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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的願望

作者簡介:

韓冬紅,筆名空靈,警察。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全國公安作協會員,河北省作協會員,河北省散文學會會員,河北省公安作協理事,邯鄲市作協副主席。邯鄲市第三屆優秀作家。散文散見《美文》《西南軍事文學》《海燕》《歲月》《手稿》《北方文學》《翰林》《中國文化報》《中國鄉土文學》《山東文學》《散文百家》《當代人》等刊物。出版散文集《會傳染的快樂》、《舞者自言》。

小姨的願望

我小姨有個願望,就是回家,回到她母親帶她來到人世的那個家。對一般人來實現「回家」這個願望再簡單不過,可對於小姨卻是那麼的不切實際。

開始小姨一直瞞著我母親找在日本的親人,沒結果後,只好掉轉船頭,以期從我母親那裡得到點有利的線索。這事就發生在十五年前的一個冬天。小姨風塵僕僕從老家來邯,喝進嘴裡的水還沒咽下,就拽住母親問她的身世。可小姨得到的只是母親咀嚼的毫無味道的一口饃。當初母親和我以及小姨就坐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裡,在昏暗的燈光下,多年的煙黃舊事在這裡上演著,感興趣的卻只有我一人。母親說當時有人給我姥姥捎信說五舅沒死,被日本人押到旅順下了煤窯。姥姥叫上六舅,把母親寄宿在一戶人家裡,連夜動身去了旅順。可城市那麼大,又去哪裡找五舅?姥姥就一屁股坐在街上大哭起來,引來很多人圍觀。

其實我無數次聽母親說起過這段往事。在姥姥和六舅拚命尋找五舅時,五舅早在煤窯下面聯合地下黨打死日本兵、喬裝打扮突出了重圍五舅,這會早離開旅順去了戰場。找不到五舅的姥姥回過頭來又為母親的安危擔憂,兵荒馬亂的年代,畢竟是把一個十七大八的姑娘扔到了一個陌生家人呀。姥姥沒白沒夜地沖著老家方向喊著母親的乳名--四妮,沒多久就變得神情獃痴、不思飲食。於是姥姥臨時居住的一戶人家給六舅出主意,說不如去「大房子」抱個孩子,興許那樣能佔住姥姥心。六舅按照別人的指引來到「大房子」,毫不費力就抱養了小姨。據說「大房子」里住的一家一家的日本人,他們都在礦上工作,日本人戰敗後,這裡一片狼藉。

母親說到這猶如一輛正加大油門向前行駛的汽車一樣,一個腳剎,便死死地停在了那裡。小姨流露出一絲的不屑,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球瞪著母親問「就這些?」「就這些。」母親像偷東西被人當場抓了現行一樣的被動。小姨癱軟在沙發上,她絕望的樣子至今讓我想起時都想落淚。當時不忍心在凝固空氣中僵持的我,沒好氣地看了母親兩眼,母親彷彿是接到了釋放她記憶的信號,竟再次緩緩地說小姨有個姐姐會多國語言,在抱小姨走時,她曾用流利的中文問六舅老家是哪兒的?六舅用手一指不遠處那片低矮破舊的茅草房,說在那。誰知小姨姐姐搖著頭說不是這,我問的是你老家。六舅多了個心眼,只說是河北,沒具體說是那個縣,主要是怕小姨再被索要回去。

小姨原本給麵糰一樣軟的身體,彷彿被人安了一截彈簧--噌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喊著和我母親,扯著嗓門說: 「四姐、小紅,你們評評理,哪有六哥這樣的?河北那麼大,讓俺家人想找都找不到俺。」小姨態度的急劇轉變,讓我和母親大吃一驚,我想如果六舅在場的話,定會羞的找個地縫鑽進去。此時的母親只好代死去多年的六舅受過,因為除去這些,母親對小姨的身世一無所知。

如今距離小姨來邯問她身世已過了十五個春秋,十五個花開花落我竟沒聽過有關小姨的任何消息。記得小姨確信在母親那裡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後,曾把渺茫的希望寄託與我。還是那個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還是那盞昏暗的燈光下,唯一不同的是小姨不像母親那樣不慍不火,她說到親人同胞時,泣不成聲。

我隨小姨的回憶,一起到了四十年代的日本。小姨要隨她母親和許多同胞遠渡到中國,此時,她們即將動身。身著和服的小姨,也就三四歲模樣,她坐在(或站在)輪船上類似一個木製圓筒上,看到岸上人頭攢動、彩旗飄飄,無數舉著彩旗的親人們沖著輪船上的他們搖動、歡呼,小姨和輪船上許多人也不停地揮手告別。一聲重重的汽笛聲,將送行人的歡呼漸漸變得遠去,輪船駛向波濤洶湧的大海,直至被黑夜吞沒。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登陸到東北的哪個城市,小姨在轟隆隆的炮聲中跟著母親到了醫院,或是哥哥或是父親的人躺在潔白的病室里,她跪在母親後面,那男人在她母親的呼喚中,始終就沒睜開眼。

