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謊言溫暖了兒女的心

●李小米

去年重陽節過後的一天，我在成都的朋友劉哥趕回來，一見到我就抱怨：「我家那個老頭子啊，就是愛撒謊……」

到底咋回事？劉哥坐下來，給我講起了他父親的事。

原來在重陽節晚上，他那83歲的父親，一個人呆在家裡覺得寂寞，就下樓溜到街上夜市攤點喝酒，喝到晚上10點多鐘，喝多了，還醉倒在街頭，一個人抱住一棵樹，總挪不開腳步，最後被街頭巡邏的民警送回了家。

劉哥的母親幾年前就去世了，父親總是不願意去成都與兒子一家住在一起，說自己一個人住著好，小區里綠化好，可以散散步，打打太極拳。重陽節那天，老頭子還給兒子打電話說：「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小區里幾個老友上我家來包餃子呢。」劉哥說，現在他才明白，父親常常跟他撒這樣的謊，目的就是讓他在成都放心，總說自己身體好，有人陪伴……

我媽今年也72歲了，我爸比她大8歲。我爸人老了，記憶力也下降了，但他對4個電話號碼卻倒背如流，那是我和妹妹的手機號和家裡的座機號。我有失眠的毛病，回家就關手機，但家裡座機24小時能夠打通。有一天，我媽對我爸開玩笑說：「老頭子啊，等哪天你老年痴呆了，出門上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把你兒子的電話號碼掛在胸前。」老頭髮火了：「等我痴呆？除非化成灰！」

我的老奶奶，87歲那年痴呆了，我爸去她床前幫她擦洗，老奶奶笑眯眯地對我爸說：「謝謝啊，叔叔。」媽對我說，你爸吃飯時，把淚掉進碗里了。當一個母親認不得自己的兒子了，痛在心裡的，當然是兒子。

我40歲以前，一直相信我媽不愛吃肉。小時候在鄉村，我家是個大家庭，每逢家裡吃肉，都是由奶奶分配，夾到每個人碗里。我媽總是把她那一份兒，夾到我和妹妹的碗里。我媽說，她一吃肉，就噁心嘔吐。

由於不愛吃肉，媽來城裡以後，身體一直虛弱，還患了便秘。有一次住院，醫生告訴我，你媽身體差，通俗點說，就是腸子里沒多少油水滋潤，顯得乾燥，要適當吃點肉。那次我把媽叫到醫院下面一家館子，首先給她宣布醫囑：不吃肉，病好不了。媽點頭說：「我聽你的話。」我給媽端了一份粉蒸肉，她一口氣就吃完，怪了，她這次沒嘔吐的反應了。那天下午，我爸才告訴了我實情：「你以為你媽真不喜歡吃肉啊？是那些年肉貴，她心疼你們，把自己的那份騰出來讓你們吃了。」

一個30多年的謊言被揭穿了，我才明白，我這個當兒子的，太傻，太粗心。而今我回老家看望爸媽，首先會去市場買上肉，叮囑他們怎麼怎麼吃。

友人老周對我說起一件事。去年，他79歲的老父親一個人上養老院住去了，給兒子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兒啊，我上這裡住了，人多，可以打牌，聊天。」老周便常抽出時間去看望父親，沒料父親發了脾氣：「你少來這裡了，我在這裡很好。」

直到有一天半夜，老周口乾，起來喝水，看見窗下有個身影搖搖晃晃移動著，老周開燈，他叫出聲來，那不是父親嗎？老周衝出門，一把抱住父親：「爸，您這是幹啥呀？」父親才囁嚅著說：「天氣預報說今晚上有暴雨，我擔心你沒關好門窗……」老周抬頭望天，沒下雨的跡象，他頓時明白了，父親說的，是謊言，他想家了。老周幾乎是強制性地把父親從養老院接回了家。老周說，而今他常陪父親拉家常，有老父親的嘮叨也是一種福氣。老周還想起父親去養老院前的一天黃昏，他回家，看見父親在跟魚缸里的小金魚喃喃著說話。以來父親是太孤獨了，才想著去養老院的。

天下兒女，有多少這樣的爸媽，捂著疼痛的胸口，對兒女們一遍一遍地說著這樣那樣的「謊言」。做兒女的，你能夠觸摸到爸媽們真實的心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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