爺,要不你收了我做徒弟,跟你一塊守花吧?

我哪能收她做徒弟呢?這活太苦,冰天雪地里爬崖梯,哪是一個女娃能受得了的?師父的訓簿里也都寫著呢,這門活計只能傳給男人。

我沒同意,她就繼續尋思怎麼在村子裡留下來。沒過多久,村子裡就有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座幼兒園。

你記得那座年久失修不用的祠堂吧?一共三間房。她用一間來住,用另兩間來做教室。她跟村長商量好,她借住在村子裡辦幼兒園,每家入園的孩子一年只需交她三百塊錢學費就可以。這樣,就能滿足她的生活用度了。

大傢伙對於村子裡能有一座幼兒園,都感到高興。見了姑娘,人人都站直了身子,畢恭畢敬地稱呼她老師。家裡收了瓜果蔬菜、新磨了米面清油,也都給姑娘送些去。

村子裡從前可沒聽到過念書的聲音。自那之後,每次經過祠堂,都能聽到從窗戶里傳來娃娃們拖腔拖調的「白日依山盡」、「八九十枝花」。大家都說,這些娃兒的念書聲比曲子還好聽呢。

姑娘沒事就愛來我這,陪我坐著。她說:「米爺爺,梅月村不光景色美,人也好。如果能,我真想像您一樣,一輩子生活在這裡。」

她還說,以前,她是喜歡這裡。現在,她已經愛上這裡了。

我可不知道,她這「喜歡」和「愛」有啥不同。但我知道,她懂梅樹為什麼在秋冬滿月的時候才開。她眼睛裡的東西,跟梅花印在月光里的東西一樣清亮亮的。

就在這不久後的一天深夜,我突然被一聲慘叫聲驚醒。那慘叫聲到現在還經常在我耳朵里響,它就像……像冬夜裡的狼叫。

全村人好像都醒了,大傢伙一起朝發出聲音的祠堂跑。等趕到那,我們看到姑娘靠著床腳坐著,頭髮衣服亂成一團。她腳邊有碎裂的墨水瓶,紅色的墨水灑了一地。

你還記得你林嬸兒家的小兒子吧?他當時蜷在屋角,渾身發抖。他的臉上分不清是血,還是墨水,紅紅地流了一臉。

姑娘沒有哭,她看到我,站起來,一把抱住我,說:「米爺爺,米爺爺……」這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再說不出話。

你林嬸兒也趕到了,她一把揪起兒子:「你在這幹嗎?你這不學好的鬼東西,你做了啥見不得人的事情?」

她小兒子任她怎麼拉,也站不起身,只在嘴裡一直咕嚕,「不是我一人做的,不是我一人做的。」

當晚,我把姑娘安置在了你米姥姥家裡。第二天去看她,她見了我,也不說話,一個勁兒淌眼淚。

我們都已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糟蹋姑娘的,是以村長的兒子為首的四個半大小子。他們平日里見了姑娘,都是一副羞澀拘謹的樣子。可誰知道這歹心,是啥時候在心裡種下的呢?

事情發生後的一兩天,村長和林嬸兒他們,都帶著孩子來給姑娘賠罪,說孩子不懂事,希望姑娘能原諒他們。說,姑娘要啥賠償,他們能做到的,都儘力做。

可是,這能賠償得了么?姑娘起先兩天,都沒說話,更不願看到那些小夥子們。

後來,她跟我說,她要報案,「犯了罪,就應該受到懲罰。」

姑娘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懲罰他們,我只能交給法律。」

知道姑娘的決定後,村長就去找另三位孩子的父母,一起商量咋辦。

這次商量後不久,他就召集全村人一起開會。

開會的地方,就是崖頭下的那株桃樹旁。你小時候,可最喜歡村裡有人結婚了,我那時候也喜歡。喜歡跟全村人一起在月光里唱歌跳舞,給你們說故事。可現在,我最不願去的就是那裡。

那天,村長帶著四個小夥子站在桃樹下。

他用一條鞭子,指著四個孩子,對全村人說:「我真是愧當這一村之長!咱們梅月村,祖祖輩輩都與人為善,從不做雞鳴狗盜的事情。可現在,卻出了這麼幾個畜生!你們給我跪下!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是在給咱們祖宗丟臉,給咱們全村人抹黑!」

等孩子們跪下,村長舉起鞭子說,他小時候,因為鄰居米三叔家的雞跑到了自家院子,他把它圈了起來,就被父親用鞭子痛打了一頓。

「今天,我就用這鞭子,代表我們老祖宗,好好教訓教訓你們這些兔崽子!」

鞭子抽得孩子們「嗷嗷」直叫,村長是真下了狠心抽,孩子們個個被抽得皮開肉綻,看得我都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可後來,我才知道,這村長的戲才剛剛起了頭。

