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VP代名詞：只觸碰過一次籃球的「名宿」人生
「幕後巨星」系列是烏潮籃球在休賽季推出的人物專欄，我們將從NBA球員的光芒之外，尋找10名在幕後深刻影響著這個體育聯盟的人物，並和他們一同走近NBA的方方面面。
去年9月，NFL一場季前賽打響，賽前儀式中舊金山49人隊四分衛科林·卡佩尼克單膝跪地，在《星光燦爛的旗幟》中露出憂鬱的眼神。「由於這個國家對黑人兄弟的不公正待遇，在這種情況改變之前，我不會對這個國家的旗幟表達自己的敬意。」
美國第45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直接對卡佩尼克發動人身攻擊，並建議NFL聯盟開除缺乏尊重的球員。當攻擊對象是黑人佔大多數的團體，特朗普又被貼上了種族主義者的標籤。
科林·卡佩尼克跪地抗議
特朗普在職業體育聯盟里不受歡迎由來已久，NBA冠軍球隊金州勇士也宣布不會在明年造訪白宮，特朗普對斯蒂芬·庫里「撤回邀請」的言論使NBA一項32年的傳統戛然而止，激怒了兩大體育聯盟的黑人運動員，特朗普找到達拉斯牛仔隊總經理傑里·瓊斯，試圖找到化解矛盾的突破點。
即使特朗普成功說服牛仔們在儀式中為NFL做出「正面」表率，但NBA這邊的風波也難以平息。本周，1934年出生的比爾·拉塞爾，在2006年誕生的推特上開通了個人賬號，發布第一條推文：「驕傲跪下，挺直腰板對抗這個社會的不公。」
比爾·拉塞爾跪地支持
直面拉塞爾的凝視，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到他胸前的勳章，那是美國公民的最高榮譽，2011年巴拉克·奧巴馬親自為他戴上的總統自由勳章。
「為公民權利呼籲的積極分子，11屆NBA總冠軍成員，一位丈夫和朋友。」83歲的「名宿」拉塞爾寫下簡短的個人介紹，彷彿就此概括了自己的一生。
11屆NBA總冠軍成員：歸途
13個賽季，11枚總冠軍戒指，包括長達8年的王位壟斷，從《後漢書》走出的「名宿」一詞還不足以代替拉塞爾的「山羊（GOAT）」符號。
渴望在21世紀書寫歷史的NBA球員躲不開兩個名字，一個是先知般凌駕當代高階數據模型的邁克爾·喬丹，另一個是以極粗暴蠻橫的手段填滿原始數據單的威爾特·張伯倫。作為籃球運動的一本防守教科書，在沒有直觀防守數據統計的年代，拉塞爾在後人的視野中顯得更加低調。
但拉塞爾在屬於他的年代一點也不低調，《紐約時報》1966年賦予他的形容詞是「自尊、智慧、幽默和堅定」——注重集體榮譽的拉塞爾，和張伯倫142次交手以85勝佔據主動；當張伯倫拿到NBA歷史第一筆十萬美元薪水，拉塞爾立即向「紅衣主教」奧爾巴赫索要十萬零一美元工資……
威爾特·張伯倫和比爾·拉塞爾
如果希望更具象地理解「指環王」的偉大——2013年波士頓市政大廳門口出現了拉塞爾的雕像，被象徵11座冠軍獎盃的大理石基座環繞；拉塞爾的防守姿勢被定格為蒂姆·鄧肯生涯最可望不可即的一座獎盃；2009年，大衛·斯特恩將總決賽MVP獎盃以拉塞爾的名字命名——拉塞爾被塑造為可以觸摸的實體，他的傳奇印象被追逐榮耀的後輩從黑白年代抽離到日新月異的當下。
拉塞爾熱愛這個時代。
「過去，現在和未來，我總是面對無異於鬼神之說的各種問題，這類問題於我沒有任何參考價值，你只可能和同時代的人競爭。」
拉塞爾不願意參與2016年勇士和1996年公牛誰更強的話題討論，幾十年來他以一貫的熱愛和審美欣賞著籃球運動的變遷。他坐在多倫多全明星周末賽場的場邊席，腳上是斯蒂芬·庫里嶄新的簽名鞋，這位老人悠然欣賞著50年後的三分球大賽；
比爾·拉塞爾和斯蒂芬·庫里握手
