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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去半 百感中來

趁潮來

月影銀濤▊光搖噴雪

高濂《遵生八箋》有「六和塔夜玩風潮」之秋時幽賞:

浙江潮汛,人多從八月晝觀,鮮有知夜觀者。余昔焚修寺中,燃點塔燈,夜午月色橫空,江波靜寂,悠悠逝水,吞吐蟾光,自是一段奇景。

頃焉風色陡寒,海門潮起,月影銀濤,光搖噴雪,雲移玉岸,浪卷轟雷,白練風揚,奔飛屈折,勢若山嶽聲騰,使人毛骨欲豎。

古云:「十萬軍聲半夜潮。」信哉!過眼驚心。

藕花風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溪水連天秋雁飛。藕花風細鯉魚肥。」藕花是荷花的別稱,古人塘中取藕,販藕換錢,所以農人稱荷為「藕花」,故藕花為俗,荷花為雅。現在人們多稱荷花,藕花只在詩詞中,反倒覺得這俗名很雅緻。李清照有:「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霜月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

李商隱《霜月》:「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朱鶴齡(清)《李義山詩集注》註:《淮南子》。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高誘註:青女,青腰玉女,主霜雪也。素娥,即嫦娥。嫦娥竊葯奔月,月色白,故曰素娥。

霜痕月影,秋夜之「清」。

新橙

▊縴手破新橙

周邦彥《少年游》:「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秋天有新橙新柚香氣。橙子,也叫金球、鵠殼。古人用橙子做成酸醬,也做成蜜煎,或者做成湯接待賓客,有寬中下氣的作用。

水葒

山有橋松▊隰有游龍

紅蓼也叫水葒,游龍、石龍、蘢古。《詩經·鄭風·山有扶蘇》有句「山有橋松,隰有游龍」,游龍就是紅蓼,意思是與橋松相比,紅蓼靠不住。

宋徽宗有《紅蓼白鵝圖》。

「一番蓼花雨,幾陣桂枝風」。蓼字從翏,翏的本義是形容鳥高飛,所以蓼類皆高揚之貌。蓼有很多種,常見的有紅蓼、水蓼、酸模葉蓼等,生在溝邊濕地或村邊路旁,雜雜茂茂。

野菊

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枝黃

野菊花,遍地都是。野菊花像菊,但菊甘而野菊苦,所以野菊也叫苦薏,薏本來是蓮子之心,一樣的味苦。

鵝酒暖

勞以鵝酒▊竟日返舟

鵝酒,是指鵝和酒,古時兩者常用作禮物,鵝替代雁之意,就象今天我們過年要送一箱啤酒、一桶油之類,後來鵝酒就成為禮物、饋贈的代名詞。清冒襄《影梅庵憶語》:「勞以鵝酒,竟日返舟。」《豆棚閑話·范少伯水葬西施》有:「何苦先許身於范蠡,後又當做鵝酒送與吳王。」

秋氣

秋氣悲哉,薄寒中人,皇皇何之▊更黃花吹雨

「秋至人間灝氣清」。秋高氣爽,秋氣是清爽的。秋為肅殺,因而清爽之餘又讓人感到一種肅穆,故有「新秋氣肅」。隨之更進一步,葉落成泥,便是一種悲壯之意,「秋氣悲哉,薄寒中人,皇皇何之。更黃花吹雨。」

鱸魚膾

▊蒓鱸之思

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識鑒》:「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菇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後來,「鱸魚膾」便為思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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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 天 / 的 / 故 / 事

文/王晶

偶然翻到了一首陸遊的《秋分後頓凄冷有感》:「今年秋氣早,木落不待黃,蟋蟀當在宇,遽已近我床。況我老當逝,且復小彷徉。豈無一樽酒,亦有書在傍。飲酒讀古書,慨然想黃唐。耄矣狂未除,誰能藥膏肓。」

眼前好像看到一位耄耋老人,悲秋日木落,明明感傷,卻自釋有詩書樽酒,亦可發少年之狂,愈加增添了凄凄惶惶之感。對於生老病死,就像對於季節更替一樣,我們沒有任何辦法。

記憶中的秋是豪邁的。小時候寫字,一個內容寫幾十遍。但也正因為如此,這些詩詞比起語文課上學的,記得清楚很多。比如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孟浩然的「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曹操的《短歌行》。

有一段時間,我反覆地寫劉禹錫的《秋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因為年歲小,便深信這就是秋,枯藤老樹、平沙落雁、劍氣如霜。事到如今,卻不敢再言快意。

古人的秋,在書案之上。

1082年,七月十六日。蘇軾與友人泛舟望月,良辰美景。「白露橫江,水光接天」,雖值孟秋,夏夢中已有秋意。此時四十八歲的蘇軾已經被貶黃州三年余,正是「揀盡寒枝不可棲寂寞沙洲冷」。但人活天地之間,又怎能總是物哀我心。