抽孩子時,孩子哭,你林嬸兒哭,所有孩子的父母都在哭,村長也哭。終於,大傢伙都忍不下,過來拉住村長,讓他別把孩子們給打壞了。

這時,村長又開口了。他跪在村人們面前,說,打壞孩子是小,辱沒祖宗是大。

「那姑娘說,等她養好身體,能爬得動崖梯了,她就去報案。她這一報案,就是把咱們梅月村的丑揚到家外去!我們以後,該怎麼面對祖宗?我還有什麼臉繼續當這村長?我對不住你們吶。」

經村長這麼一說,大傢伙意識到,這件事情不僅關係到四個孩子,更關係到整個村子的顏面,關係到他們如何面對祖宗,面對後人!

「不是已經帶著孩子去給姑娘認罪了嗎?不是說,姑娘要啥賠償,我們能做的,都儘力去做么?她為啥偏要把孩子往監獄裡送?」

「這姑娘真是鐵石心腸……說起來,這到底不是她的村子,她就一個外人,呆夠了,厭了,拍拍屁股,轉身走了,才不管我們村子是好是壞呢!」

人群里響起的這句話,讓大傢伙恍然大悟——對呀,她到底是個外人吶!而咱梅月村裡的各家各戶,拉拉扯扯,彼此間都能攀上親戚——我們怎麼能不幫自己人呢?我們怎麼能不維護自個兒村子的利益呢?我們怎麼能讓一個外人抹黑了咱們祖宗的名聲呢?

終於有人說:「村長,管她報不報案。她若不報,我們好喝好吃,和以往一樣待著她!她若報了案,咱們全村人就只一句話——沒這回事兒!警察是聽她一個人的,還是聽我們大家的?」

「就是,她要是不到我們村子裡來,我們孩子會犯這個錯嗎?」

「說起來,這事兒也不能全怨我們孩子。她不來的時候,我們都過得好好的呀。為啥她一來,我們村子就出了這麼一樁丟人現眼的事兒?」

小林子,我剛一聽到這些話,還以為是我老了,耳朵不大好了。咱梅月村的人,咋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可最後,我知道,他們就是這麼說的。我看到村長慢慢站起來,他讓四個孩子給全村人磕頭,讓他們謝謝叔叔嬸嬸們。

村長說,我們的孩子犯了錯,該承擔的我們承擔,該改過的我們改過。但我們不能讓我們的祖宗顏面受損,讓一個外人破壞梅月村的聲譽。

「我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咱們整個村子。」我看見村長站在桃樹下,紅著眼睛,用手摸著胸口,一字一句說完這句話。

我還看到全村人臉上那種,小林子,那是什麼表情呢?那是一種「對,就應該這麼干」的表情。

我想到姑娘那雙和梅花印在月光里一樣清亮亮的眼睛,想到師父們留下的那一本本古書。

我知道,我們不能這麼干!

我說,村長,咱這麼做,是傷天害理的!是會遭報應的!村長只說:「米爺爺,你老了,很多事情你不懂。維護村子的事兒,就交給我們吧!」

沒人聽我的。

後來姑娘去報了案,警察到村裡來取證。可所有人都告訴警察,他們不知道姑娘所說的事兒。

他們說,那晚上,四個小夥子都在家睡得好好的。村長還說,他中間還去過他兒子的房間拿東西,看著兒子就在家睡覺呢。

後來,姑娘帶著警察來找我。她哭著問我,米爺爺,村裡的人怎麼都變成這樣了?他們怎麼全都睜著眼說瞎話?

我跟她說,姑娘,你放心,米爺爺的眼睛還亮著呢,我跟警察說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可村裡人告訴警察,說我已經老糊塗了,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說胡話了。

「他經常跟我們說,那崖頭上的梅樹可以通靈呢。」

警察聽了他們的話,也笑。他們不把我這個老頭說的話,當回事兒。

那天之後,姑娘再沒來找過我。

沒過幾天,就是立秋。村裡已經沒多少年輕人會選在梅月相會這一天成婚了,但我還是會去守花。

那天,我從崖梯上下來,碰到姑娘。她問我,米爺爺,梅花會在哪天開?