令我喘氣都感覺困難的這個畫面,在之後看電影《小姨多鶴》時,總覺得那就是我命運多舛小姨的再版,只不過後來小姨生活在我兩個舅舅的臂膀下,並沒像多鶴那樣處處受到非人待遇。我逃離久遠的故事,重回現實,認真打量坐在我面前的小姨,內心很是矛盾。畫面中或哥哥或父親的男人,是小姨家唯一的軍人,我不知道這個日本兵打死過多少中國人,但我看過有關資料,裡面顯示在1905到1945年的40年間,中國近百萬勞工被日本侵略者奴役,60萬勞工被迫害致死並被拋入旅順萬人坑中。一直沉浸在往事中的小姨有一臉的慚愧,像是在教堂里對著虛無縹緲的主禱告。我想這正是她開始義憤填膺,到後來感到慚愧的理由。可很快小姨就重新恢復到數分鐘前的激昂,繼續討伐起六舅。

「要不是我當初手上長滿瘡,母親絕對不捨得把我送人。」在小姨看來如果自己不生病,就不會讓六舅「鑽」了空子。事實上六舅到「大房子」里領小姨時,小確實被小姨的三哥和大姐緊緊拽住不放,他們求他們的母親收回承諾,說一家人死也要死到一起。但最終沒有強過他們的母親。

小姨家人無疑認為打贏仗的中國人不要輕易饒了他們,事實上1945年11月24日,大連市委制訂《關於對待日人政策的決定》裡面說:在連日僑中,除少數日本官員、戰爭罪犯和投降軍人外,多數為各種技術人員、熟練產業工人,對前者,一律加以逮捕,堅決鎮壓;對後者,爭取、團結和保護他們。可見中國人並沒有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

當小姨說起六舅背起她去國民黨營房裡找軍醫上藥時,她臉上閃過一道奇光異彩,我知道那是小姨因感激發自內心興奮而聚集的光。那光轉眼就像流星滑過的夜空--又恢復了黑暗。不等小姨痊癒,怕被小姨家人找上門來的六舅,和姥姥搬了家,是撫順市老虎台青草溝?還是撫順市青草溝老虎台?事情已過去半個多世紀,小姨早忘的一乾二淨了。再後來小姨跟姥姥和六舅在解放後的撫順又住了好幾年,直到老百姓徹底過上太平日子,才跟姥姥和六舅回到了老家—邢台威縣。

五舅與小日本有不共戴天仇恨之仇,但他畢竟是共產黨培育多年的軍人。當他由朝鮮戰場凱旋歸來回家省親時,聽姥姥簡單說了小姨的身世時,他不僅沒把小姨當成日本人對待,還鼓勵小姨去接受新式教育。在之後小姨到了當嫁年齡時,富有人情味的五舅還幫「妹妹」物色了同村的一男子,巧的是這男子的哥哥在戰場上是被日本打死的,無奈五舅向男子隱瞞了小姨的身世,後來,這男子成了我姨夫,連小姨本人對姨夫也隻字未提她是日本人的後裔。

我問小姨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來尋親?小姨卻說一場又一場的運動,一旦村裡人知道她是日本人,即使有在很多戰役中立下赫赫戰功的五舅,也保不住她的命,說不定還連累五舅落個裡通外國的罪名,所以在任何場合下,小姨都不承認自己是日本人,儘管坊間有人議論說她長得酷似小日本。

大概在七十年代末,五舅離開人世沒幾年,小姨就陸續看到報紙電視上的尋人啟示,自己也試探著對姨夫打開了心結。誰知老實厚道的姨夫對小姨總是重複著一句話:萬一哪天來個運動,還不被拉出去挨斗?金蓮,咱不能自己承認是日本人呀。小姨的名字叫金蓮。

本來就沒膽的小姨被嚇得再度閉緊嘴巴,在不言不語中彈指就是十幾年。當突然有一天小姨意識到該是尋找親人的時候了,六舅卻一蹬腿溜之大吉,後悔的小姨直想撞南牆……

可以說在小姨從邯回去後的那兩年,我沒少找人問小姨這種情況怎麼辦,但回答都是缺少足夠的證據。是呀,誰能證明小姨是從日本人那裡抱來的?抱養小姨的六舅早已不在人世,早年給小姨上過葯的國民黨軍醫,是去了台灣還是後來起義跟隨了共產黨?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又該到哪裡去找他?

我真不忍心把這一系列因素告訴小姨。

今年清明我去陵園祭奠三姐,突然想起小姨臨上車時說過的一句話,「紅呀,你是不知道燒紙的日子我心裡有多難受,給你姥姥和兩舅舅還有你姨夫他爹娘燒完紙,再想想俺爹娘,他們又埋在哪裡了?俺回不回日本是小事,要是知道俺爹娘名字,最起碼俺在十字路口給他們燒燒紙不?」

一朵梧桐花啪嗒落到樹下,它既沒告訴我小姨的家在哪裡,也沒告訴我小姨的爹娘姓氏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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