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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經典名言:「大話」的歷史

(一)

實話實說,國人是非常喜歡喊口號的,這不是當代才有的習慣;歷史上的許多名言、金句,本質上都具有口號的性質。

隨便舉一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牛吧!是北宋人張載(號橫渠)講的,見《張子語錄》。自張橫渠先生喊出這句「時代的最強音」,不知感動了多少人!翻古書時,這句話經常從書里掉出來。

古人習慣在粉牆上題詩,卻不喜歡往牆上刷標語,不然,「立心、立命、開太平」這句,絕對滿街都是,因為這22個字,便是古代「封建社會」的核心價值觀。

可看官有沒有覺得,它口氣忒大了點?天地、生民、往聖、萬世,霸氣充盈在時間空間里,整個人類的規模都給它包圓兒啦!

這是有史以來最有名的一句口號,也是最有名的一句大話。

除非是一位人造的、神話的領袖,我看沒人敢於做到那「兩立一繼兼一開」;更何況愛在嘴裡念叨這句話的,還多只是腐儒,除了研究茴香豆,本事實在稀鬆平常。

儒家喜歡吹牛的習慣,常見於其經典。最早的一句,大概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莫屬了吧!

個人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涵養至深,再補以「三省吾身」的功夫,有過即改,循階而進,家裡妻妾和諧不打鬧,孩子乖乖聽話不惹事,「修齊」至此,便稱足矣!何敢輕言「治國平天下」?

這句口號見於《禮記·大學》,可儒家的老祖宗孔子都做不到的事,何以教訓生徒?不可及的事,老師吹個大牛,讓學生去「實踐」,豈不是令他們做追日的夸父?死倒不會死,多半會是瘋掉的——越信的人,瘋的越快。

且「治國平天下」者,未必先能「齊家」,這在歷史上有大量的反例。比如李唐兄弟父子相戕,閨門之風敗壞,可盛唐的李氏,「治國平天下」,到底是幾於彷彿了!

說來說去,「修齊治平」就是一般腐儒意淫的口號,下頓沒著落,卻不影響他們做「修齊治平」的聖王夢!

所以,儒家思想有兩大特點,緊緊抱在一起,成為連體嬰兒:一為強烈的「為聖」之念,二為「名浮於實」,不切實際,言過其實。

好比北宋名臣范仲淹,他在「立功」的少數人之列(儒臣多有名言,而無功次),一時心潮澎湃,愈發壓抑不住,於是在岳陽樓上題寫口號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孟子講樂,范子講憂,聯袂為金句,皆廣為傳頌。

(古人皆有志於「天下」,其實他們把天下都看小了)

一千年來,范氏的這句口號,在書里處處題的都是,然亦只是一句「不經」的標語而已。試問,何為天下之憂、何為天下之樂?孰能超然於天下之外而樂、憂?范仲淹立於岳陽樓上,竟以為他站在俯瞰「天下」的至高絕頂上呢!他已不是「天下」中人,是飄飄凌雲之仙,所以能先之,能後之。

所謂「先憂後樂」,不過是一句經不起挑刺的病句。然而千年來無數人口誦心傳,好像那聖神之事,皆是若等凡人可想而可望做到的。

唉!每次躑躅街頭,見滿街標語橫刷,不僅暗自嘆息: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二)

上面講了許多,只是一個引子。下面再細細講一個口號:「立德、立功、立言」,是為「三立」,又稱「三不朽」,說的是,人們在立德立功立言中撿一樁做起來,便是「不朽」了。

道德、功勛、言論,這三件事分別了來「立」,倒不為難事,比如余著述亦近二百萬言,可差似「立言」了。於道德余亦自信,唯欠一登「感動中國」舞台(阿彌陀佛,最好別登那舞台,凡登者無不為慘之加慘者,余不稀罕)。

然而,古人相信全能,他們最信服的,是「三立」,也就是把「德功言」三樣都立起來!

(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馬三立)

那可能嗎?

先不必管它能不能,來看兩位「成」了事例,一位是明朝大儒王陽明,一位是清朝中興之臣曾國藩。

這兩位,雖時代不同,而相似之處太多。如,同為治亂的書生、為朝廷重臣、為流芳的名臣,同樣在儒家理論上有所建樹,也就是在「立德、立功、立言」上,他們皆樹大旗。王陽明的謚號是「文成」,成也;曾國藩的謚為「文正」,正也!

可是,看官不覺得,「三立」之言,是存在內在矛盾的嗎?

