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愜意度晚年

不知不覺間，我辦理退休手續已有4年，時間過得飛快。回望幾十年工作的僕僕風塵，現如今歸於清凈安逸的壺中日月，心底不免生出幾多感慨。

我年輕時和大多數青年一樣，除了學習就是工作，並把工作作為生命去追求。中年時，更是全身心投入事業，精疲力竭也無怨無悔。想不到退休了，不工作了，心裡反倒像少了些什麼。幾十年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只剩下起床、洗漱、吃飯、睡覺等等循環動作，原先滿滿當當塞在這些基本流程之中幾十年的叫做「工作」的程序，已被完全移除。每日騰出的空間簡單而純粹，好長時間讓我難以適應，甚至有種虛度光陰的恐慌。三十多年前一個熟悉的老幹部退休後的舉動，曾讓我當笑話講給不少人聽，而今這一情景卻以另外的形式，異曲同工地在我身上重現。那位建國前參加工作的老幹部離休後，接連好多天，吃過早飯都會像往常上班趕點一樣，拎起公文包就走，到大門口才意識到自己已無班可上。我現在也是這些無班可上的老同志之一。

過去忙得不可開交時，偶爾也會想像退休後的生活狀態。無非是不再天天奔會趕場，加班熬夜，朝乾夕惕；也不再頂著職場壓人的玻璃天花板，臨深履薄，還要不時警惕腳下的絆腳石，等等。每逢累得頭昏腦漲時，更羨慕人家「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宋·楊萬里 《初夏睡起》） 的悠閑，哪怕「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論語·述而》 第十五章)，最好能在既無外來干擾又沒有心理壓力的環境下，鑽進自己喜歡的書堆里自得其樂。我書櫥里擺的一層層、書房裡放的一摞摞書刊，工作時基本沒時間認真看完，退休後的時光不正好打發嗎？這些關於退休後的企望，無不與我一輩子的生活習慣和工作狀態相關聯。現在略帶社會化的關係俱已擺脫，塵世喧囂大都隔離，已沒有什麼可以重要到再讓生命緊張不堪，大可以從容悠閑一下。

學生出身的人往往見什麼都想學什麼，可我總無一樣特長，細數下來，一輩子什麼愛好也沒有。也許從小生長在農民家庭，傳統農民的父母言傳身教，工作後又連續跟隨幾位革命戰爭年代過來的老領導，他們身上的光榮傳統日浸月染，讓我工作之餘多了些厚重，少了點色彩。即使簡單如唱歌、跳舞、下棋、釣魚等易於中老年娛樂自己的活兒，我基本上樣樣不會。甚至隨著互聯網日新月異的發展，我原本熟悉的閱讀領域也變得陌生起來。網路上此起彼伏的青春圈子裡的「暈菜」「醬紫」「細軟跑」等「黑話」，讓我不知所云。現代科技打造的新新人類豐富的話語空間，也似乎與我沒有多大關聯。退休後看看人家玩得那麼出彩，我更多的是對呼嘯而過的青春充滿嘆息。

勉強一提的，就只有大學學的中文專業，和工作時總也離不開的提筆寫字、點個標點符號什麼的。打發退休時光時，我也學會了揚長避短，每有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會記錄下來，存在電腦上，不時翻頁看看，或開通博客，與好友網上交流，讓自己沉寂的心不再落寞。小學時，我受父親熏陶，也十分喜愛書法，每每揮灑塗鴉後都喜不自禁。大學研習漢語言文學，見識了古今眾多詩書大家，越發不敢輕易操弄，以後竟擱筆不練了。退休後，我也試著撿起兒時的興緻，信心滿滿地比划過若干，但只是寫給自己看，從不敢示人。我不自信地認為，別人看我寫的毛筆字，懂行的不一定說好，不懂行的不一定說不好，似懂非懂地說什麼都無所補益，既如此那又何必自討無趣。

在一個物華且浮躁的社會，簡單淡泊的生活取代五彩繽紛，需要退休的老同志自我進行減法和過濾，不讓內心的向度被外在的紛繁所滋擾。剛退休時，我對自己較長時期工作過的單位，感情上很難割捨，免不了眷戀懷念。但從不插手、干預原單位的工作，或給人家出難題。後來，省內外幾家單位鄭重聘請我去協理些事務，或當個顧問什麼的，我也都婉言以辭。既怕別人誤讀，以為我有所圖，又不想再犯找人辦事「一回熟、二回生、三回見面不吭聲」的煩惱。現在社會發展日新月異，新事物層出不窮，工作節奏越來越快，退休的老同志很難再像中青年那樣遊刃有餘。即使有點餘威餘勇，可再想老馬嘶風，也終究抵不過年壯氣銳的光景。在推崇活力和競爭的社會，已脫離職業狀態的老同志發揮餘熱，必須要有適合自己的恰當方式，沒有這點自知之明往往事與願違。

退休後生活半徑縮小，而成天窩在家裡也不利於身心健康。臨近退休，在北京工作的兒子就貸款給我買了輛越野車，方便了我的出行，也擴大了我的活動範圍。現在開著自己的車，除了安全和道路交通法規，其它無拘無束，真的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怎一個「爽」字了得。兒子還給我買了部時尚的智能手機，替換了早已斑駁的舊翻蓋手機，這也使我的生活情趣一下子擴展很多。只是用慣了老式手機，新玩意好長時間不習慣，許多功能大多閑置不用。有天，兒子和孫子在北京用手機給我視頻通話，他倆的音像我這邊清清楚楚，而他們那邊只有我的聲音沒有圖像。兒子、孫子搶著在電話上指點我按這個、摁那個，我就是找不著「機關」。第一次用如此高級的東西，確實摸不著門道。我清晰地聽見剛上小學的孫子在鏡頭前嗔怪他爸爸:「為什麼不教給爺爺如何使用手機?」稚嫩的童聲，把我刺激得無地自容，我對照使用說明，足足一整天，才把微信視頻通話功能設置調整好。

出門有車開，回家有書讀，白天聽蟬鳴，晚上聞蛙鬧，時不時地扮個驢友，趕在腿腳衰遲之前看看世界，露露早年入道新聞行當時練過的攝影技術，把大自然的精彩收納在相冊里，我的退休生活就是這麼悠閑愜意。原先不知如何消費的大把大把時間，竟讓我整得一如過去緊緊巴巴，卻又比往常恬適安逸、有滋有味。工作幾十年奮鬥的成就，很少一部分屬於我自己。而現在一個微小的滿足，我都可以獨享，甚至和家人分享。「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過去讀李商隱的這一名句，只讀出了詩人慨然興嘆的傷感、惋惜和無奈。我走進桑榆之年，才豁然發現，夕陽這般好，哪怕近黃昏!（文/常永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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