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神福祿壽三坊十里紅樓鬥豔妝

■詩說莞邑（十一）

●文：樨香館主

東莞民間崇尚賽會。賽會，莞人俗稱「游會」。東莞某些鄉鎮現在仍在流行，時間往往是新春一二月里的一天。

石龍墟的賽會，在八月進行，時間長達5至10天，為莞邑賽會之冠。

其況，〔民國〕《東莞縣誌》卷九《輿地略》有記載，曰：「奉新廟諸神出遊。繡衣錦傘，笙簫鉦鼓，極女樂之盛，里餘不絕，謂之會景，自十五日起至二十日止。觀者溢衢，糜金錢無算。分福、祿、壽三坊，各出會景，一年周而復始。」寥寥數語，已描述得清清楚楚。

石龍新廟，〔民國〕《東莞縣誌》卷十八《建置略》稱，是「明末建。后座祀醫靈大帝，中座祀華光大帝、康公元帥，因合稱帝帥宮。初為闔鎮三坊讀法講禮之所，入國朝香火大著。」又稱「嘉慶後，每歲八月十一日迄二十一日奉神遊鎮境及水南鄉。祈賽之盛，冠於一邑。」

〔民國〕《東莞縣誌》兩處記奉神巡遊的時間、地點稍異。那或者是石龍墟的八月賽會，源起清嘉慶後，巡遊時間，最初是從十一日起至二十一日止，地點是石龍及石碣的水南鄉，後縮為15日至20日，共5天，地點為石龍一墟。

如此盛況，又怎能沒有詩人的關注，沒有詩人的作品呢？

請讀如下詩詠，體味個中情味：

「賽神福祿壽三坊，十里紅樓鬥豔妝。節屆中秋天氣好，藕絲裙子白羅裳。」

「賽神會好趁秋晴，放棹龍溪水幾程。最是嫦娥解人意，畫船多處月偏明。」

「年年賽會共迎神，士女長袍百蝶裙。舞罷魚龍人散後，畫船歸去倚斜曛。」

三詩分別是清韓榮光《龍溪竹枝》、清鄧蓉鏡《東莞竹枝詞八首》、民國崔斯浚《竹枝詞三首》組詩中的一首，見韓榮光《黃花集》卷九、鄧蓉鏡《誦芬堂詩草》、崔斯浚《寒花吟館詩草》。

三詩俱是竹枝詞。竹枝詞，體為七言絕句，創自唐劉禹錫。其意多寫兒女私情、土鄉風物。故閱上三詩之題，已知詩的內容與風俗物產等有關。

詩人韓榮光（1793—1806），字祥河，號珠船，博羅人，道光年間曾為石龍龍溪書院山長（即校長），培養了很多的東莞善詩者。鄧蓉鏡（1834—1902），字上選，號蓮裳，莞城南街人，是韓榮光的再傳弟子，光緒十九年（1893）受聘為廣州廣雅書院山長。崔斯浚（1867—1948），字蓮蕖，兩頭塘人，居莞城居仁坊，光緒十五年（1889）舉人，任鶴山教諭、連州學正。三位詩人，俱兼公辦教師身份。

詩中「十里紅樓鬥豔妝」句，詠會景之擺設、裝飾；「舞罷魚龍人散後」，詠賽會之內容；「藕絲裙子白羅裳」「士女長袍百蝶裙」，詠士女之打扮；「放棹龍溪水幾程」「畫船多處月偏明」「畫船歸去倚斜曛」，詠外地遊客不計路程，慕名乘坐畫船往來的情景。

石龍八月賽會，200多年長盛不衰。如此之盛，是有強大的經濟實力作支撐的。

石龍，幅員不甚大，卻是莞邑一都會，其工、商業俱興盛發達。清乾隆、嘉慶年間，石龍「此糖賈之所聚，每坊累資巨萬，彼中乃糖霜出處也。」清浙江學者王文誥曾游粵三十年，他如此說道。道光中，石龍有洋紗廠三十二間。又，「棉花街里白漫漫，誰把孤弦竟日彈。」（韓榮光《龍溪竹枝》）棉花加工店連成一街，規模不小。

因工商發達，四周商賈自然紛沓而至。〔康熙〕《東莞縣誌》卷二《風俗》云：「石龍又邑之一會也。商賈輳集，當郡與惠、潮之沖，其民僑寓多而土著寡。」「估客帆檣兩岸停，岸邊芳草色青青。商人重利輕離別，故把天涯號短亭。」韓榮光則親見商船雲集，以石龍為驛館。

農業，石龍同樣發達，「其地千樹荔，千畝潮蔗（原註：俗名白蔗，又有紫蔗），橘柚、蕉、柑如之。」〔康熙〕《東莞縣誌》卷二《風俗》又如是稱道。

這些，自然是賽會上吃喝玩樂的物質基礎。但賽會是一種奢靡的風氣，詩人何仁山直斥之為「紙醉金迷」，他作《龍溪竹枝詞》，道：

「紙醉金迷賽會辰，萬家燈火六街塵。誰知鄰壁光難借，獨有終宵紡月人。」

何仁山（1812—1876），字頤貞，號梅士，莞城北郊新沙人，師從韓榮光，授詩藝鄧蓉鏡，咸豐年間受聘主寶安書院（遺址在東莞中學內西側）。此首《龍溪竹枝詞》，見其《草草草堂詩草》卷上。與上述三詩人一樣，何仁山亦為書院山長，同詠石龍賽會，其詩實有別於其尊師、其門生，亦有別於崔斯浚。上述三詩人是帶著欣賞的眼光，以歡快的筆調寫石龍賽會，而何仁山卻關注繁華之外的落寞，關注富貴之外的貧乏。

同樣清醒的，還有黎攀鏐。黎攀鏐（約1791—約1864），原名攀欒，字伯慈，號半樵，潢涌人，官至禮科給事中，曾上疏道光帝，請旨嚴禁鴉片。他在《敬陳粵東積弊十事疏》指出：「村落之間耗費民財，尤以演戲、賽會二者為甚。十室之邑，每歲必演戲以酬神。賽會之法，千百為群，舁神出遊，金鼓、旌旗綿亘數里。凡梨園之犒賞，親戚之宴集，縻費實多。演戲、出會之所，市肆雜陳，賭博、盜竊之徒聞風踵至，以致爭路剪綹、竊劫之案半釀於此。」似這般奢靡浪費，助生邪惡，確是不良，因而黎攀鏐請疏弛禁。

這請疏弛禁，非專門針對石龍賽會。當然，禁與不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就關注社會，關心百姓疾苦這點來說，那是非常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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