月色皎皎,周空靜謐,塵世的遭擾彷彿退隱不見,只剩下蘇子與客,和一輪秋月。茫茫江水,漆漆夜色,人與月光與船與水逐漸融合,好似「馮虛御風」,「羽化而登仙」。

此番夜遊,讓蘇軾感到精神上前所未有的逍遙,外物於他不再是羈絆。比起剛剛寫就的(同年同月)《念奴嬌·赤壁懷古》,感嘆歷史人物的雄姿英發、氣吞山河,這水與月的哲思,更加智慧從容,近於道。

《前赤壁賦》的書法地位雖然不如他的《寒食帖》有名,但也是耐人尋味,小行楷呈現出一種靜穆而深遠的氣息。筆鋒正力勁,欲透紙背,在寬厚豐腴的字形中,力凝聚收斂在筋骨中,正如「純綿裹鐵」。這種力又往往從鋒芒、挑踢、轉折中閃爍出來,就像寬博的相貌中時有神采奕奕的目光,流觀顧盼。董其昌讚揚此書墨法:「每波畫盡處每每有聚墨痕,如黍米珠,恨非石刻所能傳耳。」並稱此賦「是坡公之《蘭亭》也」。

王羲之寫《蘭亭序》,行雲流水瀟瀟洒灑,詩情中是玄理。人生一世,俯仰一時,為何不能放浪形骸之外,豈不知老之將至。蘇東坡的《前赤壁賦》,又何嘗不是飄飄乎於遺世獨立的道家風骨。

|蘇軾《赤壁賦》局部

同年十月,蘇軾重遊赤壁,又寫了一篇《後赤壁賦》。文徵明、趙孟頫都抄寫過此篇,就像是我們現在對一首經典老歌的翻唱,情到深處,一邊致敬一邊流淚,因為好像看到了站在時空里、此情此感的自己。趙氏作品在此次故宮展覽中就可見到。

|文徵明 草書《赤壁賦》

1640年,八月十五中秋,董小宛卻是另一番心境。

「幽草凄凄綠上柔,桂花狼藉閉深樓。銀光不足供吟賞,書破芭蕉幾葉秋。」當別人都在團聚佳節,十七歲的董小宛在蘇州半塘家中,與母親孤零相伴。因家道中落,此時她已為官伎兩年,時感草木凋落,人世蒼涼,情走筆端,寫下了《秋閨詩》十一首,印三方為青蓮、董白、女史。這幅扇面作品,現藏於吉林省博物館。

董小宛,名白,又名宛君,一字青蓮,別號青蓮女史,與柳如是、顧橫波、馬湘蘭、陳圓圓、寇白門、卞玉京、李香君並稱金陵八絕。董小宛一生短暫,才華橫溢,於詩詞、崑曲用力最深。嫁於冒襄之後,忠於平淡生活,不再習崑曲,輔助冒襄編四唐詩。冒襄曾在《影梅庵憶語》記:「姬終日佐余稽查抄寫,細心商訂,永日終夜,相對忘言。」董小宛自己閱詩「熟讀而無所不解」,尤好楚辭、少陵、義山、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家宮詞。「午夜衾枕間,猶擁數十家《唐書》而卧」。

同樣是小字作品《秋閨詩》,與蘇軾的小行楷相比,娟細秀雅,完全沒有大丈夫的洒脫之意。董氏的筆跡先學鍾繇,後改臨王羲之《曹娥碑》,「日寫數千字,不訛不落」。

|《秋閨詩》

冒襄評價她的書法:「姬書法秀媚,學鐘太傅稍瘦,後又學《曹娥》。余每有丹黃,必對泓穎,或靜夜焚香,細細手錄。閨中詩史成帙,皆遺迹也」。有時冒襄事情冗雜,「嘗代余書小楷扇,存戚友處」。

杜浚贊董字「筆筆藏鋒,字字欲舞」,可惜董存世書法作品不多,而且生命短暫,後人難睹「字字欲舞」之作了。

秋意濃,露濕羅襪,寂寞的冷月,讓人變得更加沉靜。卻是想心事的好時光。1543年,一個平常秋天的下午,陳淳抄寫宋之問的《秋蓮賦》擬古而舒懷。

江清月冷,紅蓼丹楓。當貧病交加的陳淳暮年持筆,抄錄宋之問的《秋蓮賦》時,他可能想不到四百多年後的人們,正以此作窺測他的心境。

|《秋蓮賦》

陳淳(1483-1544),字道復,號白陽山人,明代書畫家,擅長寫意山水和花鳥,與徐渭並稱「白陽青藤」。一直以來,陳淳的畫名大於書名,甚至在上世紀很多書法概論性著作中都找不到陳淳的名字。

