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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我們一家人更像朋友

2017年9月,廣州,本刊兩位記者分別採訪朱天心和唐諾。圖/阿燦

朱家三口之間的關係,用朱天心的話來說,就是父不父,子不子,妻不妻。朱天心最感激唐諾的是,結婚34年,他讓她一直做自己。

文 / 阿餅

朱天心和丈夫唐諾(本名謝材俊)的相處,一直保持著從前學生時代「朱同學」和「謝同學」那種感覺。後來,多了一個「小謝同學」——曾經是女兒、如今已是兒子的謝海盟。

今年,朱天心頭一次收到了謝海盟送的禮物。他用出書的版稅給媽媽買了一大筆《精靈寶可夢》(Pokemon Go)遊戲幣,用來買武器。

這一年來,同樣迷上抓妖怪的唐諾已經是40級高手了,每天晚上他都會獨自出去遊盪兩三小時。每次他出去,朱天心就在家裡提心弔膽,總是在想第二天的報紙社會版會不會刊登這樣一條新聞:《作家某某因為抓遊戲妖怪身亡》……「我覺得這很丟臉嘛,」她一邊「數落」著謝同學,一邊也心疼丈夫,替他解釋道,「晚上天黑啊,他又抓得很專心。不過就當做運動吧,比宅在家裡好。以前他不是看體育節目就是看書、下棋,熬到半夜3點,睡得很少。」

讓朱天心記憶更深刻的禮物來自唐諾。那時他剛從軍中退伍,給她帶了一個防毒面具。這是許多年裡唐諾第一次送她禮物,激動得朱天心不敢問為什麼是防毒面具,她只好表現得好高興、好欣賞。有時朱天心會覺得有些失落,「跟他們幾個在一起,就像花被忘了澆水,要枯乾、死掉那樣」。

朱天心為宣傳新作《三十三年夢》來到廣州。圖/阿燦

「相對親人的形式,我們之間更像朋友。」

朱天心嘴裡的「他們幾個」,指唐諾父子倆還有姐姐朱天文。有一次,她出國一個月,朱天文住二樓,唐諾住三樓,彼此之間可以一個月不說話,各吃各的泡麵,還挺自在。

在這個寫作世家裡,沒有一個人是正經上班的,家中誰都沒有周末、年終或年假等「社會時間」的概念,相互間也沒有很正統的社會關係。在朱天心看來,就是父不父,子不子,妻不妻。「相對親人的形式,我們之間更像朋友。」

每天下午兩點左右,朱天心和唐諾、謝海盟會從咖啡館裡走出來,結束一天的寫作時間。唐諾把三人的電腦包和重物搬回家,自己繼續看書、下棋。母子倆則去散步,通常走到傍晚7點,走將近20公里,一路上有講不完的話。

謝海盟小時候就患有阿斯伯格綜合征,其重要特徵是有社交障礙。但他記憶力非常好,講起某一個領域、某一個事件,可以把來龍去脈梳理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在現場一樣。朱天心把謝海盟形容為自己的有聲書。

朱家三姐妹。圖/搜狐

這兩年,母子倆走得最多的路,是探索台北的地下水路。謝海盟把清朝時的地圖、美軍轟炸時的地圖、現在的衛星圖和谷歌地圖疊加,看本來應該在的一條河流到哪裡去了、怎麼流的。這些探索,成就了謝海盟的新書《舒蘭河上》。

謝海盟自出世到現在,一直與母親睡一個房間,一個睡地板,一個睡床上。朱天心稱兩人是「室友」。某種程度上說,朱天心與謝海盟很像,都是孤僻的性格,都倔強,對於認準的事情,哪怕是親人的關係,也講是非黑白,不會因為是家人就輕鬆放過。

兩人因為一件小事,從2010年到2013年,冷戰了整整三年。事情發生得很偶然。謝海盟關心動物保護多年,某日看了一部名為《海豚灣》、講述日本人大量捕殺鯨魚引起海洋生態問題的紀錄片。後來的家庭小聚上,謝海盟為此忿忿不平,又問母親:「你和爸爸以後還會去日本嗎?」

朱天心沒怎麼多想就答「是」,不想卻激怒了謝海盟。謝海盟無法理解母親對一個虐待動物的國家有濃厚的興趣,而朱天心也不能了悟謝海盟的焦急心情。「為什麼不能去日本?這明明是兩件不同的事情。」朱天心沒太多想,又冒出一句話:「你不是也常常看日本動漫嗎?」一句看似平常的反詰打到了謝海盟的死穴,從此三年不跟母親說話。

朱天心與姐姐朱天文。圖/搜狐

朱天心怎樣示好都無果。有時,朱天心很忌妒那父子倆——兩人都是運動狂,從早到晚有說有笑。尤其是看體育比賽的時候,博聞強識的兩人毒舌點評,非常精彩。而她被晾在一旁,備受冷落。「那段時間,我感覺他好像想將我逐出他的生命。」

後來,謝海盟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這對倔強又要強的母子終於和好如初。兩人約定,再也不冷戰,要溝通——哪怕吵架。

