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腐草為螢」到「螟蛉有子」
說起和昆蟲有關的著名成語,估計大家最容易想到的都是這幾個:螳螂捕蟬、飛蛾撲火、蚍蜉撼樹、作繭自縛……聽起來都是負面意義居多。不過裡面確實有一些是對昆蟲本身的習性的概括,比如飛蛾撲火,說的就是昆蟲的趨光性,蚍蜉撼樹,裡面的蚍蜉則多認為指的乃是白蟻,和樹木相關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古人限於認知局限,很多事情往往只觀察到了表面,沒有深究其背後原因,某些成語有關昆蟲的描述,就和真實情況相差甚遠,甚至從現代科學角度來看,完全是一派胡言,今天的我們結合文理兩方來理解這些成語,就能夠對其有一個更全面的認識。
「腐草為螢」、又作「腐草化螢」就是這樣一個典型例子。這個成語最早出自《禮記·月令》,裡面明確提到「季夏之月,腐草為螢。」意思就和字面的理解一樣,古時認為螢火蟲是由腐爛的草變化而成,之後在多部著作里,後人也都引用了這個說法,比如晉朝崔豹的《古今注》里就進一步闡述道:「螢火,腐草為之,食蚊蚋。」而《紅樓夢》里還用這個典故作了一個精巧謎語,以一個「螢」字猜另外一字,答案就是「花」字,取得正是「螢乃草化」的意思。
謎語再精巧,結論本身現在看當然是荒謬至極,跨物種變化,還是在植物和動物間,這得轉多少層的基因才能做到?不過在距離達爾文還有兩千多年的時代,這種認知真是太普通不過了,就是到了十九世紀,西方仍然有科學家認為生命可以從自然界憑空轉化而誕生,高溫殺菌後放置的肉湯里能出現新的微生物就被拿來當作例證,一直到完全隔絕外界環境干涉後的密封實驗出現,才徹底粉碎了這種生命「自發說」的假設。
今天我們當然已經知道,螢火蟲是昆蟲的一類,節肢動物門昆蟲綱鞘翅目螢科下兩千多種昆蟲的統稱,它的繁殖過程和許多昆蟲一樣,屬於完全變態發育,一生經過卵、幼蟲、蛹、成蟲4個階段。那麼為什麼古人會有「腐草為螢」的認知呢?原因就在於螢火蟲的幼蟲階段,螢火蟲分為陸棲和水棲兩類,而大多數螢火蟲都會選擇濕度較高、草木茂盛的地方產卵,幼蟲孵化後就在這一地區生長,之後潛入土下作蛹,第二年破土變為成蟲。而參考毛毛蟲和蝴蝶就知道,完全變態發育的昆蟲幼蟲和成蟲形態往往差別很大,螢火蟲的幼蟲又沒有成蟲發光這個顯著特徵,在古人看來,螢火蟲就是會在濕地草叢裡憑空飛出來的東西,最後就得出了螢火蟲是腐草所化這樣的結論。
順帶一提的是,螢火蟲的成蟲大部分只吸食花蜜,甚至只以幼蟲期貯藏的脂肪度過短暫的餘生,只有極少部分的螢火蟲會捕食其他螢火蟲,所以古人說螢火食蚊蚋,多半也是想當然的猜測。倒是螢火蟲的幼蟲階段,都是名副其實的肉食動物,不論陸棲水棲,它們的獵物都是軟體動物,前者喜歡蝸牛蛞蝓,後者鍾愛貝殼螺類,它們盯上獵物後就先用上顎刺入麻醉,再注入消化液,最後慢慢來吸食變成液體的肉糜,聽起來堪比異形。所以如果你以後看到有水邊草叢有蝸牛的空殼,說不定那就是成年後浪漫無比的螢火蟲年輕時做下的好事。
「螟蛉有子」則是另一個描述內容和實際情況完全不搭邊的故事。這個成語出自《詩經·小雅·小苑》,文中寫道「螟蛉有子,果蠃負之」。螟蛉,古代多用來泛指多種昆蟲如天牛、蝗、蝶等的幼蟲,而果蠃、又作蜾蠃,則是現代所說的寄生蜂,膜翅目細腰亞目下多種寄生蜂類的統稱。古人觀察到蜾蠃這種昆蟲經常會帶著螟蛉這種昆蟲回自己的巢,於是就擅自想像了一段美好感人的關係,認為蜾蠃不產子,只能收養螟蛉為子,還自作主張的添加解釋,認為蜾贏有雄性無雌性,所以生不出孩子,而把螟蛉抱回去養了之後就變成了自己孩子的模樣,甚至有具體描述,說在外面日夜不停的許願,說「像我像我」,時間到了就成功了。(楊雄《法言》:螟蛉之子殪而逢果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最後乾脆用螟蛉來特定指代義子。
同樣這個結論的不合理性,放到現代科學審視,也無一不是破綻,姑且不說養別人家的兒子就能養成自己家的物種這種不合進化論的事,就是蜾蠃、或者說寄生蜂這邊,人家好好一種兩性俱全的生物,憑什麼要被說成都是男人的光棍一族了。真相是,蜾蠃不但有子,而且抓螟蛉就是為子,感人的親情故事背後是殘酷的弱肉強食。
寄生蜂這個名字,已經能說明它們的習性,每到繁殖季節,蜾蠃就去尋找獵物,抓到之後先用腹部毒針麻醉,然後放在洞里產卵,甚至直接產入獵物體內,幼蟲孵化後就以這些麻醉後仍然保持新鮮的獵物為食。古人看到螟蛉進去,蜾蠃出來,覺得之間發生了物種轉換,其實不過是偷天換日,吃完走人罷了,而整個寄生蜂家族,捕食的獵物相當廣泛,除了常見的毛蟲外,蟑螂、蜘蛛乃至其他寄生蜂都可能成為某些種類的選擇目標。
事實上古代也有人很早就意識到了這點。南北朝時著名的醫學家陶弘景,少時聽到這個說法後就不太相信,經過他自己的切身觀察,發現蜾蠃本身雄雌具備,捉回去的螟蛉都呈現半死狀態,是為了給自己幼子當食物。他後來在《本草注》里給出了這個考證,反駁古人說法,不過和現代很多闢謠一樣,陶弘景的正確結論並沒影響到大眾認知,之後大家仍然繼續沿用螟蛉子的說法。
還有另一個有趣的事情是,作為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上的巨匠,以魯迅為首,周樹人、周作人、周建人這三兄弟都在自己的文章里提到過蜾蠃,魯迅的文章是《春末閑談》,周作人的文章是《蠕范》,周建人則在《蜾贏俗叫螟蛉蟲》和《蜘蛛》里都有提及,後者還入選過語文課本,而三個人的文章風格同樣也是一目了然,相映成趣,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對比做讀。或許對他們兄弟來說,和蜾蠃有關的故事也是童年的深刻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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