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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鄉之一 懷念刮刮

開欄語:

故鄉一直以來都是人們非常嚮往的地方,那也是每一個遊子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童年的趣事,裊裊的炊煙,村口的老槐樹,羊兒跑,牛兒叫,這些情景深深地烙在遊子的記憶深處。我曾經那麼深切地迷戀著故鄉,直到暑假回了一趟老家。我突然發現,我的故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由於足傷的緣故,母親來楊凌陪護了我半個月。鄰居一位大哥猝然離世,我們趕回去弔唁。初秋時節,涼風乍起。我回到了老家,進了大門原本綠意盎然的院子,由於少了人打理,滿目蕭條,荒草滿徑,枯葉翻飛。盛夏時節,我離家時長勢正猛的南瓜,葉子全部枯黃,小而乾癟的南瓜比夏天時候還小了些。稀疏的山楂,枯黃的牡丹,就連四季常青的竹子也在涼風中瑟瑟發抖。這情景不由得讓我悲從中來,愴然涕下。是呀,這庭院再好,這綠樹紅花再美,沒有人在其中,美又在哪裡呢!

我們戀故鄉,其實就是懷戀它的美景,懷戀它的美食,懷戀它的風物,懷戀那難忘的鄉音和親人。時光輪迴,人都會老,故鄉還能一直年輕嗎?時代在發展,社會在前進,記憶中的故鄉也在逐漸老去。同一條街,十七八歲的少年我也叫不上名字了。我熟悉也熟悉我的三叔四姑們,一個一個都因為年老和疾病離我而去了。美味的吃食消失了,溫暖的土炕正在拆除,門子鄰里的幫忙正在被專業的「服務隊」所替代。我們這一代人,正在一天天由故鄉的主人變成客人,變成外人,直到變成散佚在他鄉的孤魂野鬼。故鄉呀,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呢。這些不舍無賴和驚恐的感覺,使得我不自覺得提起筆,想寫一組《回不去的故鄉》的小文章,來紀念故鄉,懷戀故鄉的一切一切。今天奉上第一篇。

回不去的故鄉之——懷念刮刮

刮刮是一種美味的吃食。只所以起名叫刮刮,我以為是因為吃的時候要用鍋鏟(關中方言叫鏟鍋匙)從鍋底刮下來,所以叫做刮刮。除了麵條之外,糝子、糊湯、攪團、米飯等也是關中人的主食之一。這些飯食在加工過程中容易粘鍋,就會在鍋底上留下刮刮。我吃過的刮刮大概有糝子刮刮、攪團刮刮、糊湯刮刮和米飯刮刮。近些年來隨著生活環境的改充和生活習慣的變化,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刮颳了。

秋分那天,朋友送了一些早玉米做的新糝子。第二天早晨母親就做了頓糝子。常言說,吃糝子要吃新糝子,吃麥要吃陳麥。這當年新產的玉米水份大,糖份足,味道甜、糯,色澤金黃,吃起來滑溜,清香。玉米放的時間久了,做的糝子就會幹、散、燥,色澤也會暗下來,吃起來沒有新糝子可口。而當年新麥做的麵條既不筋道,也不夠白。所以關中人吃麥面講究吃兩到三年的陳麥磨的麵粉。陳麥經過儲存、沉澱,又經歷了一個再熟的過程。這種麥子磨的面,做出麵條、饅頭才會白、筋、光。

母親做的糝子稀稠剛好。這次的玉米糝子是種小顆粒的糝子,比我從前在老家吃的顆粒要更小一些,大約有半個芝麻大小。這糝子很滑、極糯,吃起來清甜可口,能吃出玉米的清香味道。吃了一碗覺得還不太飽,我隨口問母親,有刮刮嗎?母親笑著說,電磁爐上做的糝子,哪來的刮刮?咱們兩個人的飯,飯能蓋住鍋底都不錯了。是呀,電磁爐上做出來的糝子,怎麼會有刮刮呢。望著窗外的連綿秋雨,我又想起了小時候吃刮刮的情形……