某日散步時,謝海盟跟朱天心感慨道:「我們很像殺人鯨母子。」殺人鯨的社會形態是母系,家庭成員間關係密切,尤其是幼子和母親之間,幾十年都不會分開。如果母鯨死亡,它的兒子在一年內死亡的風險會提高8倍。

「我很驚訝,覺得很光榮,也會有一點點辛酸。」慢慢地,朱天心也接受了謝海盟的愛的表達方式。

「他們都是自我完整、飽滿的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們比較自我、比較冷。大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們竟然像獨居者。我就會想辦法把他們給攪成一家人。誰生日了、誰出書了,就會喊大家來吃個飯吧。我像一頭老牛,把一群宅男宅女從洞里拖出來。」朱天心感慨道。作家阿城曾說她是「純陽的」,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強悍的生命熱感,很容易輻射周圍的人。

朱家和胡蘭成。圖/搜狐

「結婚34年,他讓我做自己,也許這是他感情表達的一種方式吧。」

16歲時,朱天心在成名作《擊壤歌》中描述對愛情的想像:「我的愛情必是建立在一見鍾情上的,因為那是驚艷、是緣。我的丈夫則必是要能讓我崇拜至死的。……我以為感情當是一樁讓人慾仙欲死的事情。」

而現實中的她是婚姻、愛情的「發育遲緩兒」。「有些事情先發生了,後來才慢慢理解是怎麼回事。」

朱天心和唐諾從認識到結婚有10年。在那段外人看來青梅竹馬的少年時光里,朱天心想的是以三毛為榜樣,自由自在地做一個野人、瘋子,無法想像自己會被一段感情綁定。鬼使神差地,她和謝同學結婚了,跟「一見鍾情」「欲仙欲死」或「崇拜至死」幾乎沒有關係。這是一個被丈母娘劉慕沙形容為「只要給他一盤棋、一本書,他可以在上面住一個月不下來」的女婿,朱天心當時甚至懷疑自己嫁的是一隻猴子。

青年朱天心。

然而,就是這個「孤僻的猴子」,成了朱家最穩定的力量。「我們結婚34年,唐諾對我一無所求。他不會因為『你是老婆』就讓我扮演那個角色,沒有,他讓我做自己。也許這是他感情表達的一種方式吧。」

唐諾來自講究父權的閩南家庭,但他十五六歲就出入朱家,深受老師朱西甯影響。朱西甯在軍中任文職,性格細緻,朱家三姐妹帶回家的繡花手工課都由父親在燈下完成。朱西甯很受學生尊重,但他完全不擺架子,家裡從來不會發生學生幫老師倒杯茶這種事。「他永遠會把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留給我們,自己在旁邊像獅子一樣守著。」

朱天心和唐諾的生活里,唯一的爭執就是對謝海盟的「教育」。有一年《天下》雜誌找他們談親子教育,兩人竟然在記者面前吵起架來。

向來好脾氣的唐諾說了讓朱天心無法回應的話:「我們倆最根本的不同,就是我損失得起這個孩子,你損失不起。他可能是一個平凡的孩子,這一點我是可以接受的。」

但朱天心冒不起這個險。與謝海盟一同撰寫的《學飛的盟盟》一書中,朱天心寫道:「正因為它只有一次人生不能重來,才那麼值得珍惜、不想草草敷衍隨俗度過。」她認為人生苦短,來世一場,總要活得有意思一點,對別人有點幫助或貢獻。然而,唐諾信奉個人主義、自由主義,他覺得那是別人的人生,再好的價值、信念,哪怕是自己的孩子,都不該強加在孩子身上。為了這個,兩口子到現在偶爾還會有爭執。

朱家具有深厚的文學傳統。圖/搜狐

「我很想跟他說,你要勇敢。」

前兩年,朱天心因為氣喘病頻繁發作,身體狀況漸不如前。有一次來不及叫救護車,在家門口攔了計程車就送醫院了。當時,朱天心難受得想放棄掉那口氣,但她又在想:不行,還沒有跟他告別,我不能就這樣走。

她看著唐諾一個人遠遠地站在急診室門口,想起小時候父親講的雁鵝的故事——雁鵝都是夫妻制,一個死了另一個終身不婚,然後這些鰥夫或寡婦就經常被叫去為雁鵝群守夜。她躺在急診室床上,看見唐諾穿著風衣,像一隻雁鵝,心想:「我不能讓他變成一個守夜的人,人人都在睡覺,他獨自在看門。」

不過朱天心知道,丈夫對生死之事毫無畏懼,就像他喜歡的「空」字一樣——不知生,焉知死?相比死亡,唐諾喜歡變老這件事。57歲以後,朱天心就經常聽他說,以前坐窗邊喝咖啡,寫稿放空時看外頭,可能入眼的是一雙美腿;可現在看到的可能是一隻貓、一隻狗、一個在乞討的老人,或者就是單純的天光、雲影。世界好豐富,以前為什麼只看到一雙腿呢?

後來,好友蔡琴問朱天心:「告別?那你想跟他說什麼?」

「我很想跟他說,你要勇敢。」

「這麼不浪漫?」

「是啊,我就是想跟他講,勇敢過下去,活著,面對我不在場的日子。」

「那你覺得,要是同樣情況的話,他會對你說什麼?」

「要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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