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關雎》，《西廂記》怕是有毒喔
我只這麼弱弱地嘟囔了一句，
就立見《西》粉們紛紛圓睜了虎目，
人人貓下腰來拾起最近處的臭雞蛋破草鞋爛菜葉，
擺好了最優美的攻擊姿態。
我急揚大袖遮嚴臉面——衣服髒了可以洗，臉面破了再難挽——
我急急吼道：「諸君莫急！諸君莫急！請聽我慢慢道來，若無道理，再請投擲不遲。」
《西》粉們又紛紛將臉部肌肉調整到一副「看你怎麼說」的輕蔑挑釁的神態，
只待我一言不合，馬上就會按下「鐵雨行動」的摁鈕。
「不過，此事說來話長，還請諸君多些耐性。」
我長揖到地，闊袖依然不離臉面。
沒錯，《西廂記》的語言確實精美絕倫。
你看那「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既華美又凄美，令人賞之不盡！
沒借，《西廂記》的情節確實迂迴曲折：
一見鍾情——月下邀約——西廂幽會——棒打鴛鴦——相思成疾——金榜題名——花好月圓。
套路雖不深，結局卻圓滿，兩情相悅，皆大歡喜。
沒錯，《西廂記》的主題確實石破天驚，
在封建禮教嚴囿了幾千年的固壘中，
竟發了出「願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
這樣振聾發聵的吶喊，
這破繭成蝶的勇氣，實在令人讚嘆不已！
然而，若與《關雎》相較，
《西廂記》中攀牆艷約、西廂偷歡、未婚先性等情節，未免就有點思之不正、行之不軌、觀之不雅之嫌了！
「諸位諸位……莫急莫急……且再聽我一言」，
看到群情慾洶，我趕緊連連作揖，滿面堆笑道。
請允許我再從《關雎》篇作些分析。
眾所周知，《關雎》出自《詩經·國風》，
為《詩經》首卷篇，地位顯赫。
孔子在點評《詩經》時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思無邪」是一個很美好的詞，
常讓我聯想起「天真爛漫」或「窈窕淑女」等的形象。
欲問「思無邪」何意？簡而言之，就是思想無邪念！
那怎樣才算是「思無邪」呢？
或許我們可先從它的對立面——姑且暫稱為「思有邪」來反鑒一下。
對於這「思有邪」，魯迅的描述非常形象，也非常尖刻，那簡直是連根剜起了！
他說：
有些人，「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
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
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呵呵，魯迅先生的話，總是那麼幽默，又那麼黑色，
我最愛聽，也最怕聽！
相反，如果「一見短袖子」，
立刻想到是「誰憐越女顏如玉，貧賤江頭自浣紗」或「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等，那就是「思無邪」了！
扯得有點遠啦，咱說回《關雎》。
《關雎》是孔子情有獨鐘的一篇，
《論語》中多次提到《詩》，
但作出具體評價的作品，卻只有《關雎》一篇，
謂之「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可見，「思無邪」一語雖涵蓋《詩》三百，但更獨指《關雎》。
而由此更可見的是，
孔子口中的「思無邪」，
其真意或許也就是「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吧。
所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意思是快樂不是沒有節制的，悲哀卻不至於過於悲傷。
這其中的度，就是禮，就是仁，就是就是「中庸」。
《關雎》猶如一束強光源，照徹了《詩》三百。
讓我們整理下衣冠，排遣下煩悶，
以閑適而莊重的心態，
再次捧讀這首二千五百多年前的經典名篇吧。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無論從詩歌的意境還是主人公修養的境界而言，
這首詩都堪稱純美，雖樂而不淫，雖哀而不傷，
雖情感略有起伏，但始終讓人心緒寧靜。
歷來的解讀，
往往都把「關關雎鳩」和「參差荇菜」這兩個意象當作起興用，我是不太贊同的。
所謂「起興」，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
就此詩而言，若按此理解，
就會使得本詩中的「他物」與「所詠之辭」有了虛與實之別，
有了賓與主之分，有了血脈上的斷裂感，有了不能渾然一體之嫌，
會影響詩歌的圓潤感，不僅破壞了意境，
也破壞了其對哀與樂的渲染，進而會破壞其對「不傷」與「不淫」的表現。
我是這樣構圖這詩的意境和境界的：
君子長身玉立，白衣飄飄，負手於江岸，
但見清風徐來，水波微興，好一派怡人景象。
忽聽河洲之上，鳩鳥和鳴，關關之聲，
或歡悅，或關切，或招引，或相嬉……
聽之聆之，君子不覺自憐自思：
若得窈窕淑女，為妻為伴，實乃今生之幸！
俯首低眉間，忽見水中荇菜參差，隨波招搖，
這波光里的艷影，也隨之在他的心頭蕩漾。
滿腹心事，歸家難寢，
淑女婀娜之姿，嫻靜之態，
令他徹夜難眠，最終堅定追求之心。
然淑女不拒不迎，若即若離，
讓君子搔首踟躕，日夜思念，
長夜漫漫，輾轉反側！
君子的誠意，終於打動了那位美麗賢淑的女子，
就如那水中柔柔飄動的荇菜，
終於可以柔柔地握在手心裡了。
美麗賢淑的女子啊，
請讓我為你奏一曲《鳳求凰》吧，
你如此蕙質蘭心，必定能聽懂我思慕親近之意！
美麗賢淑的女子啊，
請讓我為你奏一段鐘敲鼓之樂吧，
必定能使你心情愉悅、幸福快樂！
孔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真可謂眼光毒辣，一語中的！
君子思淑女，
求佳偶，發乎情也！
願望美好，絕無「一見短袖子」的淫邪！
君子求淑女而不得，
也只是獨個兒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雖哀而不傷，絕無攀牆折柳、夜探香閨之妄，止乎禮也！
君子悅淑女，
既以「琴瑟友之」，又以「鐘鼓樂之」，
清新而文藝，雖樂而不淫，
絕無「粉蝶迷花，水戲鴛鴦，錦被裡頭翻紅浪」的之艷俗！
再者，
君子有地位之貴與才德之善，
淑女有窈窕之貌與德行之美，
可謂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實有中和之美、夫婦之范；
且兩情相悅，琴瑟和鳴，
期於婚姻，亦終於婚姻，非青年男女一時之欲，亦無男女一時之濫，
克己復禮，平和有度，思之無邪！
也難怪《毛詩序》譽之為可以「風天下而正夫婦」！
如此說來，兩相比較，
《西廂記》雖有言辭之精麗、情節之討喜、主題之石破，天地為之驚，鬼神為之泣，
但說句難聽的話，其中的淫邀艷約、私定偷盟，畢竟不合於禮，失之於正，故曰其有毒也！
說完這最後一句，我趕緊拔腿就跑，臭雞蛋爛菜葉等怕已是呼嘯而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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