我看看她,她眼睛不彎了,但也還是亮,像黑天里最小最小的那種星子。我跟她說,這個月的十五就會開呢。

她聽後,說:「那太好了,米爺爺,我們倆那晚一起上山去看梅花吧。」

我想想,我從來也只是在崖頭下看梅月會,倒沒上去過,就說好。

等十五那天,我和姑娘從傍晚的時候開始上山。等到了梅樹下,太陽已經落盡了,我們就坐在那等月亮升起來,那晚的月亮真亮,大大的一輪貼在我面前一點一點往上爬。忽然,我們聽到頭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抬頭,「嗬喲」,梅花全開了。姑娘說,米爺爺,真美啊。

我不知道說啥,就點點頭。

姑娘又說:「我原本以為,這麼美的地方,生活的人,也該是很美的呢。」

我知道她指的是啥,我臉上燒得厲害,一句話也接不出。

她也不再說話,靜靜地坐了會兒,忽然站起來,沖我笑道:「米爺爺,你是個好人,謝謝你。」

說完,她風一樣跑到崖頭前,一探身,跳了下去。

我驚得,連喊都喊不出聲。就在這時,忽然飄飄忽忽下起雪來。我心裡想,這莫非是竇娥冤哪?一抬頭,卻發現,是梅花在落呢。也就一會兒工夫,一樹花,就落沒了。

那會兒,我就知道,完了,我們的村子要完了。師父的古書上可記著呢,這梅樹是通靈的,見不得污穢。

有一年,村子裡也發生了不堪的事兒,梅樹顯了靈,村子裡所有人就都發了瘋。那個守花人沒我老,他一直活著,直等到十年咒滿,當初瘋了的人又清醒過來,村子才延續到現在。

那天,我把梅樹落了的花瓣,用衣服兜起來,帶到崖下。沒什麼能送姑娘的,就想著,她喜歡美,就用這梅花,把她葬在桃樹下吧。

4

「那麼,」林東一臉焦急,「只要我不瘋,我倆都不瘋,再熬過九年,村子裡的人就都好了,我們就能出去了,是這樣吧,米爺爺?」

米爺爺搖搖頭,「我已經快不行了,小林子,師父在叫我了。可惜了,梅月村沒能被我守住。」

「那……那我只要熬過這九年不瘋,就可以了,是嗎?」林東搖晃著米爺爺的手臂。

米爺爺別過頭去,「你肯定會發瘋的,小林子……」

聽了米爺爺的話,林東心裡剛剛騰起的一點希望,又倏地變成了一堆死灰。

他放開米爺爺的手,背上包,回到家裡。

他已經快一天沒有進食了,家裡一點吃的也無。他原本計劃回到梅月村,去鄰居家買些米面蔬菜維持生活。可現在……不能去米爺爺那裡討買米面。

他已年老,能捯飭出自己的吃食已經不易。他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等村人們起床,去他們家裡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回來?

天色越來越暗,村子裡漸漸響起人聲,林東的心也如鼓一般跳動起來。他長長呼了口氣,逼自己走出家門。

他在暗夜裡看不清路上村人的臉,卻時常聽到有人招呼他,「小林子回來啦!」

他忙一邊應著,一邊在心裡揣測,「大概,他們的瘋,只是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吧。」如果是這樣,他只要區別了白天黑夜,是不是就不會瘋了?

他決定去林嬸兒家找些吃的。

林嬸兒家的門口散亂著被拔掉的菊花。林嬸兒愛美,從前,家裡房前院內,每個季節,都開著應季的花朵。林東看著滿地花枝,不免有些可惜。他在門口叫:「林嬸兒!」

林嬸兒聽到聲,從屋子裡出來。看到林東,忙走上前道:「呀,小林子,你咋回來了?走,進屋去。」

林東指著地上的花問:「這花兒長得好好的,幹嗎拔了?」

林嬸兒聽問,一臉慍怒,「誰知道門口怎麼老長這麼些玩意兒?去年就拔了,沒想,今年還長。好好的一個大門,被弄得不像個樣子!」林東看了看林嬸兒的神情,不再多問。

林嬸兒家同外面一樣,也是黑洞洞一片。這一路走來,林東已經發現,雖是黑夜,卻沒有人家開燈,他們想必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

林嬸兒把林東讓進廚房,拉他坐到桌子旁。

「還沒吃飯吧?來,跟我們一起吃點兒。」她說著熱情地遞給林東一盤食物,「快吃,多吃點,嬸子別的做不好,餅可做得好。」林東低頭看向盤子,裡面盛著三枚鵪鶉蛋大小的餅。他看著這小小的餅,再去看林嬸兒一家人,這才發現,每個人都面色蒼白,身形消瘦。

林嬸兒一面招呼他,一面斥她的兒子和已經年近八十的父親,「吃飽了還不下地去?在這躺屍呢?」

林東感到驚詫,這一老一小如何照料得了家裡的田地?

