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毀一個男人只需兩步
說好的國慶檔《芳華》忽然被撤了。
看之前的宣傳,電影《芳華》似乎定位為「寫戰爭敘人生,致青春敬老兵」。
想起小說《芳華》中的一句話,「時代有它不可告人的用心」。馮導如此解讀《芳華》,不知是否讀懂了嚴歌苓的「不良意識」(小說中的用語)?
其實文工團的青春男女、對越戰爭,這些不過是故事所必須的形式。
小說《芳華》講的是一個好男人如何被摧毀的故事。
很簡單。
第一步,捧殺。
第二步,棒殺。
都知道政治運動對人的迫害何苦殘酷。殊不知政治運動中誕生的先進標兵同樣不被當「人」看,他們被當作了「神」。
小說中的劉峰就是這樣一個神。他樂於助人,熱情厚道,被樹為標兵,是官兵一致認可的「活雷鋒」。
荒謬的是,這個「活雷鋒」僅僅因為一次感情衝動的「觸摸事件」,被從神壇上趕了下來,後來去了戰爭前線,終於失掉了那隻為無數人挑過水、修過地板、做過好事,最終又觸摸過心愛女孩的右手。
光榮和罪惡,都是來自這隻右手。
失去了右手的劉峰,不再是神,也不再是思想作風有問題的軍人。
他看透了「先進」和「落後」、捧殺與棒殺這套把戲,甘於平平淡淡過自己退伍殘廢軍人的生活。
值得回味的是那個被摸的女文工團員林丁丁,她承認自己不是被觸摸「強暴」了,而是被劉峰愛她的念頭「強暴」了。
多麼奇葩!念頭怎麼就能強暴一個女孩呢?
如果換作林丁丁正追求的結婚對象,一個軍官,或者一個領導家的公子,他愛她的念頭還會「強暴」她嗎?
顯然不會。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你,劉峰,不配愛我林丁丁。
對一隻天鵝最大的侮辱,就是一個癩蛤蟆宣稱愛上了她。王熙鳳就是因此弄死了賈瑞。
其實就是身份歧視。
問題來了:一個先進人物,各方面條件也都不錯,怎麼就成了自命不凡的女文工團員們心中的「癩蛤蟆」了呢?
正如小說中分析的那樣,青春少女愛慕的對象,總歸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著令人憎恨也令人熱愛、令人發笑也令人悲憫的人性。而劉峰已經被推上了神壇,他就該安安靜靜地坐在神壇上享用香火,怎麼還能有正常男人的情感和慾望?別說女孩子們不能再容他,連組織上也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馬丁·路德·金的傳記作者馬歇爾·弗拉迪說過,「將一個人神聖化,幾乎總是要首先將其掏空。」
嚴歌苓真正揭露的,就是這種掏空。這是集體主義暴力對個體的碾壓,是人性在政治高壓下的扭曲和變形。
劉峰被掏空了,同時被掏空的還有他的人生。
同樣被掏空的還有我們這整整一代人(或者兩代、三代?)。
我們在被歧視的同時,也用歧視踐踏著別人。我們既都是被害,也都是同謀。
而我們原本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