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這天，是我入職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大家好：

我是一名普通的外賣送餐員，俗稱外賣小哥。看到這封信的人，其中或許就有我的顧客。在這茫茫塵世里，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但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像許多外賣小哥一樣，我來自農村。聽親戚朋友說，在大城市送外賣，雖然辛苦些，但能賺錢，也不需要學歷。賺錢就好了，辛苦算什麼？還能比下地幹活更辛苦嗎？於是，我和一個遠房親戚一道來了北京。

臨行前，四歲的女兒，緊緊地抓著我的衣襟不鬆開，奶聲奶氣地問我，爸爸，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我對著她的小臉親了又親，說，怎麼會，爸爸去賺錢了，賺了錢好給馨馨買玩具啊，你不是想要一套芭比娃娃嗎？

趁著她恍神的片刻，我上了北去的列車。列車搖晃，倦意襲來，很快，我睡著了。夢裡，都是就著口水數錢的樣子，一沓又一沓，總也數不完。

來到北京後，我和親戚一塊租了間地下室，每月700塊，在農村能抵幾個月的生活費，在這兒已經算是很便宜了。房租交上去的那一刻，我在心裡發誓，一定要在北京站穩腳跟，一定要多賺錢。

可是，上班第一天，生活就給了我一個教訓。

那是一天夜裡，近十一點，我去給一位顧客送餐。是的，一般來講，這個時候，訂單就比較少了，但總有那麼一些人，加了班，肚子餓了，會叫夜宵來吃。

廚房師傅剛巧清閑，三下五除二做好了餐，路上行人稀疏，騎上電瓶車，我也很快就到了顧客所在的小區。小區沒有電梯，他住在六樓，我蹬蹬蹬爬上去，一陣氣喘吁吁，敲開了房門。

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我笑了笑說，先生您好，用餐愉快。

他什麼也沒說，一臉漠然地接過餐盒。

我轉身離開，剛走了幾級台階，他叫住了我。沒有餐具，你讓我怎麼吃？用手嗎？

我望了望餐盒，果然，餐具忘了放。我趕緊賠著小心說，對不起，您看，我去樓下便利店買一副給您，怎麼樣？

那天，或許他受了老闆的氣吧，心情不好，整個人看起來憤憤的。他厲聲說，不行，你要麼賠我50塊，要麼我給你一個差評，投訴你。

倘若是在農村，碰上這樣的人，我一準衝上去給他兩巴掌。但這是在城市，人生地不熟，第一天送外賣，就被人投訴，是什麼概念？我拚命抑制住內心的怒火，掏了50塊給他，匆匆離開了。

剛走到樓下，我就哭了。淚水無聲地往下落。一邊哭一邊安慰自己，不管怎麼講，責任在我，以後仔細些就是了，50塊，權當交了學費吧。

而後，我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

起早貪黑我不怕，風餐露宿我不怕，只要有錢賺，就很知足。我每送完一個訂單，心裡就安定一分，成就感就多一分。夜深露重，我騎上空空的電瓶車往回趕，是一天中最雀躍的時刻。

那樣的時刻，如同插上了一雙翅膀，在城市的上空飛。

可是，這樣的日子並不多。很快，在一次送餐途中，怕延誤，我搶了紅燈，迎頭撞上了一輛轎車。就這樣，在醫院一躺就是兩個月。剛剛攢下的一筆錢，還沒來得及寄回家，就花掉了。

兩個月里，關於車禍的事，我不敢給家裡提半個字。仍舊如常地一周報一次平安，說我很好，爸媽放心，老婆放心，不要委屈了馨馨……嗯，我很快就會給家裡寄錢了，很快……有一次，馨馨突然給我發來了視頻，我趕緊關掉了，謊稱不小心摔了手機，攝像頭壞了。

就這樣，剛滿兩個月，我就出院了，醫生的意思是，再住些日子，觀察一下，別落下後遺症。什麼後遺症前遺症的，躺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錢，我躺不起了。是的，此刻，我眼裡只有錢，趕緊賺錢。

日子不疾不徐地流逝著，和顧客爭吵有時，交通事故有時，差評扣錢亦有時，但好在沒出什麼大問題。靠自己的雙手，領一份辛苦錢，我知足常樂，心安理得。

然而，今年的9月9日，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件轟動網路的事。

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那天中午，正值用餐高峰期，商家人手少，出餐慢，眼看就要超時了，顧客催了一遍又一遍，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我急得團團轉，這下，又要被罰錢了嗎？

不行，我不能再被罰錢了，房租剛交了，老娘病倒了，關節炎複發，馨馨的奶粉也吃完好多天了，一切的一切都等著用錢，哪裡還有的罰嘛。不管不顧地，我進了後廚，拿起鍋子，澆上油，就開始炒菜，一共炒了兩個，手撕包菜，魚香肉絲。好在，我以前做過近兩年的廚師，廚藝還過得去。

謝天謝地，一番折騰後，我終於將餐準時送到了顧客手中。

回來的路上，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踩著電瓶車，就像踩在雲里，那麼輕盈，愜意。

可是，沒兩天，我在後廚炒菜的視頻就被人傳到了網路上，迅速蔓延開來。很快上了微博熱搜。我不曉得當時是誰拍了那個視頻，我不怪他，真的不怪。就像很多網友說的那樣，外賣員禁止進入餐廳後廚，這是規定。

違背了規定，就要接受處罰。

我不憎也不怨，我不想辯解，這些日子以來，我實在是……太累了。

離職這天，是我入職以來最開心的一天。昨天晚上，我和馨馨視頻了，她在幼兒園剛學了一隻歌謠，咿咿呀呀地唱給我聽，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不知何時，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一夜無眠，早七點，我又下意識跑到了大街上。外賣員們匆匆經過我身旁，再一個個湧入餐廳，而後，他們又將走進千家萬戶，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先生/小姐您好，用餐愉快。

那一刻，我突然不曉得自己身處何方，又將去往何地。只是怔忡著，一遍遍地默念，先生/小姐您好，用餐愉快。

前外賣小哥

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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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谷潤良，處女座處男，情感磚家，十九線青年作家，微博：谷潤良，公眾號：谷潤良（ID：grlgzh），出版散文集《是你自己不努力，說什麼懷才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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