從我能記事的時候起,吃糝子就會吃刮刮。好吃的糝子刮刮必須有好吃的糝子。要做一頓好吃的糝子八個字可以概括:「二番鍋做,硬柴火熬」。我的北鄰居建社叔家四世同堂,沒有分家,平常吃飯都是十五、六個人。做飯時,妯娌、姊妹五六人齊上陣,絞水的,燒鍋的,切菜的,散糝子的。青磚藍瓦的偏廈房裡啪嗒、啪嗒的風箱聲,伴著女人們的說笑聲,順著那煙囪,飄到桑樹上、桐樹上,那樹上的雀兒都被驚得飛走了。

從田裡勞作回來的男人們,洗過手,圍成一桌子,女人小孩子們圍成一桌子。一人一碗金燦燦的玉米糝子,半扎子玉米面饃,兩筷頭胡蘿蔔絲。吃起糝子來,一邊轉碗,一邊吸溜,一邊擦汗。一大家子人圍在一起吃飯,那種吸吸溜溜的聲音此起彼伏。吃糝子講究趁熱吃,吃粘乎糝子。關中人吃糝子最看不上的就是稀米湯水的稀溜溜糝子。糝子雖然是早晚飯必選的飯食之一,卻是一種「哄上坡」的吃食。吃上三碗糝子,尿一泡尿立馬就餓了。所以稀糝子就更不讓人待見了。二來呢,糝子稀了吃不飽,吃糝子就費饃,饃多金貴呀。所以誰家媳婦把糝子散稀了,就會被阿公責罵。這麼稀的糝子,你得是飲牲口呢?!這媳婦嚇得噤了聲,躲在廚房灶間,吃飯都不敢吸溜碗了。

愛吃刮刮的小孩子也喜歡稠糝子,糝子稠了才會有好吃的刮刮。小孩子們如果知道那一頓吃糝子,都爭著搶著在母親跟前表功。飯還沒吃完,就端了碗守到廚房,圍著母親說好話。媽,我今兒洗鍋,刮刮叫我吃。另一個說,媽,我後晌給咱端飯,你叫我吃。大多時候這種獻殷勤都是徒勞的,這金貴的糝子刮刮都會留給最值錢的兒子娃或者最小的兒子娃。我在家裡絕對擁有吃刮刮的特權的人,我可是家裡三代單傳的牛牛娃,兩個妹妹常常會看著一碗好吃的刮刮白流口水。

家裡人多,吃飯時為了保溫,鍋底的柴火併不會退完。等到一家人都吃完飯,刮鍋時就可以吃到刮颳了。糝子很容易粘鍋底,這一層鍋底就是刮刮。主婦們將貼鍋的余飯全部盛完,獨剩了粘著鍋底的刮刮。那刮刮約有銅錢厚,半徑大約有兩拃,像一個大煎餅粘在鍋底。糝子刮刮要得好吃,一定要加些調料汁子加工一下。其實也很簡單,鹽、醋、油潑辣子調成汁,倒在鍋里,用鍋鏟從鍋底向上反覆抹勻,然後就可以順著刮刮的邊沿由外向里,一圈一圈的鏟刮颳了。

這刮刮盛在碗里顫顫乎乎,極有彈性,又捲成一團,形狀像極了刨木花。因為調過汁子,吃起來是粘粘地,筋筋地,酸酸地,辣辣地。既保留了玉米糝子的美味,又有一股子特別的鐵腥味。論味道還要在糝子之上。有時候主婦們會在糝子鍋里煮上新收穫的黃豆、紅豆或者紅薯。如果糝子鍋里下了豆類,刮刮就會發硬,干散一些。如果下了紅薯,那刮刮就會更甜糯、綿軟一些。

我以為糝子刮刮是四種刮刮里最好吃的一種。還有一種可以濕吃的刮刮。但是我並不喜歡。那就是糊湯刮刮。糊湯是關中西府人的叫法,在東府和商洛地界叫沫糊。麥面做的叫麥面沫糊,玉米面做的叫玉米沫糊。我說的糊湯就專指西府人做的麥麵糊湯。糊湯因著簡單易做的緣故,也是關中人早晚飯常見的一種吃食。吃完糊湯也有刮刮。但是這種麥面刮刮太筋道,而且粘的鍋底太厚,即便用了調料汁子,也不容易入味兒。吃起來一股子麥腥味。我不太喜歡吃糊湯,所以也不喜歡吃糊湯刮刮。

