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地下》帶來的十點啟示
Charles Ives：Three Places in New England
1、這個世界被妓女、騙子和暴君統治著。
2、愚蠢比沒有良心更讓人難以忍受。
3、避難所，無論是在遊戲還是電影里，都只是地牢的另一種說法。
4、當你有明確的身外的敵人時，你可以原諒自己的一切。
5、對於歷史的嚴肅性，唯一恰當的處理方式就是將之滑稽化。
6、相應地，即使是大體上嚴肅的人生，也難以避免時刻扮演猥瑣的喜劇角色。
7、不要對信任你的人說謊——他真的會趴在電線杆上嘔吐出來，如果他的心靈足夠純凈的話。
8、戴眼鏡，是讓一個流氓變體面的最佳途徑；如果還不夠，就再坐上輪椅。
9、你可以從一個人眉毛的粗細判斷出他的領導人身份，或者僅僅是一個中高層幹部。
10、當戰爭結束，在通往柏林和雅典的隧道里，你可能再也找不回你自己的國家。
從前我覺得，在以戲謔方式重述戰爭的影片中，《無恥混蛋》算是很好看的了。直到這部二戰題材的南斯拉夫電影，《地下》。
影片的最後一幕，狂歡中的眾人腳下的土地開始斷裂，這些失去了自己國家的鬼魂們，最終變成了一座孤島。通過鏡頭的特殊移動，導演在這裡設置了一個奇妙的錯覺：一開始，你會覺得是主陸地在遠離他們腳下的那一小塊島嶼；然而鏡頭拉遠，才發現實際上是他們腳下的土地在退後，駛離大陸，漸漸飄移至深水的中央。
雖然有過度解讀的嫌疑，但這種處理恰恰契合了片中人們的命運：一開始，他們的國家被迫捲入戰爭，是常人的世界脫離了他們，將他們隔絕在地下；然而當戰爭結束，地上的一切早已重新回歸運轉，這回是他們自己選擇了脫離這個世界，在地牢與永恆的戰爭之中自我放逐。
在地下，十五年也好，二十年也罷，被偷走的五年時間早已不再重要。
其實他們很早之前就已經是孤魂野鬼了。
這是一部從頭至尾每分鐘都充滿笑點的荒謬喜劇。它長達兩小時二十分鐘。它的背景樂是歡快嘹亮的小號。它的每一幕都可以當作結局；它好像永不結束。但最終每一個人都死去了；最終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永遠被困在了地下。
片中巧妙的設計還有很多。比如布萊基追逐著燃燒的輪椅，徒勞舉著外套，想要蓋住輪椅上娜塔莉和馬可化為焦炭的屍體。輪椅圍繞著一根柱子旋轉，柱子上是倒掛著耶穌的十字架；畫面邊緣踱過象徵著獨角獸的白馬。最後布萊基放棄了努力，將頭抵在十字架的背面，不斷用腦門撞擊堅硬的石柱。那一刻，妓女、騙子和暴君，兩具屍體和一個連虛偽愛情與友情都失去了的人，彷彿三個都是值得原諒的。
再比如娜塔莉這個角色。舞台上她是一個誇張做作的女演員，舞台下則是十足的戲子，薄情寡義、靈魂空虛，空虛到了連醜惡都談不上的程度。以上人物設定似乎讓人想到許多電影里身不由己的紅顏佳人，雖然也會婊子無情，但往往是命運戲弄、受過情感創傷的結果；然而，娜塔莉卻是一個完全反套路的角色：她彷彿生來不知廉恥，謊話連篇卻又性格軟弱。無論是在真實的戰爭還是戰後歌功頌德的馬屁電影里，她扮演的總是尖叫、暈倒和被侮辱被強姦的純花瓶；她永遠依賴於男人，騙子、土匪和納粹，無論哪一個男人都可以。她甚至不夠漂亮，她的金髮與杏仁般的圓眼裡都透著濃濃的塑料味兒，在施展女性魅力時又顯得過於廉價。可以說，這是一個客觀人設上毫無討喜之處的反面角色，在我看過的電影里，敢這麼處理女主角的還是頭一遭。但與此同時，無論是前期對弱智弟弟的照顧，還是後期在馬可用謊言為二人帶來的享樂生活中借酒消愁，都似乎暗示著她並非毫無良知。她所做的一切，那些近乎本能的出賣靈魂的行動，最終都指向她的軟弱——她不是一個能夠自己在亂世中站起來的人，但又有幾個人能夠呢？
從娜塔莉身上便可以看出導演對片中每一個角色的處理方式：這場盛大群戲中的所有人物，不分主次、無一例外，都是丑角。他們或者低俗下作，或者愚不可及，或者兩者兼有。母親在戰火中用盡最後一口氣誕下的嬰兒，本應象徵著新的希望，卻長成了一個白痴；身穿潔白婚紗的年輕新娘，在地下群魔亂舞的婚宴上顯得那麼美麗而絕望，但在她身邊一左一右坐著的，卻是同樣穿著白色紗裙的過度肥胖的母親，和紅裙婀娜卻因醉酒而瘋瘋癲癲、舉止放蕩的娜塔莉。在兩種未來之間，她似乎別無他路。說話磕巴的動物飼養員小哥，大概是這群人里最正面的角色了，但同樣智力先天不足的他，依然難免時刻流露出小人物的喜感。至於布萊基和馬可兩位絕對主角，從兩人在馬背上荒唐登場的那一刻開始，就成為了片中一群醜角中最大的臭蟲。
但人本來就是不可理喻的。從來都不存在真正有尊嚴的一生。
因此直接致使妻子、兒子死亡卻還要怪罪於納粹的布萊基，賣國叛友、血債累累卻道貌岸然如偉大歌名領袖的馬可，和毫無原則、多次協助身邊人作惡的娜塔莉，雖然猥瑣醜陋，也都是值得原諒的。
否則，又有誰來原諒我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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