每年6月，拉塞爾在冠軍爭奪戰漫長的航線上不厭其煩往返，拄著拐杖站在勒布朗·詹姆斯或凱文·杜蘭特身旁，即使亞當·肖華自作主張代替他踐行頒發FMVP獎盃的職責，拉塞爾也不會忘記給時代的傑出代表親切問候；
再早些時候，拉塞爾在北岸花園的球員通道中等待凱文·加內特走下賽場，像一個老齡球迷絮叨著：「我最愛的就是你的比賽，而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直到加內特離開波士頓，直到退役；
哈桑·懷特塞德在NBA打出10分10籃板10封蓋的數據，他默念的是拉塞爾的名言：「最好的防守不是封蓋對手的每一次投籃，而是讓對手感覺自己的每一次出手都會被封蓋。」
「在所有運動中，籃球的進化是最顯著的，無論誰是他們時代最優秀的球員，那都是這項運動在一代人身上的折射。每個時代自有它的風格，有人說什麼樣的風格更優越，這個人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波士頓市政大廳門前的拉塞爾雕像
所以當阿倫·艾弗森攜手「BIG3」聯盟在爭議中亮相，拉塞爾也會坐在場邊觀看。他不只出現在聚光燈對準的頒獎現場和盛大儀式，還降臨於每一個籃球生長的地方——2014年，80歲的拉塞爾在內華達一家凱悅酒店說完張伯倫的故事後，因突如其來的眩暈，躺在擔架上離開演講現場。
也許從那時起拉塞爾開始依賴拐杖，他儘可能出席每一個需要他的地方。特朗普通過推特和體育聯盟發動戰爭時，拉塞爾就下定了決心：「我希望讓那些傢伙知道我支持他們，他們不是在獨自戰鬥。」
丈夫和朋友：歸屬
拉塞爾和妻子珍妮，一對本該安享晚年生活的老人打起了社交網路的主意，他們在西雅圖郊區的家中拍攝了單膝跪地的照片。
雖然這張照片是一個剛註冊、沒有認證的賬號發出的，但珍妮發現它很快上了網路熱門，她對ESPN說：「我告訴比爾他的照片被轉發個不停，他的反應是，『你說的啥意思？』他搖著頭，『我對這些一竅不通。』」
1987-88賽季執教薩克拉門托國王之後，拉塞爾離開了NBA一線，轉型為網路體育播音員，撰寫過專欄，還做過電視新聞解說。和魔術師約翰遜、「大鳥」伯德等依舊活躍於NBA管理層的「年輕人」，以及被調侃的「雛鳥」科比·布萊恩特等人相比，高齡的拉塞爾更能安心享受「名宿」的稱號。
拉塞爾和大鳥、魔術師、賈巴爾歡聚一堂。
1969年正式退役之後，拉塞爾基本徹底告別籃球，在他之後漫長的40多年人生中，他只打過一場球，他的兒子發起的一場挑戰。在那次父子較量中，拉塞爾毫不留情地打出一波19-0，但最終他還是讓兒子得到兩分——「這樣你就可以告訴你的朋友們，你在比爾·拉塞爾頭上得過分了。」
拉塞爾和大學戀人羅斯·史韋莎、以及1968年的美國小姐瑪麗蓮·諾有過失敗的婚姻，但留下三個孩子，女兒凱倫，兩個兒子威廉、雅各布——他們都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拉塞爾非常重視和後輩的情感交流，在市政大廳雕像落成之際，拉塞爾發表演講：「我經常和鷹童軍混跡在一起，他們問起我的光輝事迹，我總是說『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其實是活到75歲』。」
事實上，拉塞爾活到75歲已經非常幸運了。2012年，78歲的拉塞爾被手術刀劃開胸膛，接受心臟瓣膜置換手術。他從病床上站起勉強能走動時，開口道：「上帝一定在懲罰我日子過得太舒適了，最近的天氣多麼適合打高爾夫球啊！」
參加高爾夫活動的拉塞爾。
臨近80歲的高齡，拉塞爾從未缺席紐約一年一度的高爾夫名人賽事，但他在手術後堅持愛好的想法變得奢侈，「開著自己的車，每年夏天至少在美國土地上來回穿越兩次，再打一會兒高爾夫，如果哪一天暫停了這些活動，我會受不了的。所以現在，每到夏天我就變成了滿腹牢騷的人。」