他問林嬸兒。

林嬸兒「哧」一聲,「家裡的活,不就該老的和小的幹嗎?你去看看,誰家不是這樣?小林子,你讀書讀久了,人倒是讀傻了。」

林東只好吞聲不語,他想到此行的目的,遂又開口:「林嬸兒,我剛回來,家裡沒有米面清油,想在你這買點。」

「買點……說得多客氣!」林嬸兒說完扭身找出一個袋子,捏了一撮米,又找來一個小瓶,裝了一蓋油,遞給林東,「拿去,多多地拿,嬸這兒多著呢。」

她可能是甩手過來的力道猛了些,身體竟招架不住,晃了幾晃。

林東看看手裡的米和油,有些想哭。

他現在理解了梅月村的瘋,不光是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們的世界是顛倒的。

丑即是美,少即是多,小即是大,假即是真,惡即是善……

這是梅樹在用梅月村的人自己釀的錯,來懲罰他們。

林東帶著那一撮米和一蓋油回到家,他想趕緊在夜裡睡個覺,卻發現睡不著。

村子裡來來往往的聲音,彷彿時刻在提醒他,「嘿,這哪裡是該睡覺的時間呢?」

捱不住長夜無眠和一個人的孤獨困頓,林東只得混身到村人中間去。他跟村人們一樣,逐漸適應了黑夜。也逐漸對稻田裡那些光著瘦弱的膀子、頂著一頭白髮的老人們收割稻子的模樣,不再感到難過。

他甚至理解了村子裡那些光棍漢們望著林三嫂子的垂涎樣子——林三嫂子鼓出來的眼睛和齜出來的一雙門牙,好像也確實有一番獨特的魅力!

……

儘管常常一整晚都沒合眼,林東還是儘可能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去看望米爺爺。他想在米爺爺這裡得到確認,他對白天和黑夜的辨別,對大和小的辨別,對善和惡的辨別……

直到有一天,他和米爺爺坐在柳樹下,看到一隊螞蟻在腳邊忙忙碌碌時,竟開口說出:「米爺爺,這螞蟻真大呀,快趕得上一匹馬了。」

米爺爺看著他,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說:「小林子,你也瘦了。」

說完,眼淚就從那雙深陷的眼窩裡滾了出來。隨即,他的手從林東的臉上滑下去,一下子耷拉在身體一側。

米爺爺死了,林東抬頭看看天。呀,這月亮可比平時亮了不少。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說:「都這麼晚了,該回去睡覺了。」

這一天,梅月村颳起了一場罕見的大風,直刮到所有的屋子都飛上了天。那些薄薄的人,一個個像梅花瓣一樣被颳得四處飄散。

梅月村消失了。

5

我給鄰座打電話:「哎,要不陪我去趟望月梅吧?」我對於一個人去那,還有些膽怯。

「我剛從那回來啊!」鄰座在電話里嚷。

「哦,那算了。」我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挺想知道,日記里寫的是真的假的呢。那我自己去好了,掛了,拜……」

我第二個「拜」字還沒說出口,電話里就傳來鄰座一連串的「別別別……掛」。

「那……」他還在猶豫。

「到底去不去?」

「去!」

一星期後,我跟著鄰座來到瞭望月梅,我讓他徑直帶我去找崖頭底下的那株桃樹。

桃樹很粗,四散的枝葉,挑出了一片巨大的綠色天空。虯曲嶙峋的枝幹,讓人想到諸如「滄海桑田」這樣的字眼。我在腦海里想像一村人在這株樹下圍著篝火唱歌跳舞的場景,不禁有些慨然。

我放下背包,從裡面掏出一把鐵杴。

鄰座看著我,驚訝,「你要幹嗎?」

我說:「找那個姑娘。」

鄰座茫然不解,忽然「啊」的一聲跳到一邊,喊:「你瘋啦?」我不理他,繞著桃樹挖起來。鄰座先是遠遠站在一邊,後來見我滿頭大汗,也慢騰騰蹭過來,接過我手裡的鐵杴,「你坐那休息會兒!」

我們從那天上午一直挖到下午日頭偏西,繞著桃樹挖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

「算了,別挖了。」我招呼鄰座坐下來吃東西,喝水。

「日記應該是假的,別人寫著玩的。」我多少有點喪氣,我倒不是相信鬼神之說。只是有時候覺得,生活里多點奇妙難言的色彩,倒不失為一種刺激感官的方式。

「嗯。」鄰座仰脖子灌下一大口水,他可沒少出力氣,腦門上,脖子上,全淌著汗。我正想著,要不要現在就打道回府,突然聽到鄰座喊,「哎,你快看!」

我抬起頭,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如下雪一般,從崖頭上接連不斷地飄灑下來白色的花瓣,一片緊挨著一片,全都落進了我們剛剛挖開的坑裡。

不一會兒,這些坑,就被花朵填平了。(原題:《失心村》,作者:昔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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