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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男」引發「百年愛的戰爭」

「文化男」引發「百年愛的戰爭」

作者:王 曄

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

霍拉斯·恩格道爾

《百年愛的戰爭》瑞典文版

4月底剛回到瑞典,朋友就告訴我一場關於「文化男」的爭論,堅稱值得向中國讀者介紹。我很猶豫,因為不想寫花邊新聞,更因為滿是疑惑:假如有「文化男」,是否也有「文化女」?「文化女」是否在事實上已成文化男,只不過有了一個女性偽裝?這到底是一場「文化男」和「文化女」的爭鬥,還是「男」「女」的爭鬥?假如這場爭鬥的主角——兩本熱銷書的作者「他」和「她」並非當今瑞典文化界的權威人物,而是另外的人、普通人,兩本書還剩多少可讀性?我不願也不能在文末總結真相和真理,因為這場爭鬥其實歷史悠遠,也仍將繼續。我只能提供一些帶著個人傾向選出的事實,供讀者接近自己需要的某種真實。

誰是「文化男」,為何偏是「文化」男?

近年來,在全球範圍內,一個又一個和男性相關的名詞誕生,如原產日本的「草食男」。那麼,什麼是瑞典產「文化男」呢?2014年在瑞典出現的這個名詞和中國大陸的網路語言「直男癌」——一個據說是譏刺大男子主義者對女性主觀想像的名詞生於同一年。

發明「文化男」的瑞典女性在檄文中講述了一個未免俗套的、約20年前的親身經歷:女文青被已婚文化男名人吸引,和他從信件加咖啡的接近發展為情人。女文青追求更深層關係時,名人決然脫身。她更指出,在她的圈子裡,高達70%的女子有類似經歷。

這個叫奧莎·拜克曼的女性今日已不再是仰視男人的女文青,她是瑞典最大報紙《每日新聞》文藝部新掌門人,和其在瑞典電視台文藝部的妹妹並稱當今瑞典文化界最有權力的一對姊妹。拜克曼認為,「文化男」是文化界有影響力的人,是自戀的那耳喀索斯,在「一切為了藝術」及「我是天才」的名義下,以自我為中心,看低並濫用女性。而社會因為對男性、天才及權威的一貫崇拜,聽之任之,很少譴責。

2014年已在瑞典吹起漣漪的「文化男」問題,在2016年初掀起狂瀾。這次揭竿而起的是瑞典著名的女權主義者,主要研究北歐女性文學的赫爾辛基大學教授艾芭·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63歲,不願自己的孫輩還要為男女平等的基本要求艱苦奮鬥——她表示已經忍耐到極限。她痛斥我們的時代依然以男性創造的文化為主,當今的男人們站在過去的男性大師們的肩膀上自命不凡,對女性創造的文化報以輕蔑,頂多視為可有可無的點綴。她甚至列出了快速檢驗一個男人是否「文化男」的細則,其中有一條是:他們只閱讀男作家作品,不能真正欣賞一位女性作家。一言以蔽之,「文化男」 就是一切都是「男」、「男」、「男」。

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認為,瑞典「文化男」的祖師爺當然非婦女觀一向不正確的斯特林堡莫屬,她也點了電影導演英格瑪·伯格曼的大名,甚至北歐之外的文化名人——作家海明威和畫家畢加索,外加兩個當代北歐男作家作活靶子——雖然從文化影響力看,他們不夠格:一位是近年出版自傳體話題小說《我的奮鬥》的旅瑞挪威作家,47歲的卡爾·奧韋·克瑙斯高。他宣稱所有男人看到女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琢磨和她上床會是什麼樣,其早年問世的處女作中就熱衷於「13歲少女」。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分析了克瑙斯高的文本,認為他將女性作為性行為對象而非對等的人,他的靈魂伴侶並非妻子而是一位男性好友;另一位是被看作克瑙斯高「13歲少女」教導師的斯蒂格· 拉爾松。多年來,這個60歲瑞典男作家一再宣稱,男人都對「13歲少女」燃燒熱情,和45歲以上的女人做愛實在是沒胃口。他在電視四台的採訪中肆無忌憚地回應:「假如可以,確實更願選擇「13歲少女」——因為她們不會感染衣原體或其他性病。」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指出,「13歲少女」對於男性作家的作用在於:滿足他們的「文學的戀童癖」,13歲少女有恰到好處的性感同時不足以有自己獨立的思想來和男性平起平坐。

然而,為何單單圍剿「文化男」呢?在「文化男」及其和女性的不平等關係中,權力顯然是個中心概念。享有權力或者說享有更大權力的其他人又如何呢?比如金融男、政治男。自戀、霸權、用下半身思考、濫用女性的權力男不也存在於其他領域?