垂暮之年的拉塞爾沒有被手術嚇倒，他更加認識到要珍惜生命剩餘的每一天——無論是自己還是他人。「我在波士頓效力的最後一年，91歲的祖父來我這住了幾天，後來他堅持要回去，我問他，『為什麼？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嗎？』他說，『我必須回家去照顧那些老人，他們的很多親戚都去世了，我得確保他們領到藥物和醫療保險，他們需要我，所以我要照顧他們。』」
如今拉塞爾也和天堂中的祖父一樣，「醫生說他們對我的手術很滿意，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威脅我。我還可以像從前那樣生活，因為我潔凈的生活方式，沒有煙酒。」
為公民權利呼籲的積極分子：歸宿
拉塞爾的一次下跪，只是他一生微不足道的縮影。他投身美國歷史上最跌宕起伏的種族運動，自出生起被赤裸裸的種族歧視浪潮湮沒，即使他成為波士頓的全明星球員，也會被客隊酒店拒之門外。
參加過1963年華盛頓三月運動、深受馬丁·路德·金影響的拉塞爾在1961-62賽季對人權運動有了更深刻的踐行——球隊飛赴肯塔基州列剋星敦市參加一場表演賽，當地一家餐館拒絕為他們提供菜單後，拉塞爾帶著黑人隊友們直接返程。這起事件引發一時轟動，並在當時成為爭議事件。
拉塞爾公開支持穆罕默德·阿里拒絕參軍的決定。
在1963年《體育畫報》的採訪中，拉塞爾開始學會直言不諱：「我不喜歡大多數白人，因為他們是『公民』，而我喜歡大多數的黑人，僅僅因為我就是黑人。」但拉塞爾也稱少數反對種族主義的白人給自己的人生產生了深遠影響，例如高中教練喬治·波爾斯，他一直鼓勵自己繼續籃球事業——這讓拉塞爾得以探索為少數人種呼籲的正確方式。
當然還有他最熱愛的凱爾特人隊，「里德·奧爾巴赫和沃特爾·布朗，他們讓我成為這個星球上最自由的運動員，我能用真實的自己面對他們，因為他們總是對我坦誠相待。」凱爾特人是NBA歷史上第一支選中黑人新秀（查克·庫珀）的球隊；第一支首發五人都是黑人的球隊；第一支僱傭黑人主教練的球隊……
這個主教練就是拉塞爾自己。「你能不帶有任何種族偏見地勝任這份工作嗎？」面對球隊的這個問題，拉塞爾回答：「可以，因為我將尊重放在第一位，在籃球領域我尊重一個人完全出於他的能力。」
拉塞爾在自己的球衣退役儀式上。
但直到拉塞爾退役之際，波士頓城市依舊錶現得不夠友好，FBI在檔案中將拉塞爾描述為「一個不給白人孩子簽名照片的傲慢黑鬼」，種種因素讓拉塞爾在1972年拒絕參加自己的6號球衣退役儀式，又在1975年推掉了名人堂引薦演講。20多年的又一輪歲月鬥爭讓黑人地位發生實質性的改變時，1999年5月6日，拉塞爾來到TD花園，享受波士頓全體球迷的起立祝賀，眼角噙滿淚水。
這是拉塞爾視作生命的籃球之外的另一項運動，幾十年身先士卒的表率讓他成為NBA的最佳典範。2014年黑人男子埃里克·迦納在警察逮捕中窒息而亡，由勒布朗·詹姆斯牽頭的整個NBA都穿上了「我無法呼吸（I can『t breathe）」的服裝，拉塞爾讓黑人運動員從受害者轉變為正義的勇敢呼喊者。
正如奧巴馬評價：「我認為勒布朗做了正確的事情，我們可能快忘記穆罕默德·阿里、阿瑟·阿什、比爾·拉塞爾曾經扮演的角色了，我們需要被他們重新喚醒。」
NBA球員身穿抗議服裝。
83歲的拉塞爾跪在地板上，咄咄逼人的目光依舊具備喚醒的力量。紅衣主教「奧爾巴赫」曾說：「只有兩件事讓我考慮放棄執教生涯：我的妻子和拉塞爾的笑聲。」我們很難知曉年輕的「指環王」擁有怎樣異於常人的聲線，也許「名宿」正是現代人嚮往的那一聲遙遠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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