還有兩種刮刮是干吃的。我也是喜歡一個厭煩一個。

喜歡吃的是攪團刮刮,也就是東府人說的玉米面沫糊留下的刮刮。純正的攪團必須是純玉米面面水散到開水鍋里,經過好婆娘七十二次攪動才能做成。現如今流行麥面攪團或者給玉米面里摻些麥面打攪團。我總覺得這種改良有些矯情。這不光害了一鍋攪團也害了一鍋好刮刮。

攪團吃光舀完,鍋底里照舊會出現一片金光燦燦的刮刮。這刮刮卻以干吃為最好。鏟刮刮前,給灶洞里塞一把麥草,不用拉風箱,三兩分鐘,那鍋底的刮刮就吱吱叫著冒白氣,一會兒就烤到焦黃,炸裂了幾道口子。這時急忙退了火,拿鍋鏟順著鍋底往下鏟。一片片酥脆的刮刮就掉在鍋底里。這刮刮講究吃原味的,所以不調汁子,也不用母親來幫忙。想吃的孩子們,早早就來占刮刮。搶一片黃澄澄的刮刮放進嘴裡,脆、甜、香,那種感覺十分美妙。

這攪團刮刮要想好吃,對火候非常講究。火不能太大,絕對不能用硬柴火。要不然,鍋底就會冒青煙,刮刮就會變得一片焦黑。有時候主婦們做飯時火燒得太旺,結果刮刮就變成了黑鍋底。這時候狡黠的母親就會哄著孩子們吃她的黑刮刮。狗娃,我娃蠻地很,來,來,媽給你說,黑刮刮吃了眼睛亮,我娃長大看字清楚,學習好。沒吃過黑刮刮的乖娃就上了當。咬一口,呸!呸!呸!。那味道比核桃的綠皮還要苦。媽,媽,我長大不上學了,我不吃了。話沒說完,一溜煙跑出了院門。其實,如果你耐著性子吃,那黑刮刮苦是苦一些,後味里卻透著甜呢。

還有一種不好吃的干刮刮就是米飯(關中人叫蒸飯)刮刮。大鍋里蒸米飯,也同樣會形成刮刮。碰到米飯刮刮,洗鍋時直接用水泡了洗有些可惜。用鍋鏟又很難鏟下來,主婦們索性米刮刮烤乾了鏟。這樣鏟下來的米飯刮刮干、硬、柴,難嚼難咽。所以我最不喜歡吃。又聽說南方人給這刮刮里添些水,放些菜,加些佐料,煮一煮吃,名字叫做湯泡飯。我卻沒有吃到過。現在有一種袋裝的鍋巴,酥脆,油香,味道還不錯,原料也是大米,不知道它的祖宗是不是米飯刮刮呢。

仔細算來,我有將近二十年沒有吃過刮颳了。如今的鄉下,以老年人和留守兒童為主,平時在家的最多不過四口人。笨重的二番大鐵鍋早都捨棄不用了,做飯都用電磁爐和電飯煲。在青磚藍瓦的偏廈房裡,四世同堂,煙熏火燎地吃飯的場景再也沒有了。沒有了大鍋做的粘糝子,哪裡來粘糯、清香、筋道好吃的刮刮呢?

聽說前陣子對門春選二伯和二媽攪團癮犯了。二媽跑了幾條街,走了幾里路,向別人家借了幾籠麥草和玉米芯子打攪團。二媽坐在灶間添柴燒鍋,二伯赤著上身打攪團。七十有三的他臉頰掙得通紅,汗珠子順著下巴往下流,兩個圓圓的眼鏡片也被水汽打濕了。二伯的攪團有沒有攪到七十二下,我不知道。飯桌上,你一碗攪團,我一碗魚魚。你望望我,我瞅瞅你,望著好吃的發愁。二媽只吃了半碗魚魚,她把剩下的半碗魚魚倒在了土狗「熊兒」的食盆里,那土狗無精打採的乜斜了一眼,吸了兩下鼻子,又懶懶地躺在水泥地上打上呼嚕了。它實在是懶得吃這種「粗糧」。二伯跟二媽有沒有鏟攪團刮刮我不知道。老兩口打攪團的事是我聽孤身一人住在老家的母親說的。

刮刮確實是一種值得懷念的好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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