記得多年前我在日本求學。那所高校的文科院系出現了好幾起女生對男教授性騷擾的投訴。學校不得不規定,導師對學生指導須敞開辦公室房門,室內須一覽無餘,不得用書架阻隔視線。無數清白的男女教授因此深感侮辱又無可奈何。一些男同學認為:「文科教師易被指控性騷擾,因為走上研究道路的文科男在本科時就相對自卑,欲求未滿,成了教授後自然伺機惡補。但相比之下文科教授仍是弱勢群體。不然,如何解釋同樣性別,同在一個校區的了不起的醫學院男教授們就平安無事?在醫學院,哪怕對醫療事故,小醫生和護士們也噤若寒蟬。」這話不能作為精確證詞,但也是輿論的一種,暗合拜克曼關於「文化男」的看法:早在斯特林堡時代,於浪漫時代稱過英雄的「文化男」 已是強弩之末。儘管如此,拜克曼和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認為,必須指認和批判「文化男」,因為「文化男」能一面把女人踩在腳下,一面以其為繆斯,塑造影響更深遠的文學和藝術形象。拜克曼和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的指控未必準確,但也並非全無思考價值的胡說。

必須指出的是,很難想像,拜克曼在指控一個「文化男」當年對自己的引誘時,如何裁判自己對一名已婚男誘惑的積極回應。這個男人,在她和世人的眼裡擁有性感的名望和對文化資源的掌控權、對文化現象的話語權。拜克曼在檄文中並未舉起自我解剖的利刃,只用「墜入愛河」和「越發認真」無辜地帶過。若為女文青辯護,或許是歷史與社會對「文化男」的推崇慣性,使年輕時的她也跌入了對「文化男」的膜拜吧。

「百年愛的戰爭」

2016年早春的瑞典,同行25年、於2014年離婚的一對男女的兩本書出版,這把「文化男」的討論推向高潮。男主角是瑞典學院院士、曾經的常任秘書霍拉斯·恩格道爾。他的書稿在2015年冬就交給出版社了,卻在2016年4月出版。他的前妻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則在3月率先推出個人首部文藝類書籍——小說《百年愛的戰爭》。

《百年愛的戰爭》的封面極易讓人產生錯覺,以為剛到手的書已起皺褶——是專門設計的效果。在「愛的戰爭」的字眼裡,一道撕開的印記赫然划過。在作者名字下方,又有似在擁抱自己、似在擁抱彼此的3個人頭側影。

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沒說恩格道爾或自己作品中的男主角就是「文化男」,也沒說「他」不是。然而,該書的開場白如下:

他說:

假如你背棄我

你只有一生的仇恨

在等待

她說:

相信要麼

是我要麼是你

得死。

死亡之舞。

大號字體刷出的「死亡之舞」恰恰是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眼中的「文化男」斯特林堡的一齣戲劇的名字。在這部戲裡,主角是一對結婚25年的夫妻,訂婚期間就分手過兩次,婚後幾乎天天鬧分離,如今只有死亡能將他們分開。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愛之仇恨」。

全書借「他說」、「她說」體一以貫之,所有對話由女作家一人寫就。無論男主角是否恩格道爾,「他」是否真那麼說了話,都先天性地有欠公允;同時又難以否認,或有一定的事實成分。

