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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擊者贏了嗎?沒有。他讓被追擊者篡改了了精神世界

終於,FBI抓住了那個聲名狼藉的連環炸彈客,在此之前的十幾年中,他用一顆又一顆自製的炸彈包裹讓3人喪命,讓23人重傷,除了屍體和殘肢,他沒有給警方留下任何可能追查到自己的線索。

抓捕行動成功之後,警探們在酒吧里慶祝,互相吹噓著自己的膽識以及抓捕瞬間的壯舉,高層則在媒體鏡頭前侃侃而談,論述自己制訂的方案與策略多麼行之有效。唯獨沒有人提及菲茨傑拉德——那個真正的尋獲線索的抓捕者,一個習慣於沉默和被忽視的幕後英雄。這個男人神情蒼涼地默默走過舉杯痛飲的同事和夸夸其談的上司,開車上路,去往那個炸彈客在叢林里為自己搭建的小屋。他走進那個沒有自來水,不通電,沒有任何現代文明跡象的屋子,一寸又一寸地撫摸過所有木頭,然後慢慢轉身,關上了房門。某種程度上說,是這個瞬間成就了《炸彈追兇》,這是最野心勃勃的一幕,也是最膽大妄為的一幕,它奠定了整個故事的基調,完成了男主角最重大的內心轉折,讓這個故事從所有這類連環殺手的俗常設定中飛升。菲茨傑拉德是凝視深淵的人,但深淵不只回望於他,更難以想像的是,他認同了深淵——從某個層面上講。關閉房門的那個瞬間,抓捕者和炸彈客從精神意義上開始重疊。

與其說《炸彈追兇》的主角是被追捕的兇犯泰德,不如說,真正的主角是追緝者菲茨傑拉德,這個木訥但堅韌的男人,被調往這個特別行動組之初不會想到,這個案件會如此詭異又殘忍地改變自己的一生。原本,像絕大多數警察一樣,他希冀於一個重大的案件為自己的履歷增光添彩,但這個案件把他逐出了家庭,讓他遠離人群,繼而甚至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曾經堅定的信念。

《炸彈追兇》的故事始自於一場尋訪,FBI的幾位高層人士在一座森林小屋裡找到了已經隱居的菲茨傑拉德,希望他能夠幫助警方與連環炸彈客泰德進行後續談判,以便讓他認罪,因為後者聲稱只願意和那個「真正抓住自己」的人對話。很快,這個短暫的鏡頭就被之後回溯的追捕故事和一次次令人焦慮的失敗沖淡了,直到最終,人們才會明白,菲茨傑拉德從木屋走出的那一刻意味著什麼——某種程度上說,菲茨傑拉德部分信仰了泰德的理論,他剔除了暴力報復的部分,也沒有變得那麼徹底而極端,但是,有些無法說清的東西終究進入了他的大腦。他的隱居,他的孤僻,他對於世俗熱鬧的拒斥,對於人群的厭倦,都猶如泰德的再生和還魂。這個瞬間和當初他獨自一人走進泰德的木屋的瞬間,彼此交接互相印證。

真正的對手都是難得的知己。只有讓自己成為那個人,才能真的抓獲那個人,這是唯一的途徑。於是,菲茨傑拉德分析了對手所寫下的一字一句,這是個無意識的漫浸過程,他覺得自己是在追捕敵人,但卻在下意識中修改了自己。這才是故事最隱秘的核心。

這部8集的罪案劇改編自真實事件,一個智商超群的數學教授厭棄了現代文明,自己躲進了密林深處的木屋,他毀滅了一個又一個他心中與現代文明相關的人,院校的學者或者電腦供應商,連環炸彈是他的策略,他想由此讓自己得到重視。他給幾家重要媒體寄送了自己寫作的宣言,呼喚人們返璞歸真,不要被科技反噬。這份聲明是他的精神支柱,卻最終成為線索將自己送入了監牢。誰能參透這其中宿命般殘忍的幽默。

菲茨傑拉德的追兇過程幾乎建立在一片虛空之上,語言,竟然成為擒獲一個暴力犯罪者的通路。那份激昂的宣言中,泰德流露出了個人的語言習慣,那些獨特的倒置的辭彙,被菲茨傑拉德命名為犯罪語言學,這被主流嗤之以鼻,但這個玄學般的斷案方式,卻被他執拗地認定,在他心裡,那些瑣碎的辭藻就是一個人的精神指紋。最終,那幾行字母讓人們抓獲了這個瘋狂卻又縝密的男人。

《炸彈追兇》有火光衝天的爆炸,也有FBI聲勢鋪張的抓捕,但是相較於這些,它更像一幕心理追兇的暗戰戲碼。這故事裡到處都是處心積慮的研判和難以言明的揣度。菲茨傑拉德和泰德的對決如此,而在FBI這一方陣營之內,同樣如是。這個故事的成功之處在於,從未吝筆墨去展現那些存在於正義陣營里的內耗、挫敗、慌亂、困惑以及絕望的不知所措。這個故事的有趣之處在於,描述了一個人攪亂了一個世界的故事。從這個意義上講,被追捕者炸彈客泰德就猶如神。而FBI內部不過是一群凡人。而最終,追捕者菲茨傑拉德成為了另一尊神。

對於普通的犯罪者而言,被抓獲是終結,而對於泰德而言,這不過是個逗號,下半場剛剛啟幕。但他沒有想到,之前,他玩弄全世界於股掌,而這一次,他竟然成為自己律師以及法律體系的玩物。他的律師企圖瞞騙他,以精神錯亂作為辯護理由為其脫罪。對於絕大多數罪犯而言,去往病院總比老死獄中強過太多,但是,泰德又怎能允許自己最終以瘋子的面目被世人回憶。這成為這幕心理暗戰故事的高潮。

從旁人看來,泰德的行為無疑是瘋癲的,但從他本人的價值觀出發,他認為自己才是理性的警示者和預言家,而其他那些被科技控制的人類都瘋狂得毫不自知。所以,於他而言,最大的懲罰並非牢獄之災,而是瘋癲的污名。菲茨傑拉德利用這一切把他逼入了死角,讓他獨自完成一場二選一的遊戲:以瘋子的身份進入精神病院,在接連不斷的電擊和服藥後,成為一個「正常人」,平庸而獃滯,找一份工作,辦一張信用卡,吃著垃圾食品看著肥皂劇度過一生,或者入獄成聖,繼續維繫自己的尖銳和憤怒。泰德一直有著自己獨特的體面,不是物質層面,而是精神意義上的體面,有條不紊,內心篤定,但這最後的抉擇讓他瀕臨崩潰,他選擇了後者,主動認罪當然是一種羞辱,但如若不然就得經受被貼上瘋癲標籤的更大的羞辱。菲茨傑拉德贏了嗎?贏得也並不體面。泰德輸了嗎?即便是輸了,但他卻切實地篡改了對手的內心世界。對抗的過程中,菲茨傑拉德穩固的信念邊界也開始抖動,科技是否意味著對人性的解放?社交是否比孤僻更能定義一個人的正常?疑竇叢生。他開始思索生活中那些簡單的被命名為教養的習慣,那些根本空無一人的深夜路口,自己仍然會在紅燈前默默停下。這到底是文明的進步還是精神的桎梏?

最後的一幕,菲茨傑拉德在路口,抬頭盯著紅色的信號燈,一臉若有所思但終究無解的神情,嘴邊有細若遊絲的笑意但又滿含深重無比的悲憫。這表情像極了泰德。

文| 楊時暘

本文刊載於20170926《北京青年報》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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