陳淳出自書香世家,祖父陳璚精於鑒賞,喜收藏。陳淳從小就浸潤在家裡寓目所及的古代法帖中,如林藻《深慰帖》、楊凝式《起居帖》、米元章《臨爭坐位帖》、張即之《書杜歌卷》、趙孟頫《文賦》、趙孟頫《朱子感應興詩卷》、趙孟頫《道德經》等。從他的作品中,我們能看到這些家學給予的滋養跟隨了陳淳的一生,並融合在他的書法風格中。

父親陳鑰,是陳璚次子,精研陰陽之術,終生未仕。陳家與文徵明是世交,年少的陳淳自然而然就跟從文徵明學習,主修舉子業、兼修詩、書、畫等。《陳白陽集·附錄》中寫道陳淳「膺內外之懿,挺明秀之質,望之若瑤筍琪樹,鸞翔鳳舉,使人心醉,既為父祖所鍾愛」,良好家世加上俊朗外表、明秀之姿,陳淳在文氏門生中很快嶄露頭角,並得到文徵明的青睞。

然而三十三歲那年,父因病離世,成為陳淳的人生轉折點,他開始消極厭世,崇尚玄學,以詩書畫酒為伴,並開始與妓女交往,而這也成為與老師文徵明產生裂痕的直接誘因。以前我不懂,這種中年喪父竟能使一個人有如此之大的變化,然而親身經歷了,對這種感情,就有深刻的理解。

文徵明生性惡妓,最終師徒反目,陳淳以改書畫風格來劃清與文徵明界限,「自此絕不作細楷字,亦絕不作小山水圖」。

意想不到的是,陳淳只用十多天就達到了「筆下浩然」的另一種書畫風格,倒是另文師大為吃驚。陳淳生性瀟洒豪意,其實並不由衷喜愛文徵明端莊規整秀美的風格,故而一旦有了契機,就立刻找到了自己的藝術道路。

晚年的陳淳十分潦倒。起初,他還能從容面對,「避暑離家一老身,隨身書劍自忘貧」,但隨著年事漸高、身染肺疾,陳淳開始懷疑、否定自己中年之後洒脫物外的人生,後悔沒有選擇仕途。

「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誰通」。仲秋的蓮池,一日減似一日。殘荷脈脈,讓人心旌飄蕩。想當初宋之問做《秋蓮賦》,也是從自然規律感嘆人生際遇,宋之問一生攀附權貴,卻還是最終被賜死。此時的陳淳年過耳順,誰又能體會他看罷秋蓮,「漫書並作小圖於白陽山居」的心情。此篇之後第二年,他便離世。

值得一提是,陳淳誕生的那一年,也是西方兩位重要人物的生辰年:馬丁·路德和拉斐爾·桑齊奧。拉斐爾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畫家,與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並稱文藝復興「三傑」,馬丁·路德則發起了德國宗教改革運動。與西方文人掀開新的時代篇章不同,含恨糾結,似乎註定為「陳淳」們的命運主題。

秋日案牘中最溫暖妥貼的,要數趙孟頫的《秋深帖》了。

|趙孟頫《秋深帖》

「道昇跪復嬸嬸夫人妝前……秋深漸寒,計惟淑履請安。……茲有蜜果四盝,糖霜餅四包,郎君鯗廿尾,燭百條拜納,聊見微意,辱略物領,誠感當何如……」

陰曆九月二十,秋深天冷,送點心給你,問你安好。因為是家信,所以趙氏寫得很放鬆,「心手雙暢,翰逸神飛」,頗有二王遺風,甚至落款直接寫上了「子昂」,復又改為道昇。筆畫方圓相間,變化豐富,紮實利落,彷彿能令觀者感受到是日深秋的清明日朗。

這封信札沒有註明年份,但是從藝術風格上,學者認為應該是趙五十歲之後的作品,正是蘭亭十三跋前後。兩者在結字、筆畫上頗為相似,氣息上都溫潤嫻雅、不躁不厲,端莊中透著翩翩逸氣。

趙氏四十五歲前後,幾度辭官回鄉,政治生活相對放鬆,使他有大量的時間研習書畫,藝術表達上已經爐火純青,因而這個時期的傳世作品最多。如曾刻入三希堂的《歸去來辭》、為日林上人所書寫的《心經》、《致石民瞻十札》等,都可見其積學之深厚。

仕元之後,趙孟頫雖然身居高位、頗得恩寵,然而他從未釋懷,但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生活就像秋天午後散淡的陽光,平和自然,一身功夫筆力,似乎也無須再求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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