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假佛之名灌心靈熱湯
作者：賓語
拉薩西郊羅布林卡新宮習經室內，一代宗師安多強巴所繪《釋迦牟尼講經》圖。
寫這篇文章緣起修行群里的一次爭論。
談到放生與吃素的功德，一位師兄說： 一切眾生皆有因緣：蒼蠅捉臭，蜜蜂採花，牛兒吃草，狼吃羊。戒殺，是讓我們斷瞋，發慈悲心，悲憫一切眾生，而不是去執著。羊之所以是羊，那是它的宿命，無論你怎麼將它放生，最後的結果不是被狼吃就是被人吃，被人吃不會比狼吃好到哪去，可能會更殘忍些。唯有平常心，才能如是知，如是見，如是降伏其心。
我接話：您的意思是，順其自然，什麼都可以吃，想吃啥吃啥嘍，你吃他吃都是因緣？
另一位師兄插話：非此意呀！當體會何意。不可割裂來說。何為順其自然，恐非任性而為。無明無知視為順其自然，我輩人當深戒之。
我不解：什麼叫割裂開看，既然認為放生的最終結果不是被狼吃就是被人吃，是不是就不需要放生了。放生的儀式感是為教化眾生，如果認為放生是執著，是不是就不需要這種儀式感了？
有人開始搬佛祖的話了——
釋迦牟尼佛說：我雖有宇宙最大的神通力，但依然有四件事情是做不到的。第一：因果不可改；自因自果，別人是代替不了的。第二：智慧不可賜；任何人要開智慧，離不開自身的磨練。第三：真法不可說；宇宙真相用語言講不明白，只能靠實證。第四：無緣不能度；無緣之人，他是聽不進你的話的。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修行無處不在」。
修行群里，最不負責任的就是有些人甩一碗高深的心靈熱湯就走，大家一看是佛說，便紛紛點贊。被贊的人玩著似是而非的深沉，貌似就可以以修行人自居了。
我開始考證這段話的出處。
《六祖壇經》「懺悔品第六」曰：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凈也。意思是說，所謂佛， 就是覺者；所謂法，就是正；所謂僧，就是清凈。
佛是巴利文和梵文「佛陀耶」的音譯，意思是福德和智慧修行圓滿者。通俗說來，佛就是「覺者」，一個覺悟的人，一個看透了宇宙人生的覺悟者。
佛在《華嚴經》里說，「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佛祖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只不過是作為凡夫的我們執念太多，迷而不覺，如果我們能做到「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同樣能達到覺而不迷的境界。
以佛祖的智慧，絕無可能說出「有宇宙最大的神通力」這樣不著邊際的話。
我為此請教了多位高僧大德，也查閱了很多佛教經典，證明這碗心靈熱湯不過是用凡夫之俗見冒充佛教的正見罷了。
如果追根溯源，唐代著名高僧釋元圭禪師曾說過「佛有三不能」：佛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即滅定業；佛能知群有性，窮億劫事，而不能化導無緣；佛能度無量有情，而不能盡眾生界。是為三不能也。在元圭禪師看來，「如我解佛，亦無神通也，但能以無心通達一切法爾。」
元圭禪師說佛有三不能：一不能即滅定業，也就是不能除去眾生既定的業報。據《大智度論》記載，即使是佛陀自己，由於過去世所造之業障，成道後仍要示現頭痛等9種果報。二不能化導無緣，也就是不能度無緣之人，度無緣之人猶如潤無根之草。三不能盡眾生界，也就是不能度盡所有的眾生。
這也正是佛法的智慧之所在，佛不是萬能的，佛不能讓眾生解脫，佛只是教化眾生，眾生還是要憑自己的努力才得解脫。
然而，元圭禪師所說的「定業不能滅」，到了熱湯文字里卻成了「因果不可改」。如果因果不可改，誰還去努力，誰還去修行，誰還去學佛？
《華嚴經·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里有四句懺悔偈：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佛祖告訴我們，眾生所造諸惡業，皆由無休止的貪嗔痴所致，通過懺悔，精進修行，知苦樂法，是可以清凈業力的，這就是在改變因果。
「真法不可說；宇宙真相用語言講不明白，只能靠實證」這段話，更是有謗佛之嫌。世尊臨入涅槃時說過一句話：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說一字。世尊說法四十九年，臨涅盤卻說「未曾說一字」，仍是當機說法。因為聽法的對象，是文殊師利等大菩薩。佛說「未曾說一字」，乃是鼓勵弟子自心證悟，「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金剛經》），「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馬鳴菩薩《大乘起信論》）。諸法實相是離一切相的，包括文字相，要通過實證去體悟。「真法不可說，宇宙真相用語言講不明白，只能靠實證」恰恰是鑽進了文字相的牛角里，名為心靈熱湯，實則謗佛謗法。
中國佛教史上第一部禪宗《燈錄》，宋真宗年間釋道原所撰《景德傳燈錄》中說：「依經解義，三世佛冤。離經一字，即同魔說。」
「依經解義，三世佛冤。」如果只照著文字解釋經典的意思，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諸佛都要喊冤枉了，因為你把佛的話錯解、錯會了。
「離經一字，即同魔說。」如果你說，那我不照著經典來說，照我自己修持的方法心得去說總可以吧！如果你說的和經律論的道理不相合，就是魔說，不是佛說。
關於不可執文字相，《大佛頂首楞嚴經》里有非常形象的描述：佛告阿難。汝等尚以緣心聽法。此法亦緣。非得法性。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為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何以故。以所標指為明月故。豈唯亡指。亦復不識明之與暗。
翻譯過來就是，佛祖對弟子阿難說，你們還只是以攀緣之心來聽我宣示佛法，那麼，我所說法對於你們，仍然只是緣物而已，你們並沒有獲得對於佛法真體的覺知。如同一人用手指月，就應當順著手指的方向看月，而不是看手指，如果把手指當月亮，那麼這人不僅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指月亮的手了。為什麼?因為這人以指向月亮的手為月亮，這又不僅是看不到手的指示，也不能識別月亮的明和暗，這就叫因指廢月。
學習佛經，既不能執文字相，因指廢月，更不能依著自己的妄想而背離經典。既不能依經解義，也不能離經一字。以佛之名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和慾望，炫耀自己修行的境界，不是在修佛，而是著了魔。（文/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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