我引《後漢書·隗囂傳》的一句話:

「夫智者睹危思變,賢者泥而不滓,是以功名終申,策畫復得」。

這句話概括性非常強,它將當世名人分為兩類,一為智者,一為賢者,智者的本事在於見機而動,適應變局,拋棄俗見,積極進取,開出一番天地;而賢者的特點,在於出污泥而不染,任你世道如何運轉,他都如江中大石,巋然不動,始終保持道德情操的純粹。即,一為變者,一為不變者,唯有這兩類人能建功立業,著大名於青史。

善變者常為英雄,是立功者;不變者常為聖賢,是立德者(將道德之言寫下來,在世間流傳,就是立言了)。英雄與聖賢,是分別賓士在兩條大路上的人,好比齊桓公與孔子,桓公是睹危思變而救世的英雄(尊王攘夷),孔子則是著道德文章而濟世的聖人,雖然孔子很欣賞齊桓公(及他的輔臣管仲),但他與桓公君臣究不是一路上的人也。

我們把這個問題再引申開:曾國藩與王陽明正是睹危思變者,他們遭逢亂世,一個平定太平天國,一個剿滅山中之賊與叛藩(寧王之變),都立下不世之功;可是除了軍功,人們還盛讚他們的「道德」:王陽明被烘托為一位聖人,曾國藩可算得一個半聖,在後人的評價里,他們簡直就是智者兼賢者,齊桓公兼孔子,立功兼而立德之人!

然則,立功者睹危思變,重在權謀,權謀之要在善變、無形,風隨虎,雲從龍,變化莫測;而立德者則始終屹立,泰山壓頂而不移其志,如頑石,如巨岩——「變」之極與「不變」之極,風與石、雲與岩,能夠和諧地統一在一個人身上嗎?

余以為,人不可能如此精神分裂。又想立德,又想立功,純屬幻想。

可是,王陽明與曾國藩皆在德、功、言上做到了「三不朽」(王氏更被稱為「真三不朽」),又作何解釋?

事實上,王陽明與曾國藩皆非不變之人,他們長於權謀(尤其是王陽明,作為「心學大師」,他的許多故事,包括年少時的故事,無不在顯示他從小即富於計謀),變常出人意表,令人驚呼為神。而且他們通於世故,能伸能屈,在逼厄的危局和險惡的人事環境下,以變求通,再加上好運氣,於是建立了蓋世的功業——這是最重要的,無功,則什麼都是枉然。志在立功者,能同於拘泥的書蟲腐儒嗎?自是不能。

我們也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英雄立功,總要踩著難以計數的屍體和骷髏的。王陽明在贛南剿匪,動輒斬首數千人,「王都堂」用計撫剿,出神入化,卻毫無信義可言;曾國藩更在募勇辦團之初,就享有「曾剃頭」的外號,之後與太平軍作戰,更以「陰險毒辣」和殘忍見稱(動不動「剜目凌遲」)。「德」之何在?常言道「慈不帶兵」,仁慈在兵危戰凶之地又有何用?

王、曾超越常人的謀略,如果擱在曹操身上,便是奸雄——雄之奸者;他們鎮壓叛亂毫不留情,如果換作其他文官武臣,那定是兇殘的屠夫(當然,他們也曾一度被稱為「封建地主階級的劊子手」)。可為什麼人們對他們的「奸」和「殘」不加指責,不視之為「小人」,反而大加讚譽,甚至把他們捧到「立德」的聖人神位上呢?

只因他們立功殺人,是為了「扶保江山」!

他們的道德說教,是為了「江山萬代」!

故此,這兩位大功臣,得到了最高的評價(特別是當他們死後,跳出了現實利益的磕絆,愈發神聖帶風了),讚譽越來越高,乃成為一代救時、救世、救人心的聖人。

王陽明和曾國藩在後世有許多崇拜者(如蔣公介石),可是,崇拜者捧讀《傳習錄》和《曾國藩全書》,是學習他們「泥而不滓」的道德(立德),還是他們的文章和說教(立言),抑或其「睹危思變」的大本領(立功)?學王、曾,當然是學習他們的馭世之才、通變之略,而且學習者明白,在亂世建功立業,不長於權變、不善於在夾縫中生存、不殺人用鐵血手腕,都是不行的。

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賊為諸侯」,一個人因小事釀釁去陰謀害人,便是兇手和小人,而如果他為了「拯救國家」而用計殺人,那便是胸懷博大、仁心仁術的大英雄!評價「英雄」,「卑鄙」的標準,似乎不適用了,是其小節、是手段……

那些一心立德立功立言的後學先進們,你們了解這「三立」之間的竅門秘法嗎?經書可不會詳細講解了給你聽,只會大呼口號,令你神往。想多了,不解其奧秘,搞不好便變痴了。

講了這許多,無非請大家明鑒古代的「名言」「金句」和書里時時跳出來的「標語口號」,所有那些句子,只能代表一種信仰,是高標了用來崇拜的,如果你細細分析,便會發現它們其實是有很大漏洞的,甚至是荒唐不經的——這就像你走進廟宇金殿,對高大的佛像當面禮懺跪拜可以,但切勿繞到它的背後,從那裡觀瞻,便是一片陰暗,蛛網密布,灰塵垢積,那佛,便只為一尊泥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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