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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奧:一個另闢蹊徑,抵達真實的人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紙城

CHAPTER





智利作家

羅貝托·波拉尼奧

,對很多讀者來說是《2666》,是《荒野偵探》,也是《地球上最後的夜晚》。但大家尚不了解的是作為詩人的他。四十歲之前,他寫詩,革命,吸毒,流浪,生病——總之,他幾乎什麼都干過,除了寫小說。 而在他四十歲之後的十年,除了寫小說,他幾乎什麼都沒幹。




《未知大學》就是作為詩人的波拉尼奧呈現。




波拉尼奧曾經說,「

寫詩是任何一個人在這個被上帝遺棄的世界上能做到的最美好的事情。




「未知大學」的概念來自科幻小說家阿爾弗雷德?貝斯特的小說《被謀殺的穆罕默德》。這本小說的主人公在「未知大學」里任教,這裡有著狄更斯筆下的匹克威克式人物,這是一個荒誕風格的學習中心。




「未知大學」里的人有著典型的共性:他們是天才,為了他們的天才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他們的思想是超脫世俗的。

天才就是一個另闢蹊徑來抵達真實的人。





作者羅貝托·波拉尼奧




《未知大學·安特衛普》選摘



徹底的無政府主義:二十二年之後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我自己,不過,就連這一點我也不是很確定。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只是一些零散的頁子,我讀了又讀,或許也改了又改,堅信自己沒有「時間」。




但要時間用來幹什麼呢?我解釋不清楚。我寫下這本書是為了那些幽靈,他們是唯一有時間的人,因為他們置身於時間之外。在反覆閱讀,讀到最後一遍(正是此時)之後,我發現並非只有時間是重要的,並非只有時間才是恐懼的理由。




喜悅也能讓人恐懼,勇氣也能讓人恐懼。在那些年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曾露天居住,沒有居留許可,不像別人那樣能住在高樓大廈里。當然,我從沒有把這本小說送到任何一家出版社去。他們一定會當著我的面關上大門,而我則會丟掉一份書稿。





羅貝托·波拉尼奧的眼睛




用通常的話說,我甚至從未定過稿。其實,原始手稿的頁數更多些:內容不斷增加,不斷重寫,就像生了病一樣。我的病呢,就是驕傲,瘋狂和暴脾氣。這最後兩者(瘋狂和暴脾氣)會把人耗盡,所以我曾整日疲憊,卻徒勞無功。




我晚上工作。白天,我則寫作,閱讀。我從不睡覺。靠著喝咖啡和抽煙,我保持清醒。自然,我結識了一些有趣的人,其中也有些是我自己幻覺的產物。我想,那是我在巴塞羅那的最後一年。我蔑視所謂的官方文學,儘管相對於我對邊緣文學的蔑視,只多了那麼一丁點兒。




但我相信文學:也就是說,我不相信那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者,也不相信那些急功近利者,更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竊竊私語。我相信無用的舉動,相信命運。



那時,我尚沒有孩子。那時,我尚讀詩歌多過散文。在那些年裡(或者說,在那些個月里),我偏愛幾位科幻小說作家和幾位情色小說作家,往往他們是相互矛盾的兩類作家,就像岩洞和電燈一樣水火不相容。





羅貝托·波拉尼奧畫像




我讀諾曼· 斯賓拉德,讀小詹姆斯· 提普奇(事實上叫作愛麗斯·謝爾頓),讀雷蒂夫·德·拉·布雷東納,讀薩德。我也讀塞萬提斯,讀古希臘詩人的作品。在我生病的時候,我重讀了曼里克。



一天晚上,我構想了一套違法賺錢的機制。一家小型的犯罪公司。事實上,只要不指望一夜暴富而是細水長流,一切就能成事。我的第一個同謀,或者說是計劃中的同謀,一位多愁善感的阿根廷朋友,他用一句諺語回答了我。那句諺語大概是說一個人坐監或者住院時,最好是在自己的國家裡,我猜這是為了有人探訪吧。




他的回答一點也沒影響我,因為我覺得自己和世界上所有國家的距離感是同等的。後來,當我發現我的計劃比在一家磚廠幹活還要糟糕時,我放棄了它。在我的床頭用一根大頭針插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徹底的無政府主義」,用波蘭語寫的,是一位這一民族的女性朋友寫給我的。