文字有時讓人忍俊不禁,比如「她」說:「我不是你的小狗,汪汪。」我也說過類似的話。我丈夫愛貓。他一再不顧我的抗議,因為發現我和貓在性情上的所謂驚人相似之處而兀自喜悅。一次,我在他摩挲我頭髮時不由自主地掙脫開去:「我不是你的小貓!」 我並非女權主義者,只是因為與生俱來的性別及性別帶來的壓力,才有了這樣的過激反應吧——當我覺得伴侶用和摩挲小貓相同的手勢摩挲我的頭髮時。女權主義者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遠比我強硬,她說的是「小狗」,除了狗叫更有力和魯莽外,或因狗不如貓有更多自由的行為和遐想——「我不跟在你身後搖尾!」

不妨摘錄幾頁,比如「她說:/心理治療師認為/我的癥狀是/被迫害婦女的。/他說:/稱你被迫害婦女/只是吹噓。」又如:「他說:/你得小心。/我能變成個真正可怕的人。/她說:這還算新聞嘛。/今天妹妹/看到了瘀青/在水浴場。」再如:「她說:/這永遠的/男人說教/假如你聽我說/而不是/欺侮/譴責/糾正/壓迫/威脅/折磨我/我們現在已自由了。/也許是朋友。/也許還能再相愛。/他說:/你說了那麼多廢話。/沒人能對我講/我該怎麼做。」

「他」認為,只要男人沒有不忠,女人就不該抱怨。「她」卻以為,最大的不忠就是不對配偶敞開自己。「他」有網路色情圖片作慰藉,「她」只能懷抱一個彼此接近的願望。「他」認為愛是最重要的愉悅,缺了這調味品,生活會乏味。「她」則以為愛不是娛樂,是生活,是每天的麵包。這兩個人的思路真是南轅北轍,金星火星。

她說:

幸福存在

於孩子們在門前小道上的奔跑

於我們綠色的魚缸。

當你為我彈琴

而我站在昏暗的廚房裡

總是昏暗的廚房。

……

女作家為「她」定製的是帶有抒情意味的語調和圖像,「她」是母性的,嚮往接近、理解、愛戀。相反,「他」不肯敞開自己,生硬、拒絕,直至如同家庭內的暴君。然而,耐人尋味的是,即便在「她」最能感受幸福的過去的時刻,「她」的幸福也有陰影——總在暗色籠罩中,總在廚房。

上述對話像一對男女在日常婚姻生活中的爭吵,當然經過了文學潤色。據說,一對年邁夫妻曾經道出保持恩愛婚姻的秘訣:「曾有一百次想殺了對方。」女作家的書中充滿怨懟的言辭,總有一句、兩句也曾出現在其他家庭的廚房、起居室、卧室。可能正因為此,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堅稱該書絕不是她和前夫恩格道爾的對話集,而是小說,能勾起很多人關於男女和婚姻問題的共鳴。但如此集中火力的噴發還是讓人震驚——文本簡直就是對配偶不滿的大羅列;「她」和「他」有言語衝撞,更有肢體的暴力。

對話排成斷行的、頗為抒情的形式,但該書能否稱為「小說」或「詩小說」,我還是存疑。文字流暢可讀,男女對白被作家不時綴上幾個印成斜體或黑體的引文,書末更列出長達5頁的引文索引。讀者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使夫妻關係從愛惡化到恨——「她」說是因為「名聲」。全書缺少傳統小說具備的情節、環境、高潮等要素,要讀完173頁翻來覆去不離其宗的男女爭執並一直保持興趣,有一定難度。這未必是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的錯,她一定是飽蘸著私人的25年婚姻和熟年離婚的滴血體驗,進行了詩意的創作;奈何男女「愛的戰爭」歷史已久,帶著女性和人類的基因,女教授的文學處女作也有意無意地複製了許多經典或大眾文藝中無數飲食男女演繹過的橋段。情侶們多以為自己聽過的情話特別美妙,自己經歷的愛情尤其動人,但在第三者看來,多數還是落入窠臼。甚至只要時過境遷,當事人自己會發現,那些曾迷倒自己的魔法般的字句其實很蒼白。維特-布拉特斯特羅姆的「愛的戰爭」,一個過於集中於男女之對立而非根植於社會和人性大熔爐的故事難免單薄,其文化行為藝術的價值大於文學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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