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男權、種姓和金錢掩蓋的印度殺妻案：只有兒子為母傷心

文劉禕編輯童彤

如果沒有《紐約時報》記者艾倫·貝瑞(Ellen Barry)，遠在印度某村莊的一起殺人案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一年前，當地一位丈夫在十幾個人的面前親手打死了自己的妻子。不可思議的是，他很快就被釋放，重新娶妻，過著正常的生活。

艾倫無意間得知此事後展開調查，最終揭露了其背後黑暗而醜陋的真相：當地村民、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員似乎聯手掩蓋了這樁血淋林的謀殺。

直到上個月，艾倫將真相寫出來並發表在《紐約時報》，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並促使當地最高警局重啟調查，最終兇手以謀殺罪名被捕。

搜狐號「知世」聯繫到了艾倫本人，她說，這件殺妻案在當地並非秘密，就連殺人犯也絲毫沒有試圖隱藏真相，只是有傳言說妻子對丈夫不忠，因此有些人認為她死有餘辜。

令她震驚的是，所有知曉真相的人們都平靜地生活著，就像死者從未活過一樣。

艾倫說：「雖然整個案件還存在一些讓人失望的地方，比如說涉事警察和政府官員沒有被調查。但是，見證殺人者被繩之以法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她還說，「我相信事實的力量，通過報道真相，我相信可以推動社會和政府的進步。」

時隔一年的殺妻案

艾倫·貝瑞是一名英國記者，不久前她在印度皮普利凱拉報道，和村民閑聊，無意間聽聞一樁血案。

一個叫做安於姆(Anjum)的村民告訴她，去年的一天夜裡，她正在睡覺，突然聽到一名女子持續的慘叫聲，於是摸黑走出去。她看見到鄰居家主婦吉塔(Geeta)蜷縮在浴室里，其丈夫穆凱什(Mukesh)手中的竹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她身上。

（小村村民， 圖片來自《紐約時報》）

「為了保護她，我把她拖了出來，」安於姆說，「但其他所有人都無動於衷，只是看著。」

安於姆離開時，吉塔的丈夫，又用竹竿朝她頭部打了幾下。吉塔當場死亡。

這起殺人事件發生後，有人報了警，但警方几乎立即就結束了調查，幾小時後便釋放了穆凱什。

憑著記者的直覺，艾倫覺得事有蹊蹺，於是決定開始調查。

誰在撒謊

首先，艾倫前往了最近的警務站，警務站派出一名叫賈漢吉爾·可汗(Jahangir Khan)的年輕警員與之交談。

（警員照片，圖片來自《紐約時報》）

這位警員說，調查結果顯示，吉塔死於意外。據其描述，吉塔當時正在露台睡覺，醒來後去小解。那裡有一截用竹子製成的簡易木質樓梯，她下樓梯時滑倒，摔傷頭部致死。

當記者質問死者身上的傷痕是否源於暴力毒打時，警員則回應：「如果被人用棍子打，棍子只會打到腦袋上的一個地方，然後你就死了。但你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傷到的就不僅僅是腦袋了。她身上有七八處傷痕，這意味著她沒被人用棍子打，而是摔下了樓梯。」

艾倫馬上提出新的疑點：摔傷和打傷是一樣的傷口嗎？目擊者怎麼說？為什麼會有長時間慘叫？問題一個接一個，年輕警員很快煩了，稱自己沒有更多時間討論。「這就是你們外國人慣用的伎倆，你們會大肆報道宣傳，然後讓大家斷言『這個國家再過100年才能進步』。」 他對艾倫說完，轉身離開。

隨後，艾倫拜訪了受害人的鄰居。有兩個年輕女性說，事發第二天，她們蹲在地上，先用雙手擦去血跡，然後用一層薄薄的牛糞覆蓋整個庭院。

這讓艾倫更加懷疑警方的說法：如果是摔下樓梯，為何有滿地血跡？

最後，艾倫直接找到兇手本人。

當艾倫詢問穆凱什是否殺害了自己的妻子時，「是的。」這位丈夫直截了當地回答，而且詳細地講述了他當時是怎樣行動的。

（死者和丈夫的合照，圖片來自《紐約時報》）

整個調查順利地出乎意料，艾倫對「知世」說，她甚至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在那個社區里，他殺了她並不是秘密——大家都沒有企圖隱藏真相，甚至兇手本人。」她說，許多人認為受害者不忠，所以活該被打死。

帶著穆凱什的自供狀錄音，艾倫第二天便返回了警局。

揭露真相

經過艾倫幾番盤問，警員終於招架不住，說出了驚人的真相——不是意外，是謀殺。

他說，穆凱什的家人賄賂了警察局的高級警官，不僅如此，村長賈希爾丁·梅瓦蒂還積極說服吉塔的母親撤回謀殺起訴。

警員最後承認，整個事件讓他「有點噁心」，「這裡99%的案件都是這樣處理的。」他說，「有四個人，他們強姦婦女就像從鳥身上拔毛，但從來沒被拘捕。」

村長賈希爾丁也承認，自己給吉塔的母親做了近五小時的勸說工作，她才最終鬆口。警察也向穆凱什的家人要了一大筆封口費。

村長說，穆凱什龐大的家族掌握著150張選票，而自己上次憑藉91票獲勝。對他們的種姓來說，謀殺案會是一個污點，通過掩蓋這起謀殺，他幫了穆凱什家族一個忙，有助於以後再次當選。

離開時，艾倫順道拜訪了受害者的母親，她承認，村長告訴她，撤銷謀殺起訴會對吉塔的四個孩子更好。因為挑起不同種姓之間的衝突所產生的後果會非常嚴重。她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而吉塔的一個兒子一直坐在旁邊聽她們對話，艾倫問他怎麼看待整個事件，他說自己的父親一無是處，他小聲地說：「我的父親不愛我的母親」。外祖母則「溺愛」地看著他：「也許，等他長大以後，他會報仇。」

一篇文章扭轉乾坤

逍遙法外一年的惡夫，在記者鍥而不捨的調查下，終於逃不過恢恢法網。

當地最高警局的首席調查員普拉莫德·高丹，收到《紐約時報》的文章後下令重新調查。他說，有四名女性向警方報告了目擊過程，穆克什自己也承認了罪行。

「媒體報道了這件事，很棒，」高丹在電話里說，「這很難得，這篇報道做得很好。公眾因此得以了解到事件的真相。」

但是高丹先生否認警員有受賄行為，並稱當時釋放穆克什是因為村民想迴避司法程序，不願作證——這相當於把警察和村長的責任洗了個乾淨。

這正是艾倫最擔心的事情。她對「知世」說，涉事警察和政府官員不被調查，賄賂之罪不了了之，「我最揪心的是當地機構的腐敗。警察和選舉出來的政府職員聯手掩蓋了一起謀殺，這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但他們卻沒有接受調查。」

她的憂慮不僅局限於這個村莊，而是放大到整個印度社會：「這種腐敗問題不僅僅發生在一個小村莊，還在各大城市裡上演著。」

「讓我失望的是，只有少數人願意站出來為吉塔說話，」艾倫最後說，「她的兒子似乎是唯一為媽媽傷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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