我曾相信自己活不過三十五歲。那時的我是快樂的。之後,1981 年到了,不知不覺中,一切都變了。




布拉內斯,2002





《三·文學散步》選摘







2




我們都是半成品,父親,半生不熟,在這個無窮盡的垃圾巨堆里迷失,流浪和誤入歧途,殺戮和乞求原諒,在你的夢裡躁狂抑鬱,父親,你沒有界限的夢我們已經鑽研了一千次還要再來一千次,就像拉美偵探迷失在水晶和泥巴的迷宮,在雨中旅行,看見電影里出現老人呼喊「龍捲風!龍捲風!」,最後一次觀看萬物,卻沒有看見,就像幽靈,就像井底的青蛙,父親,都迷失在你烏托邦之夢的悲苦,迷失在你聲音和深淵的豐富,躁狂抑鬱在地獄無邊際的病房裡,你的體液在那裡被烹制。


 


12




我夢見一天下午有人砸我家的門。天在下雪。我沒有火爐也沒錢。估計連電也快被斷了。是誰在門外?恩里克· 林恩帶來一瓶葡萄酒、一包吃的和一張未知大學的支票。


 


13




我夢見自己在奇維塔韋基亞核電站讀司湯達: 一個陰影滑過陶瓷反應堆。那是司湯達的幽靈,一個穿著靴子赤著上身的年輕人說。那你是誰?我問道。我是陶瓷迷戀者,陶瓷和屎的輕騎兵,他回答。








14




我夢見我在做夢,我們在發動革命前就已經失敗,我決定回家。正要上床的時候發現德· 昆西睡在那兒。醒醒,托馬斯先生,我對他說,快天亮了,您得走了。(彷彿德· 昆西是個吸血鬼。)但沒人理睬我,我又回到墨西哥城幽暗的街上。


 


16




我夢見自己是個又老又病的偵探。病到名副其實地散了架。我在找居伊· 羅塞的線索。我走在某港口的街區,那可能是馬賽也可能不是。一個和藹的中國老頭最終把我引向一間地下室。這就是羅塞剩下的,他說。一抷灰燼。這個樣子,也可以是李白,我回答。


 


35




我夢見自己愛上了愛麗絲· 謝爾頓。她不愛我。於是我試圖在三個大陸自殺。很多年過去。最後,當我老了,她在紐約濱海大道的另一端出現,打手勢(就像在停機坪指揮飛行員降落)告訴我她一直愛著我。




《未知大學》選摘







露蓓




她在「格雷羅」工作,離胡利安那裡沒幾條街


十七歲已經沒了一個孩子。




回憶讓她哭起來在三葉草酒店的房間里,


寬敞陰暗,帶衛生間和坐浴盆,適合過上幾年


的理想地點。寫一本匿名回憶或一束


恐怖詩歌的理想地點。露蓓


人很瘦長腿上滿是斑點


就像豹子。




第一次我甚至沒有勃起:


我也沒想勃起。露蓓說起她的生活


和她認為的幸福。




一星期後我們又見了面。我碰見她


在街角和其他年輕小野雞一起,


靠在一輛舊凱迪拉克的擋泥板前。




我感覺我們很高興見到對方。從那時起


露蓓開始給我講她的生活,有時候哭著講,


有時候干著講,幾乎總是光著身子在床上,


望著天花板,手拉手。




她兒子生下來就有病,露蓓向聖母許願


如果孩子好了就不再干這行。




她信守諾言一兩個月然後不得不重操舊業,


很快孩子死了露蓓說是她


的錯沒對聖母信守諾言。




聖母帶走了小天使因為一個違背的諾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喜歡孩子,沒錯,


但我還遠沒到歲數去明白


有孩子意味著什麼。




於是我沉默想著這酒店裡


的安靜真奇怪。




要麼是牆壁夠厚要麼我們是唯一的客人


或者其他人都不開口甚至不呻吟。




很容易就能操縱露蓓感覺自己夠男人


也感覺自己的不幸。很容易讓她跟上


你的節奏,很容易聽她說起最近


在布卡勒里影院


看過的恐怖電影。




她豹子似的腿纏住我的腰


把頭埋進我胸前尋找乳頭


或心臟的跳動。




這是我想吸掉你的東西,一天晚上她對我說。


什麼,露蓓?心。







麗薩




當麗薩告訴我她和別人


做愛,在特佩亞克貨棧那個


老電話亭里,我感覺世界


崩潰。一個又高又瘦的傢伙


長頭髮長雞巴第一次約會


就捅進她到底。




不算認真的,她說,但這是


最好的方式把你清出我的生活。




帕爾梅尼德斯· 加西亞· 薩勒達尼亞一頭長髮


他本

來有機會

成為麗薩的愛人,


只是

幾年後


我得知他已經死在一家心理診所


或許自殺。




麗薩不會再


和失敗者睡。我偶爾夢見她


看見她幸福而冰冷在洛夫克拉夫特設計的


墨西哥。我們聽音樂


(「罐裝燃料」,帕爾梅尼德斯· 加西亞· 薩勒達


尼亞

最愛的組合之一)然後做


愛三次。




第一次在我裡面,


第二次在我嘴裡而第三次,幾乎就一線


水流,一小截魚線,在我的乳房中間。這一切


發生在兩小時里,麗薩說。我一輩子最糟的兩小時,


我在電話的另一頭回答。







一首十四行詩




十六年前特德· 貝里根出版了


他的《十四行詩》。馬里奧到處展示這本書


在巴黎所有的麻風病院里。如今馬里奧


在墨西哥而《十四行詩》


在我親手做的


書架上。我記得木頭是我


在蒙特阿萊格雷的老人院附近找到的


和蘿拉一起我們做了這書架。那是


78 年冬天,在巴塞羅那,那時候


蘿拉還和我在一起!十六年前


特德· 貝里根出版了他的書


也許十七或十八年前他寫的


而我在某個早晨,某個下午,


迷失在街區電影院里試圖看這本書,


當片子結束燈光亮起的時候。


 


《浪漫主義狗》選摘








浪漫主義狗




那時我二十歲


是個瘋子。


我失去了一個祖國


卻贏得一個夢。


只要有那個夢,


其他無關緊要。


不工作,不祈禱


也不在凌晨學習


和浪漫主義狗一起。


那個夢活在我靈魂的空洞里。


一個木頭房間,


在陰影中,


在熱帶之肺的一葉。


我偶爾也回到自己裡面


看望那個夢:雕像凝固


在流動的思想中,


一條白蟲子


在愛里扭動。


一種湧出的愛。


一個夢中的夢。


而噩夢對我說:你將成長。


你將把痛苦和迷宮的形象拋下


你將遺忘。


但那時候成長可能是一樁罪行。


我在這兒,我說,和浪漫主義狗一起


我要留在這兒。







二十歲自畫像




我出發,上路但從不知道


路會把我帶到哪裡。充滿恐懼,


胃部鬆弛而頭部轟響:


我覺得那是死人的冷風。


我不知道。我出發,我覺得可惜


這麼快結束,但同時


我也聽見那個神秘有力的呼喚


你要麼聽見要麼聽不見,而我聽見了


幾乎哭出來:一個可怕的聲音,


從空氣和海中誕生。


盾與劍。於是,


不顧恐懼,我出發,把我的臉


貼上死亡的臉。


我無法閉上眼睛不看


那奇特的景觀,緩慢而奇特,


即使嵌進一種極速現實:


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就像我,沒鬍子


或有鬍子,但都是拉丁美洲人,


把自己的臉挨上死亡。


 


本文有出版社世紀文景授權刊載




《未知大學》


(智利)羅貝托·波拉尼奧 / 著 范曄 /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8月





儘管後三部作品的全部或部分內容與《未知大學》有重合,但考慮到作者的出版譜系,目前保留四書各自完整的形態,以一個套裝形式把四冊納入。關於四書的情況,將在作品中以中文出版說明形式為讀者講明。因此可以說這是一部波拉尼奧當前的詩歌全集。





《未知大學》的第一部分,是波拉尼奧20多歲時候寫的,一個與詩相稱的男人不押韻的隨意詩行,一個沉迷詞句的文學流浪漢仍在尋找屬於自己的聲音。這個部分,巴塞羅納貫穿始終。


 




《安特衛普》是由56篇碎片化文字組成的,看《未知大學》的作者後記,可了解,這部分文字寫於1980年,那時作者在「海之星」營地當守夜人。整個文本就像是一位只停留一日的過客的56段記憶。該書直到2002年才出版,在作者去世的前一年。


 




《浪漫主義狗》則者出版過的第一部詩集,由40多首詩組成。「狗」的意向在這裡非常直接。一位評者這樣寫道:羅貝托?波拉尼奧,一條浪漫主義狗、一頭頻頻受辱的狂怒之犬,從未放棄他「焚毀全世界的願望」;據他所鍾愛的詩人尼卡諾爾?帕拉撰寫的墓志銘,他還是一位「甜蜜王子」。羅貝托?波拉尼奧,以自撰墓志銘的筆調寫道,「世界活著,而所有生者都無從解救,這就是我們的命運。」這句話絕望、明晰、滿含嘲弄,但也是一個智利作家傳諸久遠的標誌,一份全球文學的驕傲。


 




《三》包含三個部分,這也是書名的來源,選擇這個「三」字,也有象形感。裡面分別包含收入《未知大學》的《赫羅納秋天散文》《新智利人》(長詩),以及未收入的《文學散步》(57段標以順序號的文學白描),這部分非常耐讀,是作者一慣對自己喜愛或憤恨的文學作品、作家的勾勒,可視為將會散見於各小說章節內部的類似